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有千里之程,无人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
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才疏学浅少年登科。有先富而后贫:有先贫而后富。
蛟龙为遇,潜身于鱼虾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长:
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
“公子,书上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阖上书本,孙睦搔搔头,企图了解其中的道理。
谢希梅啜一口茶,不疾不徐应道:“本命萌动,非外力可以阻挡。”
孙睦更觉困惑,一双略小的眼睛不解的望着他,希望主子能再多说两句,好让自己能更清楚一些。
谢希梅知道他天资驽钝,非人力可以弥补,于是说:“算命之术虽非艰奥绝学,但也需要时间来累积经验,多听、多看,必会增加一些功力。小睦,时间到了你就会了解其中奥秘。”
“小睦知道了,我会很努力的待在公子身边学习。”咧开大大的嘴唇,他傻傻的笑着。不论公子说什么他都百分之百的相信,因为公子的算命之准,无人能望其项背,是当今第一把交椅,官商贵吏、市井小民都敬邀他到府一算。
因为求算的人太多,公子不得订下一些规定,一天只卜三卦,而现在又多加一条——一年内不算女命。
为什么不能算女命,这……因素太复杂,不太好说明。
此时暮霭初悬,他们所在的茶肆进来好多下完工的佃农及回巢的商人,片刻已经坐满人潮,主仆两人也静静的嗑瓜子,喝茶。
此时茶肆走进一个又高又瘦,脸色泛青,身着蓝布长衫的青年,或许是老主顾,才到门口,夥计立刻就上前招呼。
“李夫子,这边坐。”店小二堆起职业笑容,“老样子吗?冻顶一壶、干果一盘,包子一笼。”
“不,不,我不点那些,给我拿一坛酒,今天我要喝个醉。”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店小二关心的问。
被这么一问,彷佛心中郁闷不说不快,李夫子忿忿的说:“我到方员外家教他膝下三、四个幼童,所赚的薪饷一个月也不过区区的八吊钱,勉强混口饭吃,不料老父逼我去考乡试,图个举人回来光宗耀祖,没想到才跟方员外一开口,就惹得他不快,将约定好的薪饷硬生生的打个折,变成一个月四吊钱。我气不过,一状告到县衙门。”
“那好!相信县令一定会为夫子主持公道。”店小二听到他这么一描述,立刻大声附和。
“你错了,麻烦才正要开始。”
“什么麻烦?”这下惹起夥计的兴味。
“县令用诗文考我。”
“考什么诗文?”诗文对他这个夫子而言应该很简单吧!
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除了引起坐在旁边谢希梅的兴趣,还有茶肆暗处的小角落,一位瘦小的少年,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只听到李夫子捏紧喉咙,模仿县令尖细的嗓声说道:“哼!你这无用之才必定学问低下,方员外才给你打对折!本官当面考一考你,若考对,证明你学识渊博,无误人子弟,本官一定判你一月八吊钱。”
“那时我天不怕,地不怕,拍拍胸脯请县令出题,只瞧惊堂木一拍,就出个上联——”
“什么上联?”店小二忙着问。
“一盏纱灯四面纱,辉辉煌煌,照亮东南西北。”
店小二大字不识几个,算是大老粗一个,不知这上联有什么难,而且这也不是他关心的议题。“李夫子,你有没有对出来?”
“若我对得出还会来你这边喝酒吗?县令限我三天对出,要对不出的话除了薪饷折半外,还要挨五个大板,这若传了出去,我的一世英明算是毁了。”李夫子说完像没有人在场般,当场哭了起来。
“若我帮你对出来,你能不能给我一吊钱?”角落的少年走了出来。
李夫子哭声立止,暗惊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不禁抬头一望。
只见眼前站个不及他肩的小子,头戴着瓜皮帽、脸上东一块黑、西一块泥,让人看不清楚五官长相,而衣裳虽不至于褴褛,但一看也知道是穷人家子弟,这样的人生活都过不去,哪还有钱去读书识字。
“小子开玩笑,竟敢开到我头上!”李夫子咬着牙,十分恼火的喝斥。
谢希梅也被这情景勾起兴趣,仔细瞧那污泥沾满脸的小子。
这少年颈项没有喉结,年纪必定不超过十三、四岁,脸颊丰腴、下巴圆润,尤其那双眼睛灵活有神,分明是个有福之人,但为何衣衫简陋,沦落到茶肆讨生活呢?
“我不是开玩笑。”少年对李夫子的愤怒视若无睹,“若说得不好顶多不打赏,若说得好便能解先生燃眉之急,说来说去先生都没有任何损失。”
这话有道理。
李夫子听了怒火顿歇。“好,我就给你这小子一个机会,只要你对得上,不要说一吊钱,给你三个吊钱都行;但对不上的话,你就跟我回府,做一个月免费杂工。”
“随便你。”
少年耸耸肩,对这惩罚不以为意,还认为输了还有一个地方可窝,这对他而言也并不算惩罚。
“说吧!”李夫子下巴抬得高高的,睥睨着他。
“三个学生八吊钱,辛辛苦苦,熬尽春夏秋冬。”少年不疾不徐说着。
话一出,李夫子一双看不超人的狗眼,立刻睁得如牛钤般大,嘴巴张得差一点脱臼。
坐在旁边的谢希梅眼底掠过毫不掩藏的激赏眸光。
“罢了!罢了!”李夫子颓丧的摇摇头。
县令说得对,自己果然学问低下,教书简直是误人子弟。争取功名的念头有如一把火被人吹熄。
他沮丧的拿出八吊钱,不由分说丢了下去,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
瞧李夫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店小二知道眼前少年必定满腹经纶,说不定哪天还能成为状元。
宋代一向礼遇读书人,店小二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招呼。
“小二不用忙,算算刚刚吃了多少钱?”要不是阮囊羞涩,她才不会用这种方法赚取生活费。
穆咏喜因为刚刚在田里打零工,身上有股发酸的味道,直想找个客栈梳理一番。
店小二说了个数字,她正要拿出刚才赚到的钱付帐,一旁忽有人说话——
“小二,他的帐由我付。”清朗无比的嗓音界入两人中间。
她好奇的转过身来,没想到迎上一双深幽如潭的黑眸,潭内有股灼热的光焰,只要对上眼,就有种被穿透、扒开衣裳般的感觉。
穆咏喜心头一颤,好似有道电流穿过全身,她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瞧她退步的行为及一脸警戒表情,谢希梅绽放安抚的笑容。
“小兄弟别害怕,在下只是想要结识小兄弟。”他的声音温和,让人难以抗拒,“若嫌这茶肆清茶淡水,咱们也可以到城镇有名的客栈叫几盘好菜,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我……”他带笑的嗓音、诚恳的眼神,安抚了她莫名升起的慌张,令人无法拒绝。穆咏喜才想开口答应,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早说话。
“公子,他身上有味道。”想到待会要坐在一起,孙睦的眉毛就像钩子一样紧紧的锁在一起。
虽然声细如蚊蚋,但还是被她听见了。一股热气往上街,双颊染上尴尬的臊红,所幸她的脸上有污泥掩饰,没让对方察觉自己的羞赧。
“小睦,不得无礼。”温和的声音竟渗出难得一见的火气,“退下!”
孙睦脸上出现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主子一向待他温和良善,从未大声对他说过话,怎么这一次……为了一位初见面的人,用命令的口气对自己说话。
不忍心看他错愕、委屈的表情,穆咏喜立刻拱手道:“承蒙兄弟抬爱,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说完就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看她坐定,谢希梅心中甚感愉快。
“在下姓谢名希梅,四川成都人,今日侥幸得见兄弟的才学,不枉来临安这一趟。”
“凑巧对上,幸运而已。”她以前在学校最喜欢玩这种对联,若是吟诗作句她就不行了。
“兄弟太谦虚。即景对联,信手拈来堪称翘楚,敢间兄弟大名、何处人氏?”沏了茶、倒了水,谢梅希聊天般的问起,
他内心十分好奇,世上还没有人听见他的名字,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下子对这少年的兴趣更加浓烈几分。
听那文绉绉的话语,她的五官全皱在一起。
“我叫做穆咏喜。”
“咏喜,好特别的名宇。”掐指一算,笔划吉利。
“当然……特别,这是我……爹取的。”奇怪,刚刚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就感觉耳膜震动了一下,连心跳也在瞬间加快跳动。穆咏喜赶紧摇摇头,想将那怪异的感觉甩开。
“他说心中有喜,就不易生恶,勉励我未来的人生都要乐观进取。”
“看来兄弟也是出生在书香世家,不知何方人氏?”谢希梅试探地问道。
“台湾。”她简单扼要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