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没去送自己的父亲,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回到内院,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她没回头,幽幽的问道:「我连回门都不愿,爹亲自来这一趟不说,还以他的经验,给我们送来了远去北地的物品,爹的种种做为,是不是显得我不懂事,小家子气了呢?」
曹振轩没有说话,进屋更衣之后,就只是拿了本书,坐卧在窗边,静静的看着。
「可是他以前确实对我不闻不问,任我被欺负,现在又在我出嫁之后像变个人似的,难道因为我成了王妃所以态度转变?」她困惑的看着他一派悠闲,「但爹看起来又极为真诚,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曹振轩的注意力依然放在书上,还是没答腔。
她坐到了他的身旁,没得到反应也丝毫不影响她,反正他一向惜字如金,她也不是不知道,「这权势还真是害死人,让人心都蒙了层纱,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你说,我有哪里做错了吗?」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时屋子里除了他偶尔翻动书册的声音之外,静寂无声。半晌,「王爷——」她的声音陡然低了八度,「我似乎是看错了些事!」
这下他终于抬头看向她,并微扬了下嘴角。
「爹守着西南多年,若真挂心我,也只能摆在心里,」她试图站在韩敬山的角度去思索,得到了她从没想过的答案,「他不能摆在脸上,不然以母亲那善妒的性子,只怕他不在家时,我的日子不只不好过,更有可能——小命不保。」
她看着他眼底的笑意,不由一叹,「若你已经看出我的盲目,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还任由我胡闹,连回门的礼仪都不顾?」
他伸出手,轻抚了下她的脸,「多年来的伤害在你身上,本王无法替你决定些什么,只能等你自己想通、放下。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可以允许你做任何想做的事,本王知道你并非不懂事也非小家子气,只是你我都是常人,需要时间把伤痛释然。」
听到曹振轩的话,韩秀芝心里舒坦多了,她把他手中的书拿走,整个人索性坐到他的腿上,「王爷,你的脑子真的不错,是个人才!好像什么事都能看穿。嫁给你,我倒有些怕了!」
怕?他不由得轻挑了挑眉。
她嘟起嘴看他,「是啊,好似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嫁给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聪明人,我能不怕吗?」
看到她脸上的笑意,他轻摇了下头,在她心中,应该还是认为自己的才智更胜于他。他的目光不禁看向一旁的青布包袱。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眉头皱了一下,要秋儿把东西收好,她竟然随意摆在一旁!于是她勾着他的脖子露出娇笑,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王爷,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既然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让自己被放逐到北方垦荒?」
「离开是非之地,」他收回视线,专注在她的脸上,「是好事。」
「这繁华京城在你眼中竟然成了是非之地!」她轻笑出声,「难不成被放逐北疆虽是别人的算计,却也是你的计画之一?」
曹振轩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她没有惧怕,沉稳的回视,「王爷相信这世上真有注定吗?」她的手轻触着他的胸口,「若我今日走上这一遭是注定,王爷娶了我,还真委屈了。」
他忍不住对她的话产生了好奇。
「以王爷的才德,配那相国千金该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谁料皇后娘娘就怕你功高震主,胜过她不成材的儿子,所以让你娶了我,想我若是有才有德,只怕皇后娘娘也不会挑中我来嫁给你。要是王爷心有鸿图壮志,娶我绝不会在王爷的考量中,如此说来,王爷娶了我,不是委屈了吗?」
看着她一脸正经的问他,他仍闷不吭声。
她眨了眨眼,「王爷,这个时候就算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但凡身为一个好夫婿该说点什么,你知道吗?」
他点头,「本王知道,照你说来,本王确实委屈。」
韩秀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替他觉得委屈是一回事,但他也没必要认同吧,她的双手忍不住捏了下他的双颊。
他目光柔和,浅浅一笑,忍不住一时动情的吻住了她。
连自己的儿子要远离京城一去数年,行前要求见一面都以国事繁忙拒绝,看来皇帝不单没把曹振轩放在眼里不说,身为一个父亲,心肠也挺狠的。
不过他答应的事倒是没反悔,交给曹振轩的万名将士,已经早他们数日往北而去。
老子连见儿子一面的时间都没有,曹振轩的兄弟倒是来了——
「太子本想亲自前来送行,但昨日与几位臣子商议国事到深夜,如今有些不适,所以今日就派臣弟前来,请四皇兄这一路小心。」
「谢五皇弟,」曹振轩心中明白太子向来茎歌彻夜,这个时辰应该还赖在被窝里起不来,五皇子说这些话不过是替太子顾几分颜面,「也请替我谢过太子爷。」
五皇子的母妃杏妃娘娘,虽只是个南方寻常人家出身的姑娘,却因容貌出众而深受宠爱,基于爱乌及乌的心态,皇帝算是十分疼爱这个小曹振轩三岁的五皇子。
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郎,看上去还挺稳重爽朗的,天还没亮就送来了辆特地打造的舒适马车和良驹,说是让曹振轩一路远去,可以坐得舒适些。
韩秀芝状似无聊的坐在舒适又宽敞的马车里,眼睛骨碌碌的四处打量,耳朵却拉长着注意外头的动静。
五皇子的面面倶到,可以说他是有情有意,也可说是八面玲珑,好或坏就端看从什么角度看待了。
虽然她并不真心想掺和曹振轩的「家事」,但是崔嬷嬷打进国公府教导她开始,似乎认为有责任把一切都跟自己交代清楚,所以她就算不想知道,也早都听进脑子里去。
五皇子与太子向来交好,被视为太子党的一员,而二皇子和六皇子、七皇子交好,又形成另一个党派,除了母亲是贱民,一年到头都病得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封号,所以不被手足看在眼里的三皇子之外,就四皇子曹振轩一人独善其身,没与谁特别交好或交恶。
不过基于人多好办事的原则,两方人马自然都希望曹振轩能够成为助力,更何况他还有两个在西北拥有重兵的舅舅,可偏偏他就是不愿选边站,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性子,所以更受人排挤,在众皇子之中更显得孤立。
这次他以水利之名要了这么多的士兵,韩秀芝心中明白曹振轩并无他想,但别人可不这么认为,偏偏她的夫君就是存心对他人的仇视视而不见……
「叶太医辞官,」五皇子脸上挂着浅笑,看着一旁的叶柏天,「这一走,实在是太医院的一大损失!」
叶家乃杏林世家,叶柏天的父亲更从一个医士,一路当上了太医院的院使,位高权重,深受皇上重用,却没料到他最得意的一个儿子,竟然因为曹振轩而辞官远走。
「乐王爷抬爱了。」叶柏天恭敬的低着头,「太医院里诸位御医、医士的医术远在奴才之上,多奴才一个不多,少奴才一个也没多大差别。」
「叶太医未免也太妄自菲薄,你叶氏一门从医数代,几个兄弟就属你医术最为精通,你妙手回春,如同扁鹊再生,若你留在京城,成为院使也是时间早晚之事。」
「回乐王爷,奴才家里已经出了个以太医院为家的老爷,乐王爷就别再算上奴才这一份。更何况奴才不过就是想跟着安王爷出去玩个几年,借此增广见闻,长些知识,安王爷原本还嫌奴才累赘,不想带着奴才,今日可是奴才死求活求,好不容易才让安王爷点了头,乐王爷就大人大量,别再说了,以免安王爷将奴才给搁下,不让奴才跟着去玩乐了。」
在马车里的韩秀芝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这个叶柏天倒是个有趣的家伙。
「叶太医既然心在四海,本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五皇子意有所指的看着沉默的曹振轩一眼,「叶太医也是跟了个好主子,将来还是有极大的机会能重回宫廷。」
叶柏天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识趣的没有答腔。
曹振轩依然面无表情,他向来对于那些意有所指的言外之意,不是装作听不懂就是全当没听到。
「四皇兄,这一路山高水远,太子所提之事,还请四皇兄多多琢磨。」
曹振轩转身,淡淡说道:「时候已经不早,皇弟请回吧。」
五皇子好脾气的笑了笑,看出曹振轩依然不愿点头成为支持太子的力量,他退了一步,目送着曹振轩上了马车。
看着坐在对面的曹振轩,韩秀芝也很识相的闭着嘴,没多问一句。
一直等着马车走了一段距离,才开口问道:「王爷,太子要你琢磨些什么?」
曹振轩瞄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
韩秀芝一脸的无辜,「怎么?王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吗?」
曹振轩拿起书,把注意力放在书上头。
「王爷这样子,是摆明了不告诉我吗?」
等了一会儿,他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哼了一声,「我还以为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看来也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将来若我有事瞒你,王爷可不准发脾气,这不过是礼尚往来。」
「胡说八道。」他没看她,却淡淡的啐了一句。
「我这张嘴长来就是要胡说八道的。」韩秀芝将手中的刺绣给放到了一旁,这个花样是崔嬷嬷昨夜特地拿来,说什么这一路漫长,怕她闷得慌,所以要她绣些花草,拜托!她若真做这些针线活,才会闷死。
崔嬷嬷人是好,但有时她说的那些死规矩实在会令人想翻白眼。
她不客气的坐到了他的身旁,像没骨头似的靠着他,「王爷,你就跟我聊聊天,不然马车里只有王爷跟我,你不开口我好无聊。」
「看书。」
她瞄了一眼,露出厌恶的神情,「我不是这块料,王爷,你就跟我说说话嘛!」
她原本没打算他会理她,却没料到他竟懒懒的开了口,「这一路远去,会经过我大舅父的属地。」
「你大舅父?」她来了兴趣,眼睛发亮,「我听说他们可了不起了,一个是安北都护府的都护,一个是副都护,大舅父还受封为宁王,二舅父是宣王。两位舅父手握重兵,是不能小觑的力量!」
他闻言看了她一眼,她知道的倒是不少。
「都是崔嬷嬷说的,」她很老实的回答,「崔嬷嬷在母妃随外祖进京替先皇祝寿时就与母妃相识,之后更一肩担起教导母妃的教导嬷嬷。母妃产下你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就开口跟皇上要了人,让崔嬷嬷在跟前伺候着。
「在宫里,嬷嬷虽是个下人,但相信在王爷心中,应是永远的亲人。我已嫁给王爷,嬷嬷自然就把我当成王爷的人,把认为我该知道的事全告诉了我,而且我还在她的字里行间听出了些有趣的事,王爷有没有兴趣听听?」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将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打算好好听听是什么有趣的事。
「宫廷的斗争随着皇上老去,只会愈加复杂,各方人马都盼能得到助力。而王爷的两位舅父可是众人求之不得的力量,但说穿了,不过就是为了争那个皇帝的位置。诸位皇子讨好王爷、巴结王爷,图的不过是结党营私,利用王爷,事成之后,说不定一刀把王爷杀了都有可能。」
他静静的看着她,这样杀戮、不留情的字眼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大家闺秀的嘴巴里,而且还说得云淡风轻像是笑话似的,她果真不若一般温和良善的女子,在他请旨娶她时,他也早有觉悟。
「你知道这些,还执意嫁本王,你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他们想杀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她连想都不想的回答。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郁,纵使成亲,在她心中,依然分着彼此吗?
「看王爷的样子是不想帮太子,对吧?」
「自古是非皆因强出头,本王向来只做分内之事,谁也不帮。」
「王爷,你是个好人,我真心希望一切如你所愿,」他们的人马已经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她直接把头给枕在他的胸前,「真希望你这一走,真能远离一切是非。」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在她身上没有一丝女子的娇羞,他注意到她要她的婢女小心翼翼藏在暗处的包袱,她跟他离开了京城,不带一丝留恋,一个看似无所求的女人,实际上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要,而是不在乎而已。
「那是什么?」他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她的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个秋儿办事怎么还是这么不牢靠?!藏个东西也藏不好,她顿时风情万种的一笑,口气一如平常,「不过就是些女人家的小东西,王爷不会感兴趣。」
她把他放在一旁的书拿起来,塞进了他的手里。「王爷还是看你的书吧,我想睡会儿。」
他并没有追问,只是有些惊讶她直接了当的躺在他的腿上,一副恰然自得的样子。
「王爷,」她闭上眼睛,喃喃说道:「你可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些什么不合宜之类的话,现在只有我们俩,你就行行好,让我轻松点吧!」
他没多说,只是拿着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她没有睁开眼,但他轻柔的动作莫名的让她心头泛起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