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了杯水,递给她。
「大少爷,这事是奴才该做的,你替我倒水,这真是折煞我了。」
秦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硬是把杯子塞进她手里。
「大少爷,你不打算回秦府了吗?」
他解下披风,大刺剌的坐在床边看着她。
「大少爷,」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为什么你一直不回答我的话?」
「我在等妳什么时候才会记起,」他的声音懒懒的扬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要妳叫我秦震,而非大少爷。」
沈织织的身子一颤,脸儿布满红霞。
看她诽红了一张脸,秦震不禁轻笑。「妳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
他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让她看得呆了,心中忍不住掀起波涛。
「老太夫人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她低喃。
秦震沉默了一会儿,「她老人家还好吧?」
「很好,只是挂念你。」沈织织像是想起什么,急切的接道:「老爷也是!老爷的身子不好,日思夜盼的便是你返家,他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眼神一敛,他冷淡的说:「我这次回江南,是为了替宫里找上好的刺绣布料,可不是为了返乡探亲。」
听到这个,她乍见他的兴奋稍灭,「你不是要回家?」怎么会这样?
「我有要事在身。离家后,头几年我跟着外公镇守边疆,过了好长一段日子奔驰塞外的生活,之后外公告老还乡,我因为从小在布庄耳濡目染,被外公安排在朝廷礼司任职。今年岁末,姚伦公主将下嫁女真族长库巴,我此次前来,便是奉命挑选公主嫁妆的刺绣与染布。」
沈织织的心中因为他的话而五味杂陈。
「所以,你不是要回家?」她小心翼翼的啾着他问。「既然你都回来了,顺道回家一趟,真有这么困难吗?」要是知道他回江南却过家门而不入,老太夫人和老爷一定会很失望。
「五年前,在我被逐出家门的那一刻,那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
她闻言,眼神一黯,「可是你会回去,你答应过我的!」
他承诺过,他会回来——回来找她。这些年来,他的话总是令她魂牵梦萦,她深信他会回来看她的。
「还是……」她一双美目定定的啾着他,「你忘了对我的承诺?」
「承诺?」他喃喃的重复。
忘了吗?她眼底的激动隐去。是啊!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怎可奢望大少爷记得她呢!秦震注意到她的神色一黯,不由得微敛下眼眸,轻拍下她的脸颊,「不论我有过任何承诺,这次既然我回来了,妳可以跟我一起回京城。」
他的话使她的心一揪。果然,忘了吧……
「你可以忘了对我的承诺,但是布庄呢?」她强压下心头的低落,轻声询问:「你曾说过,秦记布庄是你最重要的东西,难道你也不要了吗?」
他努力让自己摆出释然的表情,「布庄已经属于秦雷了。」
「可是二少爷……」她只是个下人,不该私下议论主子的事。沈织织为难的止住欲脱而出的话。
「对于他的行径,我已有耳闻,妳毋需替他隐瞒。」秦家二少爷出入烟花、调戏良家妇女,行为荒诞不经,已使秦家多年来的名声全毁于一旦。「爹与二娘放纵他,既然当家的人不是我,我无权置喙。」
他彻底将自己与秦家划清界线,不是他无情,而是他们先对他恩断义绝。
「你怎会无权置喙?若是你回去,」她激动的拉住他的手,「情况会不同。老爷现下重病在床,你若不回去,此生定留遗憾。我爹娘都死了,我就算再想尽孝道都没有办法;但你不同,老爷还在!就当是完成他最后的心愿,求你回府去见老爷一面吧——」
秦震静静的看着面前柔情似水的眼眸,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看出他的坚持,她心头沉甸甸的,「我认识的秦震不是个无心绝情的人。」
她的神情牵动了他的心,但想起前尘往事,他的脸色变得阴鸶,「或许我已经改变了。」
「我不信!你不会变!」沈织织倔强的看着他,「你若不回去,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她不希望他抱憾终生啊!
看着她俨然动了怒气,秦震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我以为妳不会发脾气。」
漠视他的嘲讽,她坚定的回视他。「我是不该对你发脾气,毕竟我只是个奴才,纵使你对我再好,也已经是过去的事。可我不想见你一错再错!老爷当初赶你出府是他不对,但是他已经行将就木,你怎可待他如同陌路人一般?」
「妳这是在指责我?」他印象中的沈织织乖巧、柔顺,可不是像此刻的她这般犀利。
「我……」看着他闪闪发亮的黑眸,她一时语结,「我不是指责……我只是奴才,怎么可能责备主子,但是……」
她无奈的叹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大少爷铁了心不愿回去,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啊。
从知道在她出世时是他救了她与娘后,她认定他是她的恩人,只要他开口,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交到他手中!她不想他未来懊悔啊!
就在这个时候,门扉被轻敲,店小二领了大夫进门。
「别再说些不开心的事,」秦震伸出手,扶她坐好,「让大夫看看妳是否受伤了。」
「我没事。」她避开他的手,「织织只是一个奴才,不劳大少爷费心。」
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举动,使他的神情也跟着阴郁。「不要口口声声说妳是奴才,我已经说了,妳不是奴才!」
他的表情令沈织织迟疑,但是她无法让步,「但我是啊!我的卖身契还在秦府管事的手里。」她看看外头的天色已暮,「糟了,石管事交代的事——」顾不得其它,她急忙下床。
石管事第一次要她出府办事,她便出了乱子,看来以后除非秦府上下都没有奴才可使唤,否则石管事不可能再让她出府了。
「我说了,大夫看过再——」
「我也说了,我没事。」她再次躲开他的手,「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跟我回府。」如果这样才能逼他回府,她甘冒以下犯上,逼他回去。
她的话使他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沈织织,」他轻柔的语调中却透出有危险气息,「别把我的关心当成谈判的手段!」
沈织织迟疑的回视他。她朝思慕想与他重逢,却没料到最后竟是这般收场。
「大少爷,你真的不回去?」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就算是妳也无法左右我!」秦震拉下脸,「如果真当我是主子,就给我坐回去,让大夫瞧瞧!」
「如果你不回秦府,你就不是我的主子,我根本毋需听你的!」
他惊讶的看着她,从没料到有一天,柔顺的她会反驳他。「妳说什么?」他瞇起眼。
「你太绝情。」
她的低语清晰地传进他的耳里,刺入他的心坎。
「什么?」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没有重复第二次,反而甩开他的箝制,在他来不及反应前,就算膝盖疼痛,她依然故我的转身离去。
在门口差点撞上了气急败坏赶回来的宋伊,她受伤的脚步也没有片刻的迟疑。
「姑娘留步啊,姑娘。」宋劲有些意外的看着离去的曼妙身影,「怎么走人了?我还想叫秦大哥替我引见这位漂亮姑娘呢。」
「你是瞎了眼吗?」骄蛮的宋伊忍不住嚷嚷,「那样的货色,你也能称之为漂亮的姑娘?」
「不管妳怎么说,人家就是比妳美上百倍!」他凉凉的下结论。
秦震没有理会两兄妹的争执,目光紧紧的追随着沈织织而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心竟因为她离去时那怨慧的神情而悸动?若是当年早料到她的存在会对他有如此大的影响,他根本不该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该死!」她离去的受伤神色使他内疚,早知回到江南会心烦意乱,或许当初就不该顺从外公的意思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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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沈织织娇小的身影穿过曲桥,走向秦震的楼阁。远远的就可以看到楼阁透着微亮的光,这盏烛光是否还需要她费心的留下,她
已茫然的找不到答案了……
或许盼一辈子,它再也盼不到主人回来。自从上个月有个丫头在明圣湖投湖自尽后,每每经过湖上的曲桥,她的心头总浮现一丝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怅然。等了一天一夜,依然没有盼到秦震的身影出现。她不由得猜测他是否已经离开江南返回京城,她的心因为这个可能而隐隐作痛。她再也无法否认,他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思,可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丫头罢了。
黑暗中蓦然传来的声响,让沈织织收回心神。
她连忙高举起手中的烛火,想要将前面的黑暗看个仔细。
只见远远的有个移动的黑影,正踩着不稳的步伐走了过来。
「小心!」看到那黑影差点失足滑下斜坡,掉进湖里,沈织织心一急,连忙上前拉住他。
那人被她用力一拉,重心不稳的跌坐在石板路上。
「该死的!」
刺鼻的酒味立刻朝沈织织扑鼻而来,令她微皱眉头。
高举烛光,在光线照射下,她定眼看清酒醉之人,心下不由得一惊,连忙松手,退后一大步。二少爷!石管事和褚大娘千叮万嘱要她远远逃开的秦雷。她的心跳如擂,不着痕迹的想要离开这败家子。秦雷一边喃喃咒骂,一边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身。
「死奴才,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扶我!」他不客气的怒斥着,「快呀,扶我起来。」
沈织织不安的目光望向四周,试着想讨救兵,无奈这里除了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该死的奴才,妳是没认出我是吗?我在叫妳,妳聋啦!」他傲慢的怒骂。
没法子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手提着灯笼,空出一只素手将酒醉的他给扶起来。但特意别开脸,不让他看仔细。
秦雷的手不客气的环住她肩头,吓得沈织织浑身僵硬,他身上散发的气味令她心生厌恶,却又不敢推开他,毕竟他是主子。
透过微亮的烛光,秦雷打量着她,「本少爷跟妳说话,看着我!」
她犹疑不决,知道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知道若不顺从,他绝不会罢休,只能无奈的转头看他。
「哇!没想到我们府里还有这样的俏丫头!」他色迷迷的盯着她看。她下意识想要退开,但是秦雷的头突然靠近她的颈窝,用力一嗅。
沈织织吓了一大跳,再也顾不得他是主子,连忙伸手用力的把他推开。
秦雷似乎早就料到她有此举动,反手抓着她的手腕,「妳是新来的丫头吧?告诉本少爷,妳叫什么名字?」
她用力挣扎着,却怎么都甩不开他,吓得她一脸惊恐。「放开我!」
「告诉我妳叫什么名字,」他一双贼眼不停的打量着她凹凸有致的娇躯,「我就放开妳。」
其实秦雷长得还算俊俏,只是一双眼总是贼溜溜的,让他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邪气。
「沈织织。」不得已,她只好坦白回答。
他露出微笑,「沈织织……织织?这个名字好,我喜欢!」
他喜欢与否,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二少爷,」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颤抖的开口,「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可以放手了吗?」
「不放!」另一只手一揽,把她抱得更靠近自己的身躯,「嗯,妳真香!」
「织织只是个奴婢,请二少爷放过织织。」她心焦的举目四望,却没有半个人影,心一急,使尽用力一推。
「妳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没料到她会突然推开他,害得他往后跌坐在地。
「二少爷,您醉了,奴婢去找人过来扶您回房休息。」沈织织急乱的摇下话,就想转身离开这瘟神恶霸。
「妳给我过来!」秦雷长手一伸,拉住她的裙襬,「我不要别人,我只要妳!妳若再敢动一步,我就要妳的命!」说着,他的手用力一拉——
沈织织整个人重心不稳的跌在地上,膝盖硬生生撞上石板路,揪心的痛立刻袭上心头。昨日为了追上秦震的马匹所以摔伤的痛处还在,没想到此时又狠撞到同一伤处,疼得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该死的丫头,竟敢把我推开!」秦雷硬是把她往自己的身上扯。「妳好好依了本少爷,以后会有妳好处的。」
「我不要——」她不停的挣扎着,想要退开他的势力范围。虽然秦雷醉了,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力量远远在她之上。
「放开我!放开我!」沈织织再也顾不得其它,抡起拳头直往他的身上用力捶打。
秦雷虽被打,却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反而开心的哈哈大笑,「不错,我喜欢这个调调。」
他用力的捉着她的双手,把手高举过头,一张嘴硬是往她脸上凑去。
沈织织急得将头一撇,让他的唇只能印上她的脸颊,湿洒洒的感觉使她的胃部一阵翻绞,觉得恶心至极。
「放开我,」她急嚷着,连双脚也用上,一阵狂踢,一心只想将他踢开,「不然我要叫了!」
「妳叫啊!」秦雷压根没有把她的警告放在眼里。在秦家,他有他娘撑腰,不管他做任何事,他娘都会出面替她善后,他怕什么?
「本少爷倒要看看有哪个奴才敢坏我的好事!」
沈织织眼里的泪水在听到他的话后差点落下。她早就从石管事和褚大娘那里听闻二少爷放浪形骸的可恶事迹,更清楚秦府因为老爷卧病在床,如今几乎都由秦雷两母子做主,为了保住饭碗,确实未必有人敢出手救她。
就算如此,她也不愿接受他的羞辱啊!
愤怒取代了她心中的恐惧,她死命挣扎,想要逃出他的魔爪。
因为她剧烈的挣扎,他的手一滑,一时没抓稳,让她获得自由。
得以挣脱束缚,沈织织的手用力一挥,指甲划过秦雷的脸颊,留下伤痕。
他一痛,咒骂一声,反手便是狠狠赏她一巴掌。
脸上一阵灼热,她可以尝到嘴里有丝血腥味。
「死丫头,不知好歹,本少爷看上妳,是妳的福气!」说着,他动手便想要扯开她的衣物。
「不——」她惊骇欲绝,疯狂的踢腿想要阻止他的动作。
「这是做什么?」
「本少爷做什么哪轮得到——」秦雷原本凶恶的表情在看到站在身后的人之后,不由得僵住。那惊愕的神情,就如同看到从地府回来的森冷鬼魂似的,一股寒意窜过全身。
「还不起来!」秦震低头看着他,眼中盛怒看得秦雷双脚发颤。
秦雷撇撇唇。当年秦震离家时,他已经十七岁,自他有印象以来,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总不自觉得有股惧意,更何况当初害秦震被逐出家门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他心知肚明就算时间经过了五年,一向趾高气扬的他,对兄长的那份恐惧依然不曾稍减。
发现身上的重量一轻,沈织织整个人防卫似的全卷曲了起来,害怕那禽兽再扑上来欺负她。
「没事吧?织丫头?」石南飞快的拿了秦震丢给他的披风,密密实实的盖在她的身上,想给刚经历可怕经验的她一些温暖。
她吓得无法言语,瑟缩了下,用力咽下喉中屈辱的硬块,颤抖着摇头。
「为什么不说话?」秦震忍着狂怒,目不转睛的瞪着秦雷,「你方才到底在做些什么?」
纵使语调冷冰,但是这声音,她一辈子都不会认错!
他回来了!
沈织织缓缓抬起头,透过水雾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