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见识自然也不是一般的久处深闺的妇人女子可比,所以当她偶然的看见小厮将他的镗甲给拿出来细心擦拭时,她心中的那点猜测似乎也得到了证实——他即将要出征。
确定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不在,所以她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房里,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突然想起了离阅文府那天听到的那没头没尾的话,又想到他要出征的事情,她脸上露出一种不知该说是无奈还是苦涩的微笑。
原来瞒着她的就是这件事情啊……
出征,对于一个皇上封的大将军来说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起码在过去几年,她就知道他曾经领兵出征过好几次。
有时候短短的两三个月就归来,有时则是一年半载,那些年她站在皇上身后,听到的不过都是单薄得可怜的文字说明。
战事告捷、战事危急、死伤极少之类的话似乎只是表示了战局好或不好,没有人会知道那些正在战场上的将士经历了怎样的危险与残酷。
当然,现在的她也不会明白,只是当她的心就这样的挂在他身上的时候,她想,当他离开之后,她应该会担忧着他是不是过得好?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i能平安回来。
天启皇朝也不是没发生过将军死去的战役,那时她还是个跟着内侍跑腿的文书宫女,曾跟着内侍去那位将军的府里颁过旨——为国捐躯,朕甚哀,特追封将军衔,封其妻为二品诰命,赏金一百两,其予得荫校尉职……
本来以为是埋藏在记忆深处而模糊的回忆,竟似乎随着回想而变得无比清晰。
那飘扬在空中显得凄凉的白幡、那跪了一地红着眼睛的妇孺、那一盏盏寒冷的惨白灯笼、那带着哽咽声的谢赏声,还有即使关上了门依旧无法掩住的悲痛哭号,她想,悲莫悲过于此了。
那一幕幕悲伤的情景,让她闭上了眼,不愿去想。
轻而有力的脚步声突然停在她的面前,她毫不惊惶的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依旧笑得张扬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却觉得他眼里有着紧张和不安。
“你……知道了?”
牧战野其实也明白,这件事情本来就瞒不了多久,因为府里大多数的人都是要跟着他走的,这么大的动静加上她本来就聪慧过人,自然不可能不察觉。
只是他本来还想着能够多拖几天算几天的,却没想到方才一个小厮将他的镗甲拿出来的时候被她看见了,那一刻他就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嗯。”她平平淡淡的回答了他,却没有看向他。
即使他平日常常厚着脸皮或者是无赖的说些话来逗她,但见到她这副僵硬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安静的坐在她对面,沉默的等着她先开口。
冷清秋也不打算把两人可能剩不了多少的时间全都以沉默浪费掉,安静了片刻后淡淡的开口问着,“这次是哪里?”
“这次要往西边去。”
“什么时候要走?”
“再过五日。”
她的语调突地上扬,“五日?”太快了!
冷清秋的惊诧他看在眼底,苦笑了下,又继续说道:“但前两日爷就得先到兵营里先点将排兵,所以……”
所以,只剩下三日了。
这个答案同时浮现在两人的心中却谁也没说出口。
她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受情绪,涨涨的,像是随时会因为这阵沉默而溃堤一般。
牧战野的心里也不好受,他哪里愿意与她分离?但是军令如山,带着她上路这想法显然并不现实,而他好不容易让她放下心接纳他,却相处不过一个多月就得离开,他的心中自然是也有许多不舍。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在她睡着之后,偷偷到她的房里坐在床边一看她的睡颜就是大半夜。
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她秀气的眉毛、她红嫩的唇、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她柔顺乌黑的发丝。
看着她,每看一眼就对她多一点爱恋、多一分怜惜,恨不得能够一直看着她,将她的美好给刻遥心底。
她几乎不哭,但是她此刻这种难过却又强忍的神情却让他更是难受。
牧战野第一次开口安慰人,有点笨拙的想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别担心,无论是西边还是北边爷都去了好几回了,不会有事的,这次也只是说那里有些小骚动罢了,大概两三个月爷就会回来了,你别难过。”
冷清秋看着眼前男人难得的露出局促的神色,拚命的找话安慰自己的样子,她不是没有一点悸动的。
“我明白,我不难过。”
是的,她不难过了,因为她刚刚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脸上露出微笑,眼神坚定看着他,“因为,我要跟着你一起去。”
他的俊脸顿时混杂了震惊还有不可置信的表情,还没等他说出反对的话,她就抢先开口解释。
“先别说不行,我说的跟着去是我跟着大军过去,等到了军营附近,我会自己找个住的地方住下来,一路上绝对不会拖累你们,你就放心好了。”她侃侃而谈像是一切都那么简单。
“放心?你要爷怎么放心?!你这是什么馊主……”牧战野被这疯狂的提议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心里认真觉得冷清秋平常看起来聪明,但在某些时候就很容易犯傻。
例如以前一直拒绝他的原因,还有这次想要一个女子只身上路跟着大军的事隋。
“是,这主意是很烂!但是要我就在这里等着,我做不到!”她同样瞪大了眼,固执的回望着他。“放心好了,我真的不会拖累你的,我没那么娇弱。”
她可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在进宫之前,她也是随着爹娘走遍大江南北的,若非如此,她也没那个能耐知晓许多风俗民情。
牧战野也不是迂腐之人,只不过碍于军规并未深思她可能跟着走这个想法而已。
如今竟然她先提了出来,先不说这主意好或不好,但是她的那份心意他却感受到了。
对他而言,他也是巴不得她能够跟在自己的身边,贝是让她一个人跟着大军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弄个身分让她混进大军里前进了。
看着他突然沉思不语,让她着急了起来,因为她知道如果他不答应的话,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将军府里的人把她看得牢牢的,不让她踏出这里半步。
牧战野想了半晌,一睁开眼就看见她着急望着他的表情,但他不像往日一样连忙哄她,反而是一脸严肃的问着,“你当真要跟着爷一起走?即使此行路途艰困万分,甚至还会有极大的危险?”
“是!我要去。”她的回答坚定无比,水眸定定的回望着他,“难不成你让我敞开心房恋着你,就是要让我一个人在这京城里等着你?难道你以为我是那样禁不趄一点风霜的娇弱花朵?假若如此,那我们还不如就此散了,我另找良人,你也——”
“你敢?!”牧战野怒吼着打断了她的话,将她的手握得死紧。
这女人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他都还没死呢,这女人就因为可能不顺着她的意思,说要分手,去找那什么鬼良人?
他要是会让她去找野男人那就有鬼了!
“你说我敢不敢?!”她同样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说吧!说我到底能不能跟着去?”
“去,怎么不去!爷要是把你丢在这里让你有机会去找野男人,那爷的名字就倒过来写。”牧战野没好气的道。
看见男人被逼得不得不让步的样子,冷清秋也难得的像个娇俏的女儿家撒娇了一会儿,扯扯他的衣袖,眨着水眸瞅着他,低声说道:“放心好了,带着我,我不会惹麻烦的,而且西边我也曾经去过,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呢!”
毕竟她也替皇上献过不少计策,领兵方面虽然不是她的专长,但是打仗又不是只靠蛮力,她应该还是能派上些用处的。
牧战野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只不过大男人的心态让他拉不下面子,嘟囔着,“爷可不需要一个女人的帮助。”
她无所谓的朝他眨了眨眼,“随你怎么说,总之,可别小看女人。”
连孔老夫子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了,这还不够说明了,小看女人可能会受到多大的挫折吗?
不过,看在他都已经退了好大一步愿意带着她一起走的份上,还是让他继续逞逞他男人的威风吧!
滚滚黄沙,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见天际,甚至觉得整瑰地都是流动的,就连他们现在站的地方都似乎不断的变动着。
经过了艰苦的半个月行军,牧战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西边边境,那漫天的黄沙像是西边最大的特征,让一行人没有到达目的地的放松,而是更加小心谨慎,准备应付随时可能会有的激战。
在牧战野下令休整后不到三天,在一日早晨,随着战鼓声隆隆的响起,所有人都穿上了战甲,拿起武器就往外冲去。
在地平线的那头,随着那漫天飞舞的沙尘,一大群骑着马的羌越族人正提着刀狂奔而来。
牧战野神色一凛,看了看同样精神抖擞做好应战准备的将士们,他露出满意的微笑,眼神则带着凛人的杀意。
这一路行来,他见到许多被羌越族人劫掠过的城镇,那景象可说是惨不忍睹,心中的愤怒杀意早就累积至极限,现在他们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左军右军散开,中军向前,弓射手居前中位置,待我一声令下……杀——”
在箭矢破空之声和喊杀声中,所有人随着穿着火红镗甲的牧战野向前冲杀,众人的脸上都带着浓烈的战意,刀起刀落之间,喷溅出一道道的血泉。
站在大军后方的一处高点的冷清秋,看着下面那激烈厮杀的血腥画面,脸色有些苍白,却仍坚守着一步不退。
她就这样看着两军对战,直到羌越族终于不支败退,看着那火红色的镗甲最后原路返回,她才咬着唇,一步步的往回走。
当回到军营时,她脚步加快的往大帐里去,众人看见一身书僮打扮的冷清秋也没有拦她,知道是将军带来的人,让她直直的闯进大帐里。
大帐里头那浓厚的血腥味让她差点晕厥过去,但她马上就稳住心神,看着那个脱下沾满鲜血的镗甲的男人,上半身赤裸的坐在帐中,眼神还带着杀戮遇后的森冷,配着他嘴角的浅笑,看起来宛如地狱来的修罗。
“你受伤了?”那浓浓的血腥味让她感到不安,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事。”他随意答着,然后挥手让她走近一些。
冷清秋一身的书僮打扮,脸上也抹了均匀的灰,头发也全都扎上,看起来就像是个脏兮兮又没长大的小子,让人猜不透原来她竟是一个女红妆。
“你呢?你怎么不好好的待在军营里,这四周随时都可能有敌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