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凤筝一秒钟不到便接起。
“凤五,八宝出车祸了。”说话的人是凤筝的弟弟凤笙。
电话那端的音量清晰沉稳,就连王远虑都听得无比清楚。
凤筝神情一愕,拿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僵硬,脸色惊白。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右腿骨折、脑部轻微水肿,凤筝到达医院时,八宝虽已完成骨折手术,可仍需留院观察。
“你先回去吧,八宝让我来照顾就好,凤家需要你。”早就在医院里的凤笙,指着病房内唯一一张陪客床自告奋勇。
“不用,我可以留下来照顾八宝,反正客人都很习惯我临时公休十天半个月。”这可不是客套话,她向来很大牌。不过凤筝虽然应得干脆,挂心八宝伤势的神情却显得担忧。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要怎么照顾八宝?”凤笙淡淡扬睫,和凤筝高度相似的五官脸庞与及肩的褐色头发,使他看来十分阴柔。
撇去男性化的宽肩和伟岸身形,凤笙和凤筝这对姐弟看起来简直像是双胞胎,刚载凤筝赶到医院,此时正立于一旁的王远虑心想。
“你又知道我不会照顾自己?”她只是不愿,并不是不会,凤筝不服气地回嘴。
“你若会照顾自己,怎会中暑昏倒?又怎会让八宝独自开车?”得知天空塔事件始未的凤笙话音极淡,指责意味却无庸置疑。
“……”凤筝被堵得无话可回,她确实觉得她有所疏失,真心对八宝感到十分内疚。
殊不知为凤笙这句话感到内疚的人还有王远虑,若不是他将凤筝卷进来,凤筝怎会中暑?八宝又怎会出事?
王远虑虽觉凤笙话说得太过,可他毕竟是个外人,不便打扰姐弟对谈,抿唇未语的眉目间隐含自责心事。
“你回去吧,八宝看见你在这里不会安心的,难道你还不明白,为何八宝出事的第一时间是按了我的速拨键而不是你的?”凤笙又发话了。
“……”凤筝再度被弟弟堵得哑口无言。
是,她都不知道八宝手机内居然有凤笙的速拨键,她与八宝亲如手足,未料八宝危急时,并不想倚靠她。
“走吧,我先载你回家,无论如何,你这身衣服也得先换下。”见凤筝神情越来越落寞黯淡,王远虑出言打破凤筝姐弟间的僵局。
凤筝今日奔波了一天,旗袍上全是泥沙,裙摆还有几处勾裂,虽不至于走光,总是一身狼狈。
让她先静一静,至于和弟弟要如何分工这件事,可以缓些再谈。
“好吧。”凤筝望了病床上已经睡着的八宝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王远虑领到停车场,坐进轿车。
车上气氛凝重,一片静谧,凤筝就连平时老爱扇着的扇子都不摇了。
王远虑专注开车,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汗湿,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你和八宝感情很好?”这不是废话吗?王远虑拣了半天,居然拣到连他都觉得很没必要的这句。
“他和凤笙一样,都是我的手足。”凤筝心绪烦闷,难得没吐槽王远虑问了一句废话,照实回答。
“手足?我以为你们是主仆,你总是用以上对下的口吻对八宝说话不是?”而且,八宝似乎也是以书僮或助理的身分自居,顶多,就是对感情很好的主仆,王远虑对凤筝的说词感到疑惑。
“我若不这么做,八宝会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怎么说?”
“八宝是我十五岁那年,母亲收养的孩子,他父母亲过世得早,到我家来时才十岁。他总认为我母亲有恩于他,不愿和我与凤笙平起平坐,光是为了这事,我们小时已经有过无数次争执。最后,我不想再和他争,增加他的心灵负担,就随便他去了。”因为回想起往事,凤筝的声音骢来更闷了。
原来是这样,八宝受惠于凤筝母亲,想有所回报也是在所难免。
以某种角度而言,凤筝就这么接受八宝的回馈,其实是种十分善解人意的体贴,她不想增加八宝的负担,想让八宝过得更轻松快乐,不再感到亏欠凤家。
凤筝总是能比他料想的更加细腻,王远虑胸怀充塞许多对凤筝难以道清的复杂情绪,久久震荡难平,沉默未语。
“我和八宝、凤笙三个人总是玩在一起,一直到我二十岁,开始接掌凤家事业,我母亲才说男女有别,索性将凤笙撵出去,带着凤笙住在别处。”平时都是八宝照顾她,和她说话,在她耳边叽喳个不停,现在八宝不在身畔,凤筝感到寂寞,起了话头,便一路自然地继续往下说。
“男女有别?那为何是八宝照顾你?八宝……八宝是女生?!”王远虑咀嚼了一阵,恍然大悟。原来八宝是女字旁的“她”,而不是“他”?
“不然呢?!”凤筝不解。
“任谁都会以为她是男生。”八宝长相清秀,身材矮小,总是穿着宽松衣物和裤装,看来干干瘪瘪,就像个发育不良的青少年。
“她父母亲临终前是耳提面命要将她当男生养没错。”凤筝口吻无奈。八宝确实也是这么照做的,虽然她和母亲都认为没必要。
“为什么?”王远虑觉得不可思议。他原以为这种事只有在电视剧或某些科学研究里才会看见。
凤筝两手一摊。“还不就是给那些命理师算的,说什么她八字很轻、命很薄,当女生养绝对养不活,一定要当男生养才行。”
白痴啊,难道阴差要索命,还会因为性别不同不敢取吗?对于这种论调,凤筝真的很想翻白眼。
“你好像就是命理师。”她语气中的不置可否令王远虑失笑。
“我才不是那么笨的那一种。”凤筝耸肩,不以为然。
“喔?”王远虑的眼神很耐人寻味。
“干么?你是不相信我是命理师,还是不相信我没那么笨?”傻瓜才会看不出他眼中的兴味。
“你真的会相命?”不能怪他,她今天以前的表现都像个没有真材实料的骗子与不学无术的神棍,就算今天真的见鬼了,也不代表她在这块领域真的学有专精。
“你要我用太奶奶的名声来发誓吗?”又不是在演金田一,凤筝横他一眼。王远虑实在很难不被她逗笑,但是,话又说回来,凤筝稍早时说不能让八宝单独开车的发言着实令人介意。
难道就真这么准,她这头才在喊不行,那头就出事了?
“你早就知道八宝会出车祸?”王远虑半信半疑地问。
“她今年有车劫。”所以,她自过完年后就一直小心翼翼,未料仍未躲过。
“但你今早让她去开车?”王远虑挑眉。
“我福厚命硬,她只要跟我在一起,就不会有事。”凤筝十分笃定。
“你以为你是吉祥物?”王远虑不予置评。
提起这个,凤筝不免又开始自责了。若是她再谨慎一点、再小心一点……
她眸光转向窗外,心情低落,和王远虑斗嘴的兴致全没了。
王远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是你的错。”看着她低垂的眼眉,想揉乱她头发、拍拍她发心的冲动又来了,王远虑别过眼,挥去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念头,正襟危坐,专心开车。
“有些事你不会明白。”凤筝隐隐约约叹了口气。
“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会明白?”他对凤筝的兴趣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你知道八宝叫什么名字吗?”凤筝天外飞来一句。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不是废话吗?
“她叫巴人保。巴就是那个姓氏‘巴’,人类的‘人’,人呆‘保’,很怪的名字吧?”
“确实。”王远虑颔首。谁会取这种名字?就算脑袋破洞都未必取得出来。
“这个名字也是那个说要将八宝当男生养的命理师起的,八宝父母亲对这位命理师深信不疑,他们坚信女儿难养活,得照那位命理师的方式来。”
“既然这是人家父母亲的生前遗愿,你为何一直喊八宝‘八宝’?”王远虑听出些蹊跷。
“当然就是因为这个名字行不通,所以我才得喊她八宝啊!”凤筝虽已努力自持,但口吻仍旧义愤填膺。
“怎么说?”王远虑的眉毛又扬高了。
“取名不能这样取的,每个人的命格都有丰有缺,必有破绽,想要取一个处处完美的名字,只会让这个名字太沉重,超过本世福报,最后重到提不起,反而处处缺憾,让主人白白被姓名压垮。”
什么八宝难养活、多灾厄,都是被这名字害的!她很早就看透这件事了,若不帮着八宝喊八宝,八宝的灾难只会越来越多。
听起来很玄。王远虑对此持保留态度。
“既然如此,为何不告诉八宝?”这是他唯一的疑问。
“怎么告诉她?难道要说‘八宝啊,你过世的爸妈很笨,找的命理师也很笨,我们去改名吧。’”凤筝显然觉得王远虑的问题很蠢。
“……”好吧,人死为大,当然不能这样讲。
王远虑心情十分复杂地偏首睐了凤筝一眼,更加确信他稍早时对凤筝的评价无误。
凤筝如他所想,不只善良、正直,还很厚道。
想当初,他甚至以为凤筝是个满口胡话的江湖骗子,现在居然觉得她很厚道?王远虑好像有点明白凤筝见鬼时的心情了,他如今也觉得自己见鬼了。
对凤筝的好感与在意逐渐攀升,令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而凤筝担忧八宝的伤势,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语,王远虑一路驱车,很快便到达凤筝住所。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头发乱糟糟、衣着随便的女人,手中拎着酒瓶,似乎正对着凤宅大门叫嚣。
“烦死了,又来了。”凤筝见状,嘀咕道。
“‘又’来了?怎么回事?你认识她?”王远虑拧眉望向前方的怪异女子,捕捉到凤争话中的关键字。
“不算认识,总之,就是一个以前的客人搞外遇,她是第三者,然后,我建议那个客人跟她分手,客人照办了,她不开心,时不时想到就来闹一下,就这样。”凤筝摊手,简单解释。
“她看起来像是喝醉了,又或是精神状态有问题?”王远虑不敢贸然将车子停下,便缓缓地驶近兜圈子。
“向来当第三者的人精神状态都有问题。”凤筝答得毫不留情。
“……”这样说也没错啦。“那现在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处理?”
既然这女人不是第一次来,凤筝应该有一套标准sop?
“报警。”凤筝应得干脆。
“警察只能驱离她吧?她难道不会再来吗?”王远虑显然对凤筝的回答不大满意。
“不然呢?难道我要找杀手做了她吗?”凤筝拧眉问王远虑。
“……”话也不是这么说,他只是觉得驱离不是长久之计。
王远虑尚在思忖该怎么做比较好的时候,女子突然提声乱叫——
“凤五!你这个贱女人!你给我出来!还我个公道!”女子拚命往凤宅扯声大吼,情绪越吼越高昂,甚至还将手上的酒瓶往凤宅墙内扔,酒瓶应声碎裂,碎片飞溅一地。
“很危险。”王远虑转动方向盘,将车开过去,从照后镜内探看醉酒女子,下结论。
如今这种景况,即便警察来了,他也绝对不会让凤筝下车,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不会有事的。”凤筝拿起手机,正要拨打派出所电话,王远虑却突然唤住她。
“慢着,等一下,你的屋子有保全吗?你有请保镳吗?”之前没将凤筝放在眼里,所以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却陡然意识到,凤筝怎么说也算半个名人,既然客户这边偶有争端,她是怎么保护自己的?
“屋内有保全,门窗上都有埋线,强盗或小偷都不用担心,至于保镰的话,有啊,八宝。”凤筝答得毫不犹豫。
“八宝?”王远虑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你别看八宝那样,她随便都可撂倒几个大男人。”凤筝明白王远虑在惊奇什么。
“但我今早硬要和你见面时,她并没撂倒我。”开玩笑的吧?否则怎能让他长驱直入?
“那是因为她知道你顶多吵一吵,并不危险,所以只有意思意思拦拦你而已,而且,你再怎么莽撞,好歹是个客人,还是钱很多的那种。”八宝的判断向来很敏锐。
什么钱很多的那种?算了!现在没空计较这个了。
“……好吧。”就当作是这样吧。“除了八宝,你还有别的帮手吗?有别人和你同住?”
“没有,除了八宝,我不信任别人。”
好,姑且不考虑她的安全问题……
“你会煮饭吗?”王远虑眯阵。
“不会。”
“有打扫过吗?”
“没有。”
“有洗过衣服吗?”
“不是扔进洗衣机就好了吗?”
才不是。王远虑很想翻白眼。
“八宝不在,万一还有你不想见的客户闯进来怎办?”
“轰他们出去。”
“怎么轰?又是报警?还是保全?来得及吗?”真要发生什么事的话,能避免吗?
“我有电击棒。”
“……”没有随身携带有什么用?
“好了,你别再罗嗦了,没事的,我很安全,死不了,我这就打电话叫警察来,你把车靠边停,让我下去。”凤筝受够王远虑的婆妈了。她就已经说她命很硬了,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很安全?死不了?她到底哪来的自信?王远虑阴恻恻地睐她一眼。
她现在是仗着她是凤家五姑娘,自恃福厚命硬,所以才如此嚣张狂妄吗?
对,他怎会忘了,就算她正直善良又厚道,她依旧是那个践得要命、名气响当当的凤五,说不定连警察局都要卖她几分薄面,他何必为她担心?
再有,个人造业个人担,她会不会做家事关他什么事,他又何必因为八宝不在为她担忧?可是,话又说回来,蔡吴美淑的事情,凤筝也是帮他帮得不遗余力……王远虑停下轿车的时候,凤筝恰好也通报完警局。
“好了,可以了,他们说要派员警过来,派出所离这里很近,应该很快就到了,最好他们来的时候,她正在发疯。”凤筝挂上电话,有些幸灾乐祸地对王远虑道。
听!她有多跋扈?多不知天高地厚?多不知别人有多为她担心?
王远虑抿唇不语,再度扬眸望向照后镜内那个此刻似乎喊累了,正蹲在地上休息的酒醉女子,总觉得她好像随时会跳起来张牙舞爪,做出什么骇人之举,他心头莫名有股闷气,但也不知他究竟在气哪桩。
“我要走了,Bye。”凤筝天不怕地不怕,和王远虑心中的百转千回呈现强烈对比。
她转动把手,正要推开车门,未料,喀地一声,车子中控锁瞬间锁上。
“欸?”不是要开车门吗?怎么反倒锁起来了?凤筝疑惑地瞅向王远虑。
“在八宝康复之前,你来住我家吧。”
“嗄?”凤筝闻言一怔,脸上的表情和无预警会如此脱口而出的王远虑同样惊讶。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又见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