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夏东雷跟定疆侯,接着是西页,另外还有一位莫约五十几岁的文人,虽然未着官服,却是一脸严肃,最后则是由春菊扶着的陆桐月。
汪氏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苏可儿更是不由自主发起抖来——定疆侯她是认得的,西贞姊姊也知道,是一品女官,公主的心腹,若不是重要事情,她绝对不会在这时间出现在这,他们在树屏后多久了,万一都听到了,自己可就完蛋了。
定疆侯望着汪氏,一脸失望,“我知东于失去爵位对你打击很大,所以一直让梅儿忍耐,栽赃失物,栽赃偷人,栽赃下药,只希望你自己良心发现,可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换来如此结果。”
汪氏咬咬下唇,“我不懂侯爷在说什么。”
总之,先否认就对了,其它的看情况再说。
“罢了,我也不想懂。刘先生,就交给你们二位了,东雷,爹对不起你,早在你嫡母说琉璃火凤失窃时我就不该姑息,应该查到底,若不是你小心,只怕绝后了都不明白为什么。”叹了一口气,定疆侯把颈子上名为“定疆千里”的爵位象征玉佩解下来,交到夏东雷手里,转身欲走。
女人看到他这让出爵位的行为终于有点紧张了,“侯爷!”
“别喊我,我不认识你。”摆摆手,定疆侯毫不犹豫走了。
汪氏想跟上去,但此刻的情况却是令她动弹不得。
“汪宝珠。”西贞直接喊了汪氏的名字,“家有家法,我不管夏家之事,不过左一句病公主,右一句娶牌位,藐视皇家,诅咒公主,来日上律堂,你可得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西、西贞姑娘,是我一时口快。”汪氏急忙道:“我愿抄写佛经百遍,另有孝敬,还请西贞姑娘切莫告诉公主。”
夏东雷在一旁冷冷看着,这汪氏慌了吧,居然当这么多人面,连“孝敬”二字都说出来——西贞一家子命都是庄皇后给救的,她对公主再忠心不过,否则他也不会请她来当这见证。
“孝敬,还请你自己留着吧。”西贞哼了一声,“刘大人可有话要说,还是同我一起入宫?”
“这可要问问世子,是办汪氏就好,还是要连苏氏一起办了?”
“办?”汪氏的声音大了起来,“你凭什么,西贞姑娘是宫人,不能管我家之事!夏东雷,你不要以为让侯爷听到就算赢了,我是什么身分,想斗倒我,可得先顶住不孝的罪名。”
“不孝?”夏东雷笑了出来,“大黎国律法,正妻下药,降其为妾,妾室下药,打死不论,光是那红绿两个荷包内装的东西,你就已经不再是大太太身分,自然没有存在不孝的问题。”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今天不过是月色好,苏姑娘约我出来赏月,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药啊荷包啊,都不在我身上不是吗?想找害你的人,找她去吧。”说完,伸手往苏可儿的方向一指。
苏可儿连忙把手上两个荷包扔出去,“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苏姑娘,东西在你身上,你要说不知道,会不会太好笑了。”
“夏太太,明明是你给我的。”苏可儿慌乱之中连忙转向夏东雷,“二少爷,真的是夏太太给我的。”
“我知道,这些东西凭你的手段是弄不来的。”
“是,我根本不知道去哪弄这些药……”
“但是,你收下了不是吗?收下了,就代表你的确准备这么做,那么,到底是谁弄来的又有什么重要?”
铿锵有力的疑问,苏可儿脸上顿时一片惨白。
是啊,又有什么重要。
重点是,她完蛋了——她没能成功,弟弟就无法拿到进士资格,就算因为有孕回到敬王府,她还是个良人,连大丫头都能欺负她的良人。
茫然中,只见一个女子走到她身边,“你为什么这么做?钱,权,还是有把柄在人手中?”
“我,需要权……”
“所以不惜给我下药,也给他下药?”
苏可儿抬起头,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你……你是陆家姑娘?”
“你还记得我?”
“记得,我画过你的画像……”
“若不是我当年心善,你早被活活打死,既然知道世子爷的妾室是当年饶过自己之人,还收下这荷包?我都要替世子爷不值了,居然这么喜欢你——他是不会问的,可我却想知道,就算吴婉仪欺人,但你都在宫中多年了,没道理这点都忍不下来,当年教仪嬷嬷就是因为你被骂时脸也不现委屈,这才把你送往公主身边服侍,既然如此,吴婉仪不过平民出身,能闹到哪去,最多就是打翻茶,讽剌几句,这种低等段数只怕你还不放在眼底,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非得走偏门赢这口气?”
苏可儿不语,半晌才道:“进府没多久,有次弟弟来看我,让吴婉仪瞧见,说她有个妹妹还没婚配,她看着也合适,不如请人说一说,我跟娘商量后,都觉得是不错的婚事,那位吴姑娘虽是庶女,可我家贫困,因此没多讲究,合过八字后很快成亲,可新婚之夜弟弟就发现不对,吴姑娘小腹隆起,竟然是怀孕六个多月。”
苏可儿说到这里,眼神满是恨意,“她家里小妹一次外出被掳,被欺负也不敢说,等家人发现时已经三个多月,吴婉仪是看中我家人口简单,又没有背景,这才如此,母亲跟弟弟上吴家理论,对方却关着门不肯开,我质问吴婉仪,她却道是我自己没问的,试问,谁会想到堂堂婉仪会说个已经有孕的姑娘,若知道如此,无论如何我们是不会娶的。”
“既然如此,写休书便是了。”
“写休书,总要写出理由,如果让人知道弟弟娶了个被山贼掳过的女子,弟弟的脸又要往哪里放,为了将来着想,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只期望她生出的是女婴,可没想到几个月后她生下男婴,按照律法,便是我苏家嫡长子,将来弟弟若有功名财产,都是由他优先继承,祖母祖父越想越呕,积郁成疾,半年内相继过世。陆姑娘,如果是你,你咽得下这口气?”
“咽不下。”陆桐月缓缓道:“只不过将心比心,你这样害世子爷,也别怪他咽不下这口气。”
虽然她很可怜,但不能因为她可怜就想害别人。
如果她每天一点一点的凉药喝,如果他每天一点一点的淫药吃,届时,他们又要找谁去要公道?
望向夏东雷,他一脸神色复杂。她出宫后,他就再也没有打听过她的事情,会发现她也牵扯其中,是由汪氏那边的人延伸出去的线索。
自从他年纪渐长就时时在提防汪氏,只不过以前因为是庶子,能动用的人有限,愿意效忠他的也有限,所以很难真正预防什么,不管是栽赃他母亲偷东西还是偷人,事前完全无法知道,只能在事后慢慢找证据。
但这一年,在他开始跟父亲上朝之后,一切有了大幅变化,下人主动来告知事情的情况变多了。
他之所以发现汪氏跟苏可儿联络,便是门房报上来的,送往大太太那边的信件有敬王府的花押。
汪氏身边的人不好收买,但苏可儿身边的人却是很好收买,一点银子,她每送出一封信,手抄本就会在隔天送到朝阳院,而她每收到汪氏的一封信,手抄本一样在隔天送到。
汪氏刚刚开始只是想以生日名义邀请故人之女过府小住,接着让苏可儿勾引自己,到时她就带着西贞闯入——让公主知道这位准驸马爷可是连到府的女客都能勾引,最好公主能解除婚事,那么她自然有办法让夏东雷“荒淫无道,德行有亏”,至于女客是谁,相信西贞不会有兴趣知道,重点是,准驸马跟大太太的客人搞上了。
可没想到这时候苏可儿却怀孕了,汪氏于是想出另一条计策,相较之下,后者更稳当——公主对夏东雷极是宽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解除婚约不好说,但若夏东雷把自己身体搞坏了,那爵位肯定拿得回来。
那些对苏可儿看似慢不经心的丫头跟嬷嬷其实都很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有信抄信,她中间跟汪氏见过两次面,说了什么话,作了什么约定,他大概也都知情。
一个没有背景的女子进入王府自然是要吃苦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喊他“二少爷”,很久没人喊他二少爷了。
说真的,他很希望她能打住。
提起过往,提起相识,麻花辫,花裙子,都是想让她心软,让她知道:我记得你,一直记得好好的。
只要她无所动作,他会当作没事,给她一条生路。
在他心里,对她始终有一点亏欠,当年如果不是他开口,苏大娘早把她许人,她若出嫁,绝对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虽然说追根究底也是苏大娘的重男轻女造成的,应该是儿子去应聘,女人在家中做绣活,一家四口共度难关,但苏大娘却选择让女儿入宫,只为了让儿子继续读书。
他对她的宽容,在她收下红绿荷包那一刹那就没有了。
绝后对一个人来说是多大的惩罚,没有子嗣……她哭得很可怜,可是,如果他这样还放过她,那他不是好人,他是傻子。
“刘先生。”夏东雷开口,“麻烦你了。”
“世子爷客气。”那位刘先生往前一步,“来人,把证物收下,汪宝珠,苏可儿,都随我走。”
随着话语落下,那些提着八宝灯的几位女子纷纷向前,两三人一组的围住汪氏跟苏可儿。
汪氏大叫起来,“你们好大胆子,退下,连西贞姑娘都说不管的家务事,也敢掺和?”
夏东雷冷冷一笑,“忘了跟你说,这位是律部七司刘大人。”
汪氏一呆,七司掌管后宅法,基本上迎亲纳妾,休妻和离,嫡庶争产等事情,都归七司管理,七司的大人为何会在这里?
刘大人作了个手势,汪氏跟苏可儿立刻被一左一右夹住,跟着便要往外带。
苏可儿却突然扑了过来,跪在夏东雷脚边,“二少爷,我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只请你放过我娘跟我弟弟。”
“我给过你机会,送你去碧玉别院是给你机会,让桂叶去陪你也是给你机会,可你还是收下了那荷包。你弟弟是无辜的,可我也是无辜的,我未出生的孩子更是无辜的,你想让我绝后,却还希望我以德报怨吗?况且你刚刚已经亲口承认,你弟弟收到甄部大人手书,正在模仿笔迹,这些刘大人都听在耳中,科考作弊乃是重刑,你们一家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二少爷,求求你,求求你……”苏可儿泣不成声。
原本拉住她的两个女子很快又上前把她拉住,这次拉得很紧,随着刘大人跟西贞的告辞,一路拖行而走,远远传来汪氏喊着要见她爹,以及苏可儿认错的声音。
陆桐月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只觉得今晚简直……
在树墙后头,她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汪氏下套她不意外,但苏可儿……
想起她那楚楚可怜的语气,再对比跟汪氏商谈弟弟成为进士时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她想起在茉莉园的那个雨天,苏可儿求饶的叩头,一下,一下,又一下,甜李说:“这姑娘能这样叩头,绝对是狠心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们两人有勾结的?”
“半年多以前。”
“很难受吧?”那么喜欢的人,却变成这种样子。
夏东雷表情怪异,“我为什么要难受?”
“你不是……”她都还目击过他们在茉莉园约会的现场呢。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喜欢的时候当然很喜欢,只是她既然选择苏良人的路,我自然也会转身,我也就罢了,你却是对她有恩的,若不是你,她在三年多前就会被活活打死,只是想起苏先生一生正直,此刻女儿忘恩负义,儿子正在练习作弊,苏先生地下有知,只怕也会说无脸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