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唯倚在床柱,看向窗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也能够拥有如此悠闲的时光。
他的妻,整个人巴住他不放?,他的儿,就睡他腿上……他也能像寻常人一样,拥有平凡的幸福吗?
他垂眸瞅着睡在他胸前的伊灵。睡着时的模样像个孩子,弯弯唇角啥着极为满足的笑。
他,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却是他不能要的。
尽管,他也是如此地想要她。也许,就是他掩饰不了自己的心情,才会教净岚找到了把柄。
当年,当他察觉自己对她的关爱太多,于是选择不再去探视她,以为如此,就算净岚找来,也查不到她那儿去,岂料他察觉得太晚,终究教净岚发现她的存在,而展开这一连串的不幸。
她的不幸,是他给的,她怎能爱上他?
这个傻丫头呀……
门外响起有些耳熟的男音,孟君唯浓眉攒起。
是谁?为何如此亲热地唤着她的名?
原是打算唤醒伊灵,要她先起身的,岂料,门板竟被人大剌剌地推开孟君唯冷冷杀气掩在垂敛的长睫之下,不快来者未敲门,大清早便擅闯姑娘的闺房。
庞亦然大大的脚步就踩在门槛上,瞪着眼前吊诡的画面,先是动作迅速地关上门,迭声道歉着,心想自己走错地方,而后又觉得不对劲,赶紧再推开门——
“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闯进灵儿的房间,甚至还左拥右抱……等等——“你有点眼熟。”
不对,不是有点,而是根本很眼熟!
“孟君唯?!你干么又出现了?!”他声音整整高了八度。
孟君唯不豫的抬眼,沉冷的黑眸蕴着隐晦杀气。
“他是我孩子的爹难道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吗?”伊灵从孟君唯怀里抬头,面有怏色,眯起潋滩又狐媚的水眸瞪他。“不要打扰我,出去。”
“可是、可是……”庞亦然看向孟君唯,内心很激动。
他家小姐一家团圆很好,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个男人身上。
想当年,他拉着就然一起混进松涛书院,就是怀疑他跟伊家的灭门血案有关,想要调查他,然而灵儿却跟他勾搭上。这些年,这个男人杳无音讯,他正庆幸呢,岂料这当头却冒出来……若是再跟灵儿纠缠在一块,那可不太妙。
“没有可是!”伊灵敛笑,眸色冷诡。“出去!”
庞亦然无奈退场,像只战败公鸡,丧气极了。
“不要理他,他有的时候就爱大惊小怪。”又往他身上蹭着,她准备再睡回笼觉。
“我得走了。”他淡道。
“去哪?”她笑盈盈地问着,一副“你去哪,我奉陪”的笑脸。
孟君唯无言以对,突觉袍角被轻轻扯动,垂眼一看,就连小家伙都醒了,和他娘一个样子,乌溜溜的大眼直瞅着他。
他突然发现,他好像被困住了。
于是,他被迫同桌用膳,享受爱妻喂饭,与子同欢……然后,到了中午,重复一次,到了晚上,再重复一次。
很快就过去了。
眼看已过掌灯时分,他却还待在咏春阁里,哪里也去不了。
因为——伊灵把屏榻拖到门口,坐在上头,笑睇着他,而他的儿子就挨在他身边,翻着书。
听伊灵说,思唯常常一个人坐在一旁看书,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尽管在没遇见亲爹之前,唯有在满月时,偶有反应,但不曾听他说过半句话,尽管如此,她认为儿子一定是个天才。
他听完,笑笑,不予置评。他不在乎这孩子是不是个天才,愿意喊他一声爹,他已经觉得此生无憾了。
但是,儿子异于常人的反应,教他不禁联想,不知是否跟他那时所中的毒有关?
若是的话……
“思唯。”他用温柔的嗓音轻唤翻着书的儿子,用手轻揉他的发,轻触他的颊,对于自己多了个儿子的事,感到情绪复杂,但他是开心的。
只不过——
“伊灵。”他终究忍不住开口了。
“嗯?”她不知何时窜来,像猫咪般在他怀里慵懒地蹭着,用她水亮亮的眸子撒着娇,等着他给予同等的待遇。
“夜深了。”他该走了。
她立刻绷着脸瞪他。“孟先生,你差别待遇喔!”
他不禁失笑。“我怎么了?”
“你摸他没有摸我!”她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嘴则扁得像鸭屁股似的,眸色哀怨得很逗趣。
他不由得低低笑开,柔化了那双彷佛被禁锢在风霜底下的冷眸。大手轻轻地揉着她的发,眸色爱怜。
伊灵满足地勾唇角,像猫咪般舒服地半眯着眼,用指轻点着颊。
比照办理,懂不懂?
他苦笑,以指背用最轻的力道刷过她的颊,就怕指上长年练武所致的茧会刮伤她细嫩的颊。
那香颊,水凝似的,像娃儿般滑腻,教他不禁脱口而出,“你还是跟以往一样,都没变。”初相遇那年,她不过七岁,用她充满恐惧却又努力自持的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就因为那个眼神,教他的心发软着。
她世故聪颖,像个小大人,直到确定他无害之后,她才放心地窝在他的怀里狠狠地大哭一场。
当他抹去她脸上不断坠落的泪时,那指上残留的触感,跟眼前是一模一样的。
她的泪镂在他的心底,教他疼得不能忘怀,所以他才把她交托给阮氏夫妇,只想远远的守护她,可谁知道刻意别离几年,竟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伊灵轻轻地把脸往他胸口贴。“我的心定了,就永远不会变了……相公,你可得要觉悟,因为我缠定你了。”
“别这样。”孟君唯简直快被她这软腻的身子给逼疯。
“为什么别这样?”她扁起嘴。“你是我相公,我趴在你身上睡,哪里不对了?啊啊,还是你比较想趴在我身上睡?”说完,还噘起粉嫩唇瓣,狐媚的水眸顾盼生光,像在挑诱他。
孟君唯又气又恼。“别拿那种对恩客的招数对我!”
他不喜欢她用那种陌生的神态和笑意来应付他,他要她像是他记忆中那个天真活泼,有点古灵精怪又善解人意的女孩。
伊灵蓦地一顿,笑意有些尴尬地自唇角退去。“说的也是,我曾是个花娘呢,你不喜欢,也算正常,我、我会改进的。”她纤指轻绞裙摆。
“伊灵……”
“那,今晚我就不打扰你了,你陪思唯睡吧。”她垂着脸要离开,却被他扣住了手。
“我不在意你是花娘,我只是难过,你是因为我而成了花娘,我……”每当她那样笑,就等于在提醒他,他一时疏忽铸成了多大的错误,他的心就发痛。
伊灵突地自动转了圈,再次飞扑到他身上。“那么,你是要我陪你睡吗?相公?”
孟君唯瞪着她巧笑的粉颜,开始怀疑自己被戏弄着。
这丫头古灵精怪得很,脾性压根没变,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别闹。”他轻轻将她从身上抓下来。
“你嫌弃我?”她嘴一扁,泫然欲泣。
孟君唯唇角抽搐着。“我没嫌你。”怎么愈来愈像个孩子?
“那咱们睡吧。”多么理所当然的口吻哪。
“……”孟君唯简直是无语问苍天。
“不管,咱们是夫妻,本就该同床共眠,况且要是不盯着你,谁知道一晃眼,你又要跑到哪去了?”她瞬间化身为八爪章鱼,将他紧紧束缚。“而且,那日在私塾一瞧见你,你立刻就走了,很伤我的心呢。”
她说到最后,语气又埋怨又伤心,彷佛是遭薄情郎遗弃的弃妇。
孟君唯依旧无言以对。
她不懂他在怕什么,她不会懂。就连他想要紧紧拥抱她,都不敢……
“叩叩。”
门板响起中规中矩的敲门声,伊灵眯眼瞪向门板映上的浅浅人影。“我说了,谁都不能打扰我。”
门外有人在叹气。“灵儿,不是我想打扰,而是有人找你家相公。”庞亦然好哀怨,打从以兄长的身份守护她到现在,整整五年,岂料竟比不过那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谁?”她看了眼孟君唯。
“他说,他叫孙玉珏。”
“我去看看。”孟君唯轻轻地把身上的小章鱼拉开。
“我也去。”被拉开?没关系,再扑上去,然而,再扑,他再问,就在她打算全力一扑时,他已经从窗口闪出去,气得她跺脚泄恨。
孟君唯从窗跃出,瞥见庞亦然和孙玉珏就站在门前。
“怎么,有门不走爱爬窗,你是贼吗?”庞亦然冷哂着。
孟君唯淡瞅他一眼,迳自往前走,孙玉珏见状立即跟上。
“净岚有任务给你。”孙玉珏塞了张纸条到他手中。
孟君唯取出一看,眉色微凛,随即以掌劲将纸条碎成末。“我知道了。”
“那么……为了她好,你还是别太接近她。”孙玉珏点到为止。“我先走了。”
孟君唯微微颔首,停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瞪着前方的湖泊,上头的莲花含苞未开,但香气四溢,轻缓着他紧绷且难以取舍的心情。
“我警告你,不要接近灵儿。”庞亦然冷冷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
孟君唯没回头,掀唇笑得苦涩。若是可以,他也不想,但眼前的状况,真的教他两难。
他不在乎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就只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底细。”庞亦然收起轻佻的神情,眉目冷肃地瞪着他。“当年,我会到松涛书院,就是为了追查伊家灭门血案的主嫌……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因为灵儿说,当年救了他们姊弟的人是你。”
孟君唯缓缓回头,似笑非笑的神情在淡淡月光底下,竟被勾勒出几分妖诡。
“你到底想说什么?”
庞亦然叹口气。“就算我想说,也没用,灵儿已经认定了你,所以,麻烦你跟我回房吧。”
“你不是要我别太接近她?”他不禁莞尔。
“那是我说的,不代表是她想要的,我有什么办法呢?”伊灵从窗口嘱咐要他把人带回房内,他能拒绝吗?“走吧,别逼我押人。”
“你可真是疼她。”孟君唯转身走回咏春阁。
他没打算要走,至少不是现在,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他押人。
“你也不遑多让。”当年在书院,他对灵儿的好,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头大得很。
怎么出门的就怎么回房,所以孟君唯还是从窗子跳进去的,只因门口被一架屏榻给挡着,根本进出不得。
回到房,烛火早已熄灭,他极佳的眼力依旧可见她就抱着儿子睡在屏榻上,像是只要守在那里,他就哪里也去不了。
见状,他不禁笑了,胸口又暖又涩的,五味杂陈极了。
不禁走向前,先是轻轻地抱着儿子,而后再轻轻地俯到她身边,以颊轻挲着她的。
他的妻、他的儿……他该要如何守护他们?
只有远离这里,才能让他们避开杀身之祸,但要怎么做,他们才愿意离开?他还能怎么做?
瞅着伊灵微勾的唇角,他情不自禁的轻吻上。
这份情究竟是何时深植的?他明明只是想保护她,为何疼宠到最后,竟成了恋?
孟君唯蓦地瞪大眼,原因无他,只因伊灵那香软的丁香舌竟又窜入他的唇腔之内,那般羞涩地挑诱着他的情欲。
“你——”他忙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