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用完午膳,严世安要秀竹带她在府里四处逛逛消食,秀竹兴高采烈地一口答应。
两人离开涤尘轩,朝着主屋的方向而去。
从涤尘轩到主屋得穿过两处院落,秀竹非常热络,一路上像只小麻雀般吱吱喳喳地介绍着位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走着走着,前方有一道连接两处高地的小桥,桥下是一个大土坳,看来从前曾经是个水池。
“这儿以前是个水池吧?”严世安问道。
秀竹点头,“是的,夫人她……就是在”一儿溺死的,夫人发生意外后,二爷为了小少爷的安全,又不想他触景伤情,便命人填了这个水池,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原来如此……”想起三岁的位学齐当年目睹娘亲溺毙在水池里,小小的心灵不知受了多大的创伤,严世安就忍不住揪心鼻酸。
才刚过桥,迎面来的人正是苏乐余跟几名跟前跟后的仆婢。
严世安一眼看见她身边带了一个六、七岁的男孩,那男孩正是之前在她窗外探头探脑的孩子,她不由得定定的望着他。
男孩的视线与她对上,一脸羞赧,立刻躲到苏乐余身后去。
“苏姑娘……”秀竹一见苏乐余,立刻恭敬地行礼。
苏乐余像是看不见秀竹似的,直勾勾的瞅着严世安,她不客气地问道:“去哪儿?”
“我去哪儿应该不由苏姑娘管。”严世安勾唇一笑。
“这位府上下都归我管。”苏乐余冷冷地道,“尤其是那种不检点的女人更要归我管。”
严世安没动怒,反倒气定神闲的一笑,“苏姑娘不是当家主母,派头却不小。”
“你!”苏乐余气恼的拔高了音调,“你说什么?!”
“苏姑娘,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不好吗?”
“不好!”苏乐余恨恨地道,“我见你就是不开心!”
“那好。”严世安淡淡一笑,“要么我避着你,要么你避着我,那便也无事了。”
“我避着你?你凭什么啊?”她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教苏乐余更加恼火,“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妓子,要不是有几分狐媚的本事诱惑了二爷,你进得了位家大门?你可别以为自己巴住了二爷,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野鸡就是野鸡,老夫人是不可能接受你这种出身的女人!”
严世安未做反应,可一旁的秀竹却已经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怯怯地道:“苏姑娘,你别这么说话,要是二爷知道了,可……”
秀竹话未说完,苏乐余便狠狠的搧了她一巴掌,教训道:“这儿有你说话的分吗!”
严世安立即一个箭步上前,愤怒地道:“苏乐余,你别太过分!”
她是侠女性情,见不得别人可怜,也见不得别人被欺,苏乐余欺她可以,但欺她身边的人就是不行。
秀竹这阵子伺候她,她早已将之视如冬梅第二,她可是拿她当妹妹一样看待,现在苏乐余欺负她妹妹,她岂能忍气吞声?
“我就是这么过分,你能奈我何?”苏乐余抬起下巴,睥睨着她。
“你真可悲。”严世安神情严厉地道:“仗着父亲对位家有功,就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
“你说什么?我狐假虎威?”苏乐余瞪大了窜燃着怒焰的铜铃大眼。
“难道不是?”严世安目光一凝,“光是看你对待这些仆婢们的态度,就知道你是个心胸狭窄、尖酸刻薄的人!”
苏乐余自幼在位府长大,因为父亲的关系,大家对她都十分客气尊敬,尤其是李初雪死后,位老夫人有意将她收房,大家都认定她是准夫人,对她更加礼敬,甚至是逢迎讨好。
从没有人敢这样挑衅她、批判她,与她正面起冲突,而莫初雪不过是个妓子,就算得了位出锋的宠,终究还是个低贱的女人,居然敢当着仆婢的面跟她作对?
苏乐余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莫初雪,是你找事!”她猛地伸手拽着严世安的衣襟,一个转腰,便将她推下一旁的土坳。
“啊!”严世安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滚进土坳里,头昏眼花。
秀竹见状,惊呆了,一时间忘了反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乐余得意的看着一时之间爬不起来的严世安,嘴角悬着一抹胜利的笑意。此时,一直安静无声的位学齐突然放声尖叫。
“齐儿,你怎么了?”苏乐余一见,立刻伸手要拉他。
位学齐一把将苏乐余的手推开,跑下土坳,抱着严世安哭叫着,“不行!不行!不可以!”
这一幕,教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严世安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位学齐,他的小手紧紧抓着她,微微发抖着,那害怕又伤心的模样,她想,她跌落土坳之事掀开了他心中的结痂,让那曾经的伤口又曝露出来,她一阵心疼。
她忍着腰际的不适,勉强坐了起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温柔安慰道:“不哭,没事,没事。”
位学齐抬起泪湿的小脸,先是疑惑,然后抿着的唇微微颤抖,一副在忍耐着什么的样子。
严世安垂眸注视着他,不舍地道:“好孩子,不哭,我没事。”
位学齐的小手仍旧紧紧的拽着她的衣服,整个人窝在她怀里。
苏乐余看着这一幕,感到相当气愤。
自从李初雪死后,位学齐就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不会哭也不会笑,她费尽心思想走进他心里,让他依赖她,可不管她怎么做,他跟她就是不亲。
而她会花大把时间跟精神在位学齐身上,,为的就是讨位出锋的欢心,可是这么多年来,位出锋依然不肯多看她一眼。
她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要不到的,这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要到了,她不只攫住位出锋的心,如今连位学齐也……
感觉到自己所渴望期待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苏乐余又恼又慌,她跑下土坳,一把将位学齐抱住。“齐儿,跟我回去!”
位学齐哭叫不从,两只小手死命抓着严世安不放。
“苏乐余,你放开他,你吓坏孩子了!”严世安努力按捺着脾气。
“你住口!放开他!”苏乐余恼羞成怒,“别用你那肮脏的手碰位家的小少爷。”
“苏乐余,你可以冷静一点,讲讲道理吗?”严世安直视着她,眼中没有半点敌意,只有诚恳。
她诚心的希望苏乐余能冷静下来,因为她看得出来位学齐已经吓坏了。
“闭嘴!你这可恶的女人,都是你!”苏乐余简直失去了理智,就像战场上杀红眼的士兵一般。
为免伤害到位学齐,严世安忍痛松手,放手前,她用深沉而真挚的眼神直视着他,柔声地道:“齐儿乖,先跟苏姑娘回去。”
位学齐像是感觉到什么,停止了哭叫。
看着他眼底的无助,严世安的胸口一揪,疼得她几乎要掉下眼泪,她心里有道声音对她说:严世安,你要救这个孩子。
是的,就算他不是她倾心的男人的儿子,以她的脾气性情,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你听话,我会去找你。”她在位学齐耳边轻声说着。
苏乐余一把将位学齐抱起,像是掠夺了什么至宝般的得意。这会儿,位学齐不哭不叫,只是张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严世安。
定安街,长桥航运的铺子。
位出锋正在书房审阅着账房老高刚交上来的账册,两人一笔一笔的核对。
李韶安来到门口,轻唤一声,“二爷……”
位出锋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有要事?”
“是。”李韶安的神情相当严肃。
位出锋一听,搁下了账册,“老高,你先出去。”
“是的,二爷。”老高转身,快步离开。
李韶安走进书房,顺手掩上了门,然后快步来到书案前。“二爷,是你之前要我去查的事……”
位出锋目光一凝,“查到了什么?”
“这……”李韶安拧着眉心,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能说?”位出锋眼底迸射出锐芒,“照实。”
“二爷要我找人去汝安查查严家小姐遇害之事……”
位出锋不耐地道:“做什么吞吞吐吐?究竟查到了什么?”
李韶安知道位出锋的脾气,他要是再这么磨蹭,位出锋肯定要发火,他面有难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道:“咱们停泊汝安之时,凤少爷也在汝安。”
位出锋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凤少爷来去匆匆,只停留了不到一日就离开了。”李韶安续道:“听风茶楼的掌柜亲眼看见了他,当时以为他是与二爷同行。”
位出锋脸上覆着寒霜,一语不发。
赵人凤当时人应该在长桥,为何会偷偷去了汝安?他在汝安究竟做了什么事?难道……
“二爷,”李韶安迟疑地又道:“严家小姐的事,会是凤少爷……”
位出锋抬手制止了他,神情凝肃却平静地道:“我立刻给严家写封信,你派人快马送去。”
“是。”李韶安恭谨地应了一声。
“还有……”位出锋直视着他,“找几个面生的小兄弟跟着赵人凤,不管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去了哪里,都要如实悉数通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容错过。”
“明白。”李韶安抱拳一揖,“我这就去办。”
李韶安前脚刚走,有人进来通报,“二爷,莫姑娘来了。”
位出锋没想到她会到这儿来找他,先是一愣,然后掩不住欢喜地道:“快请。”
不一会儿,严世安来到门口,身后还跟着秀竹。
严世安站在门外,问道:“没打扰你吧?”
“进来吧。”见秀竹也在,位出锋试着压抑几乎快藏不住的欢喜。
严世安让秀竹在门外候着,自己走了进去,然后将门掩上。
她才刚掩上门,位出锋便站了起来,飞狭的绕过书案走向她,他低声道:“别出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勾起她的下巴,亲了下她的唇。
严世安面红耳赤,惊羞的嗔道:“原来你是这种人……”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他勾唇一笑。
“是啊,早在你在船上对我做那些事时我就知道了。”她故作嗔怒。
“你是指我脱了你衣服之事?”他一脸无辜,“天地良心,当时我一心想救你,心无杂念。”
“那后来呢?”严世安没好气地又问:“在秀丽姊的酒馆,还有在你的舱房里……”
“在秀丽那儿,我只是想吓你,让你打消上船的念头,至于在舱房里……”位出锋一笑,“好吧,我确实动了心念。”
看着他的双眼,她不知怎地心头一热。
刚遇到他的时候,他是个冷漠、防备心重,甚至带着攻击性的人,像是一扇永远不会开启的门扉,任由人怎么敲,也不会有什么响应。
当他对她坏时,她真是恨透了他,可不知为何,她又无法真的恨他,只因她在他眼中发现了伤。
如今,他对她敞开心房,眼底眉间都绽放着笑意。她知道,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暖床的女人,而是一个暖心的姑娘。
而她,暖了他的心。
从前总是冷得像冰、没有一点温度跟人味的他,如今也能跟她开这样不正经的玩笑了。
严世安温柔地轻推了他一下,笑叹道:“好了,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位出锋有些不解,“重要的事?”
“嗯。”她点点头,“我想跟你要个人。”
他眉心一拧,“要个人?谁?”
“齐儿。”她说。
位出锋愣了须臾,才问道:“你跟我要齐儿?那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的妻子死后,你因忙于航运事业,便将齐儿交给苏姑娘照顾,我也知道你向来不过问苏姑娘如何教养齐儿,但我希望你能适度的介入。”
他沉默了一下,眼底流转着许多情绪。
“我想……你应该知道齐儿有多么不快乐吧?”严世安斟酌着问道。
“自从目睹他娘发生意外后,齐儿已经好几年不哭不笑了。”位出锋眼底闪过一抹沉痛,“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始终帮不了他。”
“不,”她轻捧着他的脸,深深的注视着他,“你不是无能,而是你也受了伤。”
迎上她温柔却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他心头一撼。
“两个受伤的人是无法一起慰藉的,有时反而会沉沦到更深的伤痛里……”严世安认真也真诚地道:“可以让我试试吗?让我治愈你们的伤……”
“初雪……”
“齐儿还是个孩子,他需要的是疼爱,他当在欢笑时欢笑,哭泣时哭泣。”她续道:“苏姑娘太在乎你的看法,她为了讨好你而求表现,以至于忽略了齐儿的需求,我喜欢孩子,我也照顾过很多孩子,所以……给我机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