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折折的长廊内,穿梭着的婢女仆人们也沾了主子的喜气,个个衣着光鲜,眉开眼笑,步履轻快地忙活着。
温和的金色阳光懒懒地洒落在白玉雕成的琼台玉阁上,一道斜斜的阳光落在议事厅的窗棂。
“最近成都分号拿回来的帐册看着还算过得去,但夜雪传回来消息,说成都农户今年大丰收,米价微有松动,吴掌柜却没有报上来,很有问题。”青睚堡堡主霍炎庭立在议事厅中央,与父亲霍磊及二弟霍岳庭商议着生意上的要事,他想尽快处理完手边的事,返回妻女身边。他的妻子水芙蓉在紫溪城的河东大街开了一间小小的食肆,每日客似云来,忙得不亦乐乎,稍有空闲,他定会去芙蓉坊等水芙蓉收摊,然后一同赶着马车,欣赏山脊上的美丽景色,慢慢返回青睚堡。
“哼,耍滑头的!真是不知死活。我记得这吴兴到成都分号也不过几年吧?”老堡主霍磊五十开外,身强体壮,声若洪钟。透亮的阳光落在他未生华发的乌首上,照出一片耀目的光泽,没什么皱纹的脸上精神矍铄。
近年来,堡中生意越做越大,分号遍布大江南北,蒸蒸日上,收获颇丰。当然,这也代表需要处理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往年,堡中生意有大儿子及二儿子合力坐镇,无须他这个长辈操心,但他的春光妹怕累垮了儿子们,硬逼他这个只想陪夫人的老头子站出来出一分力。
亲亲娘子的话,是他从不违抗的圣旨,就算天塌下来,他都会依言行事。
“爹,是整三年,吴兴以前是河西分号的仓房主事人。爹跟大哥甭担心,我去成都跑一趟。”人数众多的家丁仆役都装在霍岳庭的脑子里,他不用翻找任何资料,便能说出任何一个下人的出身、来历、相貌。他不但脑筋好,长得也十分俊秀,温文尔雅,堡内及紫溪城未嫁的姑娘们,无不将他当做未来夫君的首选人物。
“岳庭,成都乃是青睚堡收购稻米的重地,气候宜人,沃野千里,稻米质优价低,不容有任何乱子。”霍磊嘱咐。
“既然爹说了,我明早就起程。”
“岳弟,成都是大宋属地,带霍光一起去,好有个照应。”严峻冷然的霍炎庭对弟弟格外爱护,当即将身边的得力下属出借给他。
“大哥,无须担心,我带着夜雪及小七就行。”霍岳庭洁净如玉的脸上带着无害的笑意,爽朗的薄唇一勾,风雅无限。
“好,那就这么定了,早去早回。”霍磊放下茶盏,伸伸懒腰,总算结束一天的事务。
“爹,大哥,今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明日我又将远行,我们父子三人许久未去草场上骑马喝酒,不如就今日吧,咱们好好地纵马饮酒,散散心。”霍岳庭期待地说道。
“你跟你大哥去吧,你娘这会儿该想我了。”霍磊摆摆手,面露温柔。
“明明是你想娘了吧。”霍岳庭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不怒而威的眼扫向儿子。
“我说娘一定望眼欲穿,坐立难安地等着你回去陪她。爹快点去找娘吧!”霍岳庭笑嘻嘻地推着霍磊出了议事厅,回头对大哥道:“哥,我们俩去吧。”
“我要去接芙蓉和辛桐,等你自成都回来再说吧。”霍炎庭说完这句话,也跟着他爹消失。
俊秀的霍岳庭站在厅中,感觉有一片片秋叶刮落在他身前,好生凄凉。他、又、被、抛、下、了。
“二少爷,小的陪你骑马纵酒好吗?”见老堡主和堡主离去,极端崇拜霍岳庭的小七慢慢移至主子身边,讨好的说道。
“我霍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从我懂事起,我爹就把娘宠上了天,娘做什么事,爹都支持,哪怕当年娘赶他出门,他也不曾反抗,镇日就只会黏着娘,他是爹耶!能不能拨点时间给我跟大哥?
“再说我大哥,自从娶了嫂子,他整个人都变了,堡主的身分也丢一边,整天纡尊降贵地来往河东大街接送芙蓉嫂子,有时芙蓉坊里人手不够,他还会帮忙贩售吃食!堂堂一个大男人放下威严和架子,成天抱着女儿追在自己老婆屁股后面……噢,再这样下去,我霍氏一门就要被有生意往来的商家讥笑、被各国皇族看笑话,到时候说我们是‘塞上妻奴’怎么办?”他真心为霍家多年的威名担心。
“二少爷,你说的话句句属实,小的听得心都痛了,哎,以后跟二少爷去各皇城拜望故交知已,多半会被人当笑谈呀。”小七狗腿地附和。
“算了算了,不说了,动身,去成都办事。”也许去外面走走,他就不会这么闷了。
质地上好的淡蓝锦衣迅速走出议事厅,踏上重重叠叠、雕梁画栋的回廊。
“岳儿!”
半路上,去而复返的霍磊叫住二儿子。
“爹?你想通了,想跟我去草场骑马?”霍岳庭以为父亲回心转意,不由得喜出望外,要知道,他多喜欢跟父兄在一起骑马聊天纵酒谈笑呀。
“不是,是我差点忘了你娘今早的嘱咐。”霍磊拍拍自己的脑袋。
“爹请讲。”
“你娘说中秋后,就准备帮你和潋儿完婚。你大哥已经有媳妇和女儿,日子过得舒舒心心,不用大伙儿再替他操心了,眼下该把这几年欠你的给补上,潋儿也十八了,是时候了。”
修长漂亮的手指暗暗握紧手上的扇子,霍岳庭的笑容不觉加深。当年被咬伤的右手食指好似隐隐作痛起来,他永远不会忘记,他被娘卖给海家的那一天,自己有多狼狈。
“岳儿知道了,让娘和爹劳心了。”为大哥分忧多年,他竟然差点忘了自己有婚约在身。霍岳庭暗自叫苦,他真是辛苦太久,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忘了要好好处理,太大意了,早该把那个海潋儿踢开才对。
“嗯,那没事了。喔,等等,我知道你不想成亲,镇日都在心底嘲笑我跟你大哥以妻为天,对恩恩爱爱的事嗤之以鼻,呵呵,我告诉你,如果这事让你娘多费一分心,我这个做爹的就是扛也会把你扛进洞房,到时候别怪我五花大绑外加蒙汗药伺候。知道了?”死小子,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笑个什么劲。
“爹,儿子怎会让你为难。”笑!比月光温柔,比阳光温和的笑容渗进晶亮的迷人眸子,不了解他的人,会以为他天性如这笑容般温驯。
“最好如你所言。我回春光院了,没事别来烦我。”这小子不是一般的滑头,他丑话可要说在前面,到时出了什么岔子,他绝对站在亲亲春光妹那边。
“恭送爹。”霍岳庭乖巧地拜别。
“二少爷,你好像火冒三丈耶。”小七偷偷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对着笑容如朝阳般的主子道。只要二少爷笑得越灿烂,即表示他心中越愤怒。
“爹跟大哥已经被娘和芙蓉嫂子吃得死死的了,仅存我这一枚霍家之光,娘也不容我继续闪耀下去,她是要让我霍家在以妻为天的大道上一路走到底吗?”幽暗之色从他眼底闪过。
海潋儿那个毛毛虫是娘强塞给他的对象,往后有娘给她撑腰,他还有太平日子可过吗?他才不会坐以待毙。想起小时候初次相遇的不愉快,他越发抗拒这门婚事。
沉吟半刻,他转而对小七道:“去,收拾东西,把昙花先生的《寻墓记》带上,记得带最近才购得的那本,那可是昙花先生的最新力作。”风流儒雅的他平生爱喝珠兰香片、爱读昙花先生的书。
“是,二少爷,小七这就去。”
不出一个时辰,打点好行李的主仆两人和马夫驾着马车离开青睚堡,一路向东南而行。
小七在宽敞的马车里准备了吃食、热茶和几口木箱子,以便霍岳庭处理事务和休息。
上路没多久,霍岳庭翻开《寻墓记》,可他漂亮的眼睛却没有停留在字里行间,而是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看。
海潋儿!想到这个名字,霍岳庭薄唇撇了撇。哼,等处理完吴兴的事,他会亲自前往商山医庐偷回当年订亲信物,再将海潋儿这个趁他忙家务事,偷偷长大的毛毛虫丢到娘亲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纵然那只毛毛虫已经破茧为蝶,他也不会心慈手软,记得当年明明是她咬他,娘竟然要他向海潋儿道歉,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
二少爷在想什么?好可怕哟。小七忐忑地伺候着。霍岳庭脸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他知道,二少爷只要安静下来沉思,就代表有人要倒大楣了。
“二少爷,您的甲边有些老皮,小的给您磨磨。”
霍岳庭轻点头,算是默许。
小七讨好地捧过主子那一只好似上等工匠用玉石雕琢出来的美手,精心打理起来。小七看着那骨肉匀称白净又修长有力的手,无限崇拜,打磨起指甲,也不由得心生敬畏和仰慕。
他专注着做事,没察觉到霍岳庭若有所思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侧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