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明艳,清澈如明镜,河道上大大小小的画舫交错慢行,而画舫上垂挂的灯笼也映照着粼粼波光的河面,将这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妆点得更加醉人。
当赏月的画肪错身而过时,船上的人们会热络地互相打招呼,平常不轻易抛头露面的名门千金也都会在今晚破例出来凑凑热闹。
整条河道因为来回穿梭的画舫而变得好不热闹。
楚非在摆满小贩的市集街道上闲晃着,今儿个中秋夜,医堂里休诊,家里头的三个老人家不想出来挤着凑合,但她却嫌无聊,在家里头闷不住,所以趁空溜出来瞧瞧逛逛。
远处的天空有几枚龙炮呼啸过天际,绽放出色彩绚烂夺目的烟火,而坐在船上游河道则是观赏璀璨烟火的最佳方式。
因为只有自己一人,所以楚非雇了一艘小船,悠闲地盘腿坐在船上,双眼熠光闪闪地瞧着在夜空中爆发绽放的灿烂火花。
跟着她一起在河道上搭着画舫游河的人里有不少熟面孔;有些是让她看过诊的病患、有些则是认识的街坊。
右侧不远处就有一艘画肪上的大婶一看是楚非,马上热络地说道:「楚公子,谢谢你啊!托你的福,我家媳妇上个月生了一个白嫩嫩的小胖子,明儿个我再给你送些弥月的红蛋过去!」
「恭喜、恭喜!要是林大姊想再生第二胎,记得要再来找我调理身子。」
「楚公子,前些日子我自个儿学做了一些饼儿,明天我送去医堂,给你尝尝看喜不喜欢?」另一侧画舫上的姑娘说着,她是曾经给楚非看过诊的病患。
「谢谢、谢谢,你真是位好姑娘!」楚非扯开和善的笑容,拱手道谢。
她表面笑着,但心里却很无奈,那姑娘这么好心地要送饼给她尝,用意何在,她清楚得很。
她年仅十六岁便开始帮忙爷爷看诊,擅长开些调体质的药方,好让姑娘家在癸水来时不受腹痛之扰。另外,她开的助胎药也帮助了不少怀不上胎的妇女顺利怀胎产子。
虽然她年纪轻了些,但是医术却顶好。于是,不少人给她起了个「小医圣」的名号,并且经由看过诊的病患们口耳相传,让她这个楚家「小医圣」的名号不陉而走。
因为年轻有为、气质温文儒雅,长相又偏俊美,所以她意外地成了城里姑娘家所心仪的对象。有不少姑娘家为了要见楚非一面,会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来医堂排队等候看诊,并且在问诊时对她眉目传情,或是送一些小糕饼来讨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态昭然若揭。
只可惜,这些嘘寒问暖、体贴关怀,皆打动不了她的心,谁叫她与那些姑娘家一样,同为女儿身呢。
其实,是不是享有「小医圣」的美誉她无所谓,众家姑娘的垂青她也一笑置之,她只知道她有责任担起楚家医堂。就像爷爷常讲的,这是她没得选择的命,而且,爷爷对她的期望极重,所以她从小就很努力地习医,好让爷爷知道虽然她是女儿身,但是她的成就、她对医术的专精却绝对不会输给男孩子。
她也知道娘常常因为她女扮男装的事而愧疚落泪,所以她从不抱怨自己的身世,也全然接受这样的安排,表现出一副安然自在的样子。
总之,为了家里头这三个老人家,她愿意终生女扮男装来行医挣钱。
身后,又有另一个人呼唤她,将她的思绪给拉回现实。
「楚公子啊!」声音高昂,不难听出里头饱含着兴奋情绪。
一听这声音,楚非不禁微微皱眉。
「原来是郝媒婆,真巧啊!」楚非转过身,面对着郝媒婆,脸上虽是堆满了温和的笑意,但是心底却正在思索着该怎么脱身,毕竟这个郝媒婆可是出了名的缠人啊!
「什么巧啊?我可是特意叫船夫驶快点,在后面一路追着你来的!」
「是吗?」楚非嘴角微乎其微地抽动了一下,仍旧笑容可掬地问道:「不知郝媒婆追得这么赶有事吗?」
「当然有事!而且还是好事!」郝媒婆笑眯了眼,同时从怀里抽出几张纸来。「接过去瞧瞧,这些全是我请画师描的画像,里头可都是名门闺女,与楚公子你绝对匹配,可说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啊!」
郝媒婆兀自兴奋地说着,也不管楚非有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愿,便冒着危险将自己矮胖的上半身都探在船身外,硬是要将画像交给楚非。
楚非原本不打算接手的,但是看到郝媒婆不顾自己的安危,拚了命似地要把画像交给她的样子,这让楚非一时心软,遂一手扶着船身,一手准备接过画像,然而就在她与郝媒婆交手的那一刹那,郝媒婆的脚下一个不稳,足底一滑,加重了手掌往下压的力道,结果——
扑通一声,楚非那纤细的身子骨哪挡得住郝媒婆的拉扯,就这样硬生生地跌落河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顿时,惊呼声四起,到处响起呼救的声音,有人建议拿长竿子捞人,有人则是已经脱下外衫,准备跳下水去救人。
就在众人忧心焦急的当下,楚非的头猛地窜出水面,一脸狼狈地朝着围观的人喊话。「我没事、没事的!不好意思,让大家受惊了!」
还好她懂得泅水,否则这一摔还得劳师动众地让人来救,那可真是过意不去。
她看了看四周,搜寻到她雇的那艘小船,正打算往那边游去时,忽然瞧见那些在船上探头观望她的人都瞠大了眼,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
她落水的书面应该没有那么沭目惊心吧?不过,瞧他们怎么一个个都露出神色惶恐的紧张样啊?
忽地,郝媒婆大喊:「楚公子!小心——」
「小心什么?」她还是摸不着头绪。
一旁观望的人也跟着大声咆哮。「小心后面,快闪开!」
后面?
一旋身,楚非蓦地目瞪口呆。
是一艘船。一艘体积庞大、雕工精美讲究的船。而这艘大船现在正笔直地朝她驶来,如果没有误差的话,再过一会儿,那艘船的船身应该就会直接撞上她的头!
大船上。
「大哥,你这卦象跟以往不太一样喔!」
公孙敏葱白的纤指正拿着拨尺,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米卦拨开,紧接着掐指一算,然后一抹娇丽的笑靥在她的唇畔绾开来。
「嗯?」一身飘逸白袍的公孙凛扬眉,气定神闲地望向自家小妹,发现她正饶富兴味地盯着他瞧。
公孙凛乃皇朝内的一品大官,在朝中担任皇上的心腹幕僚,专司参议朝政的职务。平常他都是居住在京城的府邸,自家弟妹公孙咏及公孙敏则另居家乡的大宅,由于爹娘几年前相继过世,公孙凛本想尽大哥的责任接弟妹来京城同住,但是公孙敏的个性闲逸贪静、与世无争,不肯来京城,而公孙咏则是无所谓,到哪儿都行,所以乾脆跟着公孙敏一起留在大宅里互相关照,因此一整年下来,他们三兄妹之间相聚的时间并不多,通常都是逢年过节才有机会聚首。
今晚是中秋夜,公孙凛难得偷空,邀了弟妹一块儿游河赏夜景,好不惬意。刚刚公孙敏更是心血来潮,帮他卜了个卦。
「怎么不一样?」瞧她那神秘的表情,倒是勾起了公孙凛的几分好奇。
虽然他不是迷信之人,但是他这个小妹精通卜卦易经之术,而且卜出来的结果都很准,像他这几年顺遂的官场之路,也都和公孙敏卜出来的结果一模一样。
「敢问大哥今晚捻米卦时,心中想的是何事?」公孙敏不答反问。
「与往年一样,想的皆是朝政之事。」
「就这样?」公孙敏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回答,
不然你以为呢?公孙凛好看的剑眉轻轻挑起。
「这可不好,依大哥你这卦象看来,下半年在官途上会有个绊脚石出现,而且……」公孙敏沈吟着。「很诡异的是,这颗绊脚石竟然同时也是救命星。」
「绊脚石兼救命星?」说话的人是公孙家的老二公孙咏。「这两个东西怎么会兜在一起啊?会不会太扯了?」
不理会二哥的质疑,公孙敏兀自解说着。「我不敢说这卦象是喜是忧,大哥,你要有心理准备喽!这颗绊脚石恐怕没办法轻易摆脱,而且,怕是会跟着你一辈子。」
她从不曾帮大哥卜出这样的卦来,因为大哥的面相与手相皆是富贵之相,命中注定有官运,而且会一路顺遂显赫。她着实看不透这卦象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就在她低头思索时,耳边传来二哥公孙咏夸张的大呼小叫。「嘿!有人落水了,快看!在咱们的船边啊,就快要撞上了!」
公孙凛和公孙敏闻言即倚到船栏旁,顺着公孙咏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黯黑的河面上瞧见一颗浮沈的人头。
「哪个傻子居然落水了?」公孙咏嗤了一声,一副打算看热闹的模样,不过一撇头,却瞧见公孙敏哀求的眼神,示意他快点下水去救人。
「好啦,我试试看喽!」公孙咏禁不起央求,烦躁地吼了一声。「不过,都快撞上了,等我跳下水也不见得来得及——」
他跨过船栏,正要纵身下水时,身旁的公孙凛已早他一步,足踏船栏,提气跃起,以很完美的姿态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如蜻蜓点水一般,仅在接触水面的那一刹那,就将落水的人给捞起,然后带回船上。
看到楚非被安全救起,一旁围观的人松了一口气,而负责承载楚非游河的船夫则将小船划到大船旁,急问道:「小公子没事吧?」
公孙咏探出头,爽快地说:「没事,船家,你不用担心,我们等会儿会送他回岸上的。」
船夫闻言,这才放心地将船划离。
*
看着坐在眼前瑟瑟发抖的人,公孙凛俊眸微眯。
他似乎从河里捞起了一个大麻烦!
刚刚他其实可以袖手旁观的,凭公孙咏一个人就能把人给救起来了,根本不需要他插手。
可是他却出手了,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那双剔透晶灿的眸子吧!
当时,远方适巧有一枚龙炮升空,璀璨的火花在夜空中绽放,那骤亮的光辉映照在水面上,恰巧照亮了落水者,单单就那么一瞬间,他瞧见了一双乾净无杂质的明透眼眸,不知怎的,心弦一动,还来不及厘清自己这异样的心思从何而来,身体已经不假思索地上前出手了。
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他救了人是事实。
公孙凛原本只是单纯地想救人,但在救起人的那一刹那,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貌似男子的落水者竟然是个女子!
原本他以为对方是个少年,所以拎扯对方的衣领想将他提起,不料却因此而扯开他的襟口,那微露在外的细致锁骨与如凝脂般的肌肤让他一愣,这一个闪神使他松了手,已经救起的人差点又沈了回去,他一惊,改用单手抱住对方的腰身,将她拖离河面。
一抱到那柔软的身子,又看了一眼她纤细、没有喉结的颈项,公孙凛更加确定自己方才并非错看,这个「少年」果真是名女子。
当公孙凛将人救起放在甲板上后,公孙敏和公孙咏立刻趋前关心。
一看到公孙咏好奇的眼光,公孙凛忽地觉得不妥,由于对方的衣物皆已湿透到贴着身躯,再加上方才被他拉扯后微敞的衣襟,这模样……不适合让公孙咏瞧见。
他也说不上来这感觉,很莫名的,他就是想护着她。
因此,公孙凛俐落地脱下外袍,赶在公孙咏靠近之前披到她身上。
「大哥,没事吧?」公孙敏狐疑地看着自家大哥奇怪的举动。
「是啊!没事吧?是哪家的笨小子落水了啊?」公孙咏靠近,伸手想要拉起坐在甲板上、气喘吁吁的少年。
没想到公孙凛竟然凌空拦截,拍掉公孙咏的手,然后扶起浑身湿答答的女子,转头对公孙敏交代道:「敏儿,你带她进船舱里,这儿有风,别让她湿着身体在这儿吹风。」
此言一出,公孙凛立即惊觉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公孙敏正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公孙咏也愕然,开口问道:「大哥,这怎么对?怎么能让敏儿和一名男子共处一室?」
「这……」是啊,他情急之下说错话了,而且还错得相当离谱!方才一心只想着要替这名落水的女子遮掩极可能外泄的春光,却在未经思索下脱口说出了这么不合情理的话。
在外人眼里,这名落水者是个男子,要是让敏儿带她入船舱,不就等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但是,船上除了敏儿是女子以外,随行的护卫、公孙咏、以及他自己都是男人啊!让任何一人带她入船舱似乎也不太妥。
公孙凛沈默地思索着,是否该让自家兄妹知道对方女扮男装的身分?说了,便不用顾忌男女之别,也可以让敏儿来照顾她,但是,依公孙咏那种好奇莽撞的个性,一定会追着对方问东问西,也许对方隐瞒真实身分就是有她的困难处,不方便让公孙咏探问,而且……不知怎么,他竟然不想让公孙咏与这名女子有太过频繁的接触。
当公孙凛还在评量着是否该点明对方身分的时候,公孙咏已经快一步有了动作。
「来!我带他进去。」公孙咏很豪迈地欲拉走落水者。
「不行!」
公孙凛阻止,不再犹豫,抢先一步扶着女子进入船舱,留下公孙咏与公孙敏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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