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常老板的妻子徐氏动不动就在她面前说常以彻多好多好又多好时,她还能微笑以对,对她更直接的试探之言也能顾左右而言他的避开,但她如今真的没有心思应付徐氏,就向常老板请了假,说是药膏生意太好,姚氏忙到身子微恙,她请个五天假帮忙。
姚氏其实身子没事,但小姑娘要避开徐氏,她表示很能理解。
终于又过了漫漫两天,甘棠总算等到姗姗来迟的岳氏,她愁眉苦脸的求姚氏去给春花看病。
一到苏家,看到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春花时,姚氏喉头酸了,甘棠更是立马掉下眼泪。姚氏帮春花看了看,摇摇头,话说得很重,「她身体太虚,得好好养着,吃的汤药连同三餐都要好,也不能做事了,再做就备副棺木吧。」
岳氏脸色很不好看,春花不能做事,还要好好养着,那不是废物而是蛀虫了,家里哪来的钱养这只蛀虫?
「苏家嫂子会好好照顾春花吧?若不能,把人给我。」姚氏说。
岳氏眼睛瞬间一亮,点头如捣蒜,笑咪咪的道:「好啊好啊,宋家嫂子是大夫嘛,有你照看着,也能快快好。」
「在我那儿吃住就算了,但汤药总要钱吧,我估计她身子恢复要半年,至少得花五十两才够。」姚氏说得非常利索。
岳氏的眼睛立即瞪大了,脱口而出,「哪里需要那么多,你的药草不是山上拔的?」
「那苏家大娘就去山上随便拔一拔,回来弄给春花喝好了。」甘棠眼泪已停,瞪着岳氏的那双黑眸冷得让人发寒。
岳氏一噎,讷笑一声,「我这人说话快,没那意思的,可我们这样的贫困人家,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
「没钱就卖人吧,把春花卖了,写了卖身契,她就是我的丫鬟,日后与你苏家再无丝毫关系。」甘棠说得义愤填膺。
岳氏一愣,是了,甘棠目前在白水村及景水镇上可是家喻户晓的大人物,钱赚得不少,要学大户人家身边有个丫鬟使唤也是正常。
她讨好的笑着,眼眸尽闪着贪婪之光,「好啊,但这价格至少也一百两吧,这春花有多好用,白水村里哪个人不知道?」
岳氏会狠敲一笔早在众人意料之中,姚氏冷嗤一声,「原来你还知道春花有多好用,替你家做了多少事啊?」
「苏家大娘,现在的春花值一百两吗?光药钱就要五十两,休养至少半年,吃喝不用钱,照顾她梳洗用膳喂药不花时间人力?你开口就要一百两,是脑袋进水了吗?」甘棠此时哪还有平日甜美可人的模样。
她很生气,气岳氏把钱看得比人命重,硬拖到这时候才求医,她更气春花,为何要为岳氏这种烂人赌上自己的一条命!
她又抹了一下泪,看向意识不明的春花,「不是我不帮忙,你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时候到了,便好好离开吧。大娘,我们走。」
她待不下去,心里太难受了。
「等等,这、这事太大了,我得找春花她爹商量一下。」岳氏精明,深知这要死不活的丫头绝不能留在家里,否则就是拖累全家。
她急匆匆的往后面屋子走去,苏老爹还在抽烟杆,她连珠炮似的将事情说了。
听完,苏老爹有些无措,讷讷道:「家、家里的事不都你在做决定?钱也在你那里,看是要给钱叫姚氏救人,还是卖了省事,随你决定。」
岳氏火冒三丈,一把将他手上的烟杆子打掉,气得大骂,「老娘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你这没骨头的男人!春花能做那么多活儿又能挣钱,儿子也能去镇上的学堂读书,才觉得日子有盼头,现在可好了,那丫头半死不活,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我怎么那么歹命啊!」
苏老爹吭都不敢吭一声,头垂得老低,他一开始也不是没有半点男子气概的,只是被岳氏凶多骂多打多嘲讽多,男子气概早就被踩烂在她脚底,化成泥不见了。
岳氏骂了一通再出来后,觉得为春花那贱丫头花五十两治病绝对不值得,但白白送人又太亏,因而还想跟姚氏讨价还价,结果人家直接转身走人,吓得她连忙将人拉了回来,咬紧牙关拜托她们将春花带走。
于是甘棠写了一张卖身契,让岳氏按了指印,这才和姚氏一起将软成一滩泥的春花搅扶着进到马车里。
宋钧是掐着时间驾车过来的,看到甘棠一脸哭过的样子,冷眸扫过身后的车帘,才驾车离去。
车内的春花莫名的抖了一下,几乎可以确定宋钧已经知道她是装病的。
岳氏看着马车远远离去,心里还是不甘愿,家里那么多活儿,是要累死她不成?
她抿紧薄唇,回头走进屋里,气呼呼的一把捏紧丈夫的耳朵用力一转,「走!干活去!」
回到宋家大宅后,春花竟然像上岸的鱼回到水中一般,瞬间就活蹦乱跳的开始在厨房里忙了。
姚氏笑着摇头,先行走开,因为某个小美人儿正在生气,学起泼妇杈着腰跺了几脚,恶狠狠的瞪着春花叫骂,「骗子,大骗子!」
她骂来骂去也就那几个字,没多久便口乾舌燥,只得气呼呼的坐下来。
春花笑咪咪的为甘棠端上一杯凉茶,讨好的道:「好了嘛,气也发一顿了,再气下去伤了身,可会让人担心的。」
甘棠喝口水润润唇,又瞪她,「你还好意思说担心两个字?你知不知道——」
「知道你担心我快死了,但我们当朋友这么久,你不会不知道我有多聪明,为了那个贱女人伤害己身,我脑袋又没坏,装病而已,脸上拿些草汁抹抹就青黄青黄,你家大娘一把脉就知情了,但就是需要你的真实反应才骗得了那个女人嘛,对不起啦。」
甘棠不说话,就只瞪着她。
春花脸上的青汁早洗掉了,虽然仍然过瘦,但气色是好的,证明她真的没病,所以甘棠就算被欺骗心里其实还是开心的,她不希望也不要再看到春花生病虚弱的模样。
「对了,那张卖身契你可千万别撕毁了,没了那东西,岳氏见我又活蹦乱跳,肯定来事,还有,从今而后我就是你的丫鬟……痛啊!」
春花的话未说完,小姑娘已脑得一把捏住她的鼻子,「若我再从你嘴里听到『丫鬟』二字,我就再捏!」
「小姐饶命啊,还掐?啊啊……是棠儿,行了吧,喂,你捏上瘾了吧,别逼我出手喔,我只是怕弄伤你,你的钧哥哥会心疼——」春花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脸还发白。
娘啊,说人人到,宋钧就站在厨房门口,直勾勾的看着她们。
「我去帮大娘。」她瞬间如风一般的跑了。
「春花怎么会这么怕钧哥哥啊。」见到春花的怂样,甘棠忍俊不住的笑弯了腰。
等到她笑够直起身,宋钧这才近身一看,见她眼眶还有些微肿,不由得心疼,薄唇微抿,「那家伙装病,你却是哭真的,她知道我极为不喜,不跑行吗?」
「她是我的好朋友嘛。」她忍不住替春花说话。
没辙!他无奈的揉揉她的头发,「好吧,反正这里房间多,你也有伴,我回屋里去冲个凉,你也休息休息,娘说你回来就直骂人。」他倒了杯茶给她。
她吐吐舌头,那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宋钧看着,忍不住又捏捏她粉嫩的脸颊。不知是不是他多想,近日他似乎愈来愈喜欢摸摸或碰碰小姑娘,这应该不是占便宜或吃她腐吧?
一个被刻意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弹跳出来,宋钧脸色瞬间一红,急急的转身离开。
「钧哥哥,你跑那么快干啥?不就要冲个凉而已吗?」甘棠疑惑地在后头大喊,可惜没收到回应。
白水村没秘密,春花病危让宋钧驾车载回宋家大院的事,不少村民都有看到,再细细打听,原来是岳氏将春花卖了,村里的议论自然多了,说岳氏及苏老爹绝情可恶,又说姚氏跟甘棠善良。
春花打着重病的旗子进入宋家,当然不能太惹眼,因而也不好跟甘棠进进出出,就留在宋家大宅,偷偷帮姚氏整理药材,熬煮膏药及打扫屋里的事。
定期来大宅里打扫的婆子是知道内情的,但她们也同情春花的遭遇,因而对外面探问春花的病况,都默契一致的叹息道:「还养着呢,唉,都瘦成皮包骨了,岳氏真不是个人。」
岳氏被村民大加指责,只能关起门来做人,但每日不忘将自己那软骨头的丈夫踢出去下田或干家务活。
春花的事底定,甘棠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到善工坊去上工也更有活力。
常老板相当礼遇甘棠,还给她专门弄了一间私人工坊,一张大长桌,两旁架上放置许多釉色瓶,甘棠一人坐在临着圆形大窗的桌前,竹帘高高卷起,因而她拿着笔专心绘图的样子,屋外的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认真专心的人最漂亮,你瞧,少东家在那边看了好半会儿都没动呢。」另一边的工匠小声说着,但看着两人的眼神带着笑意。
常以彻的确只看着甘棠,他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连工匠们的打趣都没听见,更甭提远远偷看两人的常老板夫妻。
「老爷,你说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木头?喜欢就要表示啊,还是我去帮帮忙?」徐氏细眉大眼,长得颇圆润,一看就是富贵相。
「别别别。」常老板连忙拉住她,「先前你拉住甘棠说东说西,小姑娘忍不住请了假,你别再去吓人家了。」
「是啊,老板娘,你或东家每次要介绍姑娘给少东家,少东家总是找了一大堆藉口,能不回镇上就不回,最近回来的次数愈来愈多了,何不放开手,让他们年轻人慢慢走在一起?」老刘也提出建议。
他只是不好说,届时徐氏吓到小姑娘,再也不敢靠近少东家,徐氏这不是帮倒忙了?
常以彻终于意识到他看得再久,专注的小姑娘也不会注意到他,正想移动步伐,眼角不经意往后一看,就见到站在长廊下的父母,他连忙转个方向,走到父母跟前,「父亲、母亲,刘伯伯。」
徐氏就是嘴快,意有所指的看着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儿回来我这当娘的都不知道?」
常以彻耳朵微红,讲话竟有些结巴,「我、我就想说先来看棠儿妹妹……」俊秀的脸庞羞涩,目光又落在了圆窗后方的甘棠身上。
此时,另一名副管事正带着宋钧过来,就见常老板一家三口及老刘站在廊下,他顺着常以彻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甘棠专注绘图的纤丽身影。
「钧儿来了。」常老板先注意到他。
「宋大哥。」常以彻连忙收回目光,向宋钧行礼。
宋钧点个头,也跟三个长辈打声招呼,再看着常以彻,「最近回镇上回得可真勤,外面的事务都不忙了?」
常以彻看着宋钧,莫名的心虚,还没回答,徐氏就笑咪咪开口,「不是不忙,有原因的,他最近回来的次数都比过去一年回来的总数要多,说白了,还得谢谢你救回来的妹妹呢。」
「不不不,不是那样,是因为棠儿妹妹的陶艺功夫实在太厉害了,宋大哥你也知道我有多么热衷陶艺。」常以彻虽想否认自己韵觎人家的妹妹,但耳尖仍然有可疑的红。
宋钧接着又听到徐氏跟常老板赞美常以彻,说什么日后谁当他妻子肯定疼宠,他发觉自己根本听不下去。
「抱歉,我得带棠儿走了,今晚我们要替我娘过生辰。」
「好,好。」徐氏忙给儿子打个眼色。
可惜常以彻在生意上极有手段,但在人际往来就少根筋,完全没领会老娘要他也跟着去替姚氏过生辰的暗示,呆呆站着不动。
就在这时,几个资深老工匠突然跑向甘棠的个人工坊,没一会儿她就激动的跟着他们跑往另一边的工坊。
宋钧及常以彻等人几乎完全没有迟疑,立刻跟了上去,原来是甘棠上回指导老工匠们做的那批陶艺品出来了。
不得不说,甘棠本身的制陶工艺及上釉水准实是太惊人,难怪那些老工匠会那么激动,急着找她过来看。
甘棠也很开心,但在见到宋钧及常老板等人时,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宋钧,「钧哥哥,你看看,我这次是以低温釉,利用了铜跟铁来当着色剂,分别出现美丽的翠绿色、黄枢色与棕红色……」
小姑娘如数家珍的说着,宋钧发现她说的每一色都光彩照人,但再怎么鲜艳都不及她那含笑动人的黑眸明亮。
常以彻发现甘棠的眼中只有宋钧,不禁有些嫉妒。
稍后,徐氏刻意将他拉到甘棠面前,两人才得以说上话,但他发现甘棠虽然跟他也讲陶艺的事,但时不时会去看宋钧,向他微笑。
因要帮姚氏过生辰,甘棠必须离开,在她跟宋钧上了马车后,就见到不仅常老板准备贺礼要送姚氏,就连常以彻也奉上一个过去亲手做的小陶艺品。
他脸色微红,「希望伯母不嫌弃。」
「谢谢,大娘肯定喜欢的。」甘棠笑说。
马车达达而行后,徐氏才跑出来,恨铁不成钢的拍了儿子一下,「不是要你亲自送生辰礼过去吗?」
常以彻原本是这样打算没错,但不知怎的,宋钧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他形容不出的压迫感,让他嘴里的话转了个弯。
他深吸口气,「母亲,你确定宋大哥对棠儿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没听说,你看出什么来了?」徐氏一脸兴致勃勃,圆眼都带着灿光。
常以彻忙摇头,但他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的,若要跟宋钧争甘棠,他还真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