大伙儿要求那同学的堂哥带路,偷渡几个未成年少年进自家酒店,开了间包厢,叫女孩子陪酒。
同学的堂哥怕他们玩得太过火,叫的都是新进的公关公主,经验尚浅,也还有点拘谨,不擅长风骚耍狐媚,就乖乖坐着陪酒。
但即便如此,几个高中大男孩已经很开心了,又是抢麦克风唱歌,又是跟女孩子划酒拳赌酒,玩得不亦乐乎。
只有萧牧军呆呆地坐着,不说也不笑。
“怎么啦?”同学们嘲笑他。“看漂亮美眉看呆了啊?”
他的确是看呆了,因为这群莺莺燕燕里,竟然有他熟悉的脸孔。
“怎么?你喜欢那个?”同学们发现他视线胶着地,缠在一个安安静静坐在最角落的女人身上,彼此挤眉弄眼。“确实长得很漂亮啊!可惜妆有点太浓了。”
“你不懂啦!酒店女都要化浓妆的。”
“那其他女生怎么都没化那么浓?”
“就是啊!她是把自己的脸当调色盘吗?腮红涂得像猴子屁股!”
“哈哈哈~~”
一群人说着笑着,萧牧军只觉得这些平素重情重义的好兄弟,在此刻看来却说不出的恶毒。
他蓦地火了,猛然起身,伸手扣住那个从头到尾不发一语的酒店女郎。“你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往外走,将同学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抛在身后。
两人走到楼梯转角处,萧牧军见四下无人,这才瞪着眼前这妆容艳丽的女郎,嘶声问——
“你在这种地方干么?”
“我才想问你要做什么。”她挣脱他的手,傲然凝眉。“这位先生,我并不是那种可以带出场的女人,我只负责陪酒。”
只负责陪酒?!萧牧军更火大了。她就连陪酒也不该!
“陆晚晴,你疯了!”
她一震,脸上冰冷的面具霎时裂开一道缝。“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她惊骇得语不成调,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好了,以为自己刻意浓妆艳抹,便不会被熟人认出来,没想到……
“你认不出来吗?”他冷笑。“我是萧牧军。”
“萧牧军?”她愣愣地咀嚼这名字,半晌,神色又是一变。“你是那个……小哭包?”
他一凛,听她叫起小时候的外号不免有些狼狈,没好气地撇撇嘴。“我说过了,别那样叫我。”
“真的是你……”
他,长大了呢!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就连相貌也阳刚了几分,不再是从前那张嫩生生、软嘟嘟的包子脸。
陆晚晴怔怔地睇他,眸光明灭不定,像是怀念,又似怅惘,最后是羞愤与难堪。她咬咬唇,重新戴回冷漠的面具。
“你今年才十七岁吧?还是个小鬼,来这种地方干么?”
她居然还指责他未成年上酒家?
萧牧军又气又急。“那你呢?在这种地方干么?”
“你看不出来吗?”她语调凝冰。“我在这里工作。”
“什么?!陆晚晴你……”
“Julia。”
“嗄?”
“叫我Julia,这是我的花名。”
还花名咧!他简直要气疯了,双手紧紧擒握她肩膀,星眸焚火。“陆晚晴,你怎么了?为什么来这种地方陪酒?是不是你家里……出什么事了?”他想起那些千金女因家里破产负债,不得已沦落风尘的故事。
不会那么狗血吧?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她看着他变化莫测的神情,彷佛也猜出他想些什么,冷冷一笑,那么漠然,那么漫不在乎的一笑,令他心痛。
“你走吧。”她冷静地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难道就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他气急败坏。
“不管你怎么想,我已经在这里了。”她仰头看他,娇容凝霜。“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
“陆晚晴,你……”他眼灼痛地瞪着她,这是从前那个调皮地捉弄他的女孩吗?她该是笑得天真烂漫、放纵肆意的,而不是现在犹如一座冰雕的雪女般冷血无情。
趁他心神不宁之际,她轻轻拉下他的手,翩然旋身,他看着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不知怎地回想起小学毕业典礼那天。
那天,他哭着送她走了,这次,难道他也只能这样放手让她离开吗?
他混乱地想着,心海澎湃,一股冲动催促他展臂,将她拉进怀里。
“你做什么?!”她吓一跳,挣扎着想推开他。
他搂着她不放,一手压住她背脊,另一手揽抱她纤腰。
“你……放开我!”粉拳捶他胸膛。
“我不放。”他咬牙抱紧她。“我要带你走。”
“你凭什么带我走?”
“凭我……”他也不知自己能凭什么,他不是她什么人,家里也不有钱。“我去赚钱养你。”
“你赚钱养我?”她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我还有个不事生产的妈妈,再加两个在念书的弟弟妹妹,你都要养吗?”
“我……”他茫然,他才十七岁,一直以为养家活口,对他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
“你走吧!”冰封的言语如刃,划伤他的自尊。“姊姊我没兴趣诱拐未成年少年。”
是因为他未成年的缘故吗?因为他还不是个成年人,所以没能力保护她。
“那你等我!”他蓦地推开她,擒住她的墨眸犹如高山深潭,明镜清澈。“等我满十八岁那天,我来找你。”
“你以为十八岁就算成年了吗?”她挖苦。“酒店可是要满二十岁才能进的。”
“十八岁就要负完全的刑事责任了,在刑法上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他慎重地强调。“你等我,我会来找你的,一定要等我!”
语落,他转身就走,好似害怕再多待一秒,便会听到她毫不留情的拒绝。
从那天之后,他天天数着日子,终于等到自己十八岁生日。
放学后,他换上事先买好的西装,系了领带,捧着一束花,来到酒店外等她。
其实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凭着身分证上的年龄他进不去,只能在外头傻傻地等,从华灯初上等到夜深人静,本以为要等到天亮的,却在接近午夜的时候,看见踉跄着奔出来的她。
她穿着一袭很单薄的露背洋装,披头散发,像是喝醉了,一出来便扶着街边的电线杆大吐特吐,守门口的酒店小弟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挥挥手赶人。
她吐得狼狈,小弟似乎也觉得恶心,不想接近她,另一边几个酒店女郎簇拥着一个秃头胖男走出店门口,小弟连忙迎上去鞠躬巴结。
趁没人注意,萧牧军悄悄走向陆晚晴,她扬起螓首,散发遮去她半边脸,但她仍是从缝隙瞧清了他。
“是……你。”
他点点头,拉她闪进附近暗巷。“你怎么喝得这么醉?”
他心疼地责备,从口袋里取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就想帮她擦嘴,她慌得躲开,抢过对方捏在手里的手帕,捂住肮脏的口唇。
“你来、做什么?”她呛咳着,语音沙哑。
他胸口一拧。“我说过,我满十八岁便会来找你的,今天是我生日。”
“你……”她震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凝睇他的眸逐渐漫开一层薄薄水雾。“……真是个笨蛋。”
终于吐落言语,说的却是他不想听的话。
“你才笨蛋!”他懊恼地反驳。
她哑声一笑,伸手拨了拨凌乱的秀发,就着昏暗的灯光,他这才发现她额头瘀青了一块,脸颊浮着淡淡红印,像是被人打伤的。
“这怎么回事?有人打你?”他语气凌厉,脸色变得很难看。“谁打的?你们店经理?还是客人?”
她没回答,只是苦涩地、自嘲地抿唇。
他看了心口大痛,怒火中烧。“我去找他们算帐……”
她连忙扯住他。“不准去!”
“为什么?难道你甘愿这样被欺负?”
“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就是被人打吗?”他怒吼,气得想砍人。
她紧紧地拽着他臂膀,看着为她冲冠而怒的他,看着他清俊秀朗,却仍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孔,胸臆不禁隐隐漫开一阵酸楚。
他还是个孩子呢!一个不知人间忧愁的少年。
“这花……是你买的吗?”她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愣了愣,低头看了看差点被自己挤坏的玫瑰花束,俊容蓦地泛起一丝红晕。
他清咳两声,刻意装酷,将花束以一个帅气的姿势甩给她。“送你的。”
她捧过花束揽在怀里,深深嗅了口那淡淡的芳香。
他窘迫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启齿。
她弯弯唇。“走吧!”
他一愣。“去哪儿?”
她没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睇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