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去补个眠吧,吃饭什么的以后再说。」
他低头凝视着她,目光深沉而意味深长,海家珍唯恐被他看出心中「不可告人」的心思,硬是维持着完美的八颗牙笑容撑住了。
他默默地继续看着。
她的八颗牙完美笑容继续hoId住。
他眼神更加幽深专注。
她的完美笑容因支撑太久已经隐隐有发僵抽搐的迹象。
「噗哧!」
她笑容垮了,气鼓鼓地瞪着他。「笑毛啊?」
他身上因克罗埃西亚事件残存的最后一丝冷峭顷刻间也消逝无踪,就为着面前这个炽热率真,活得像小太阳的女人。
真实,干净,有趣……奇异地熨贴契合,深深地对了他的味。
他不畏阴谋肮脏的政治,枪林弹雨的战场,却十分庆幸自那些黑暗中回来后,迎接他的不只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们,还有眼前这个每一处都令他情不自禁喜悦得打从心里笑起来的家珍小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喜欢看她生动的每一个举止每一个动作,生气也好看,皱眉也好看,炸毛更好看……
就是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对自己撒娇的萌样?
闻镇脸上露出一丝向往之色。
「我上班要迟到了,Bye!」
「……Bye!」他没有阻拦,而是双手插口袋笑吟吟地望着她小跑步离去的背影。
来、日、方、长。
——而当天晚上海家珍回到了家,先抱住粉圆狠狠地搓揉担了一把,直到粉圆连连抗议威胁着要伸出小爪爪了,她才放开。
「喵!」粉圆在她脚边打转,拱起胖呼呼毛茸茸的身子磨蹭。
「粉圆……」她搔着爱猫毛毛的下巴,看着猫咪满足地昂头呼噜呼噜,欲言又止。「粉圆啊……」
马麻好像遇到等级很高很惊人的大魔王了。
撩妹的技术那么纯熟,可见得往常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吧?
海家珍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变得有些不太爽,还有些沉甸甸起来。
……刚刚回家的一路上,她靠在捷运车厢墙边,身子随着车速微微晃动,习惯性地滑着手机,却常常滑着滑着就偷偷傻笑,然后又惊觉地迅速抿紧嘴唇,免得自己显得特别神经蠢呆,旁边的乘客还以为她不正常咧!
明明知道这样很幼稚,但她经过几次的重复窃笑和皱眉咬唇后,渐渐有种管不住自己的滋味……
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还是记忆中,她曾体会过这种感觉吗?
——因为一个人,心跳得格外雀跃恍惚混乱,情不自禁地回想着他的眼底眉梢,他的每一个耸肩,每一个微笑,每一个专注凝视,还有他那身上浓烈阳刚,纯粹男人的……极其蛊惑好闻的味道。
这样的感受太诱人也太危险,像是大雾弥漫深海无垠之中,海妖正魅惑地吟咏着勾魂蚀魄的曲子,诱引着航行迷途的人前往未知的方向。
如果当年她初恋的对象是闻镇这样的男人,而不是王友达,那么是不是时隔多年后,回忆也不会变得这么不堪?
再如果她还年轻,才二十出头岁,还有大把的青春与横冲直撞的勇敢在,那么她是不是也压根儿不用审时度势、步步为营的唯恐自己喜欢上他?
可是她已经三十好几了啊……
想贪欢,但怕麻烦,已经学会独立,又讨厌有羁绊,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勇气真正对一个人敞开心房。
真实的海家珍是什么模样?
以前没有人在乎,所以她也误以为「做自己」不重要,只惯性的当一个好说话好相处、不独特又没有杀伤力的女孩子。
到如今,她已经不在意有没有人在乎了,她只愿意把残存剩下的精力与本钱拿来保护自己、照顾自己,又哪敢当筹码扔上赌桌去博个幸福不幸福?
可是现在闻镇岀现了,高大伟岸,一身纯爷们的浓浓男子气概,从第一次在夜店就强势地扛起她闯入她的生活,霸气又温柔,带着占有欲和保护欲。
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好像都喜欢,都笑得特别宠溺开心。
虽然只短短时日,他就占据了她生活一大半的时光。
海家珍不是没神经,也不是不会被打动,但这种失控的、沦陷的感觉太吓人了,像坐着的鞍谨被迫越推越高、越飞越高……
而且她始终很疑惑——他到底喜欢上她什么了?
真正的自己吗?
她嗤地笑了,眨一眨眼,迷茫落寞怅然的目光渐渐恢复了清明澄澈。「不可能啦。」
他们才认识多久?
闻镇就是单纯没遇过她这么……直白的,没有第一眼就为他倾倒的女人,所以觉得很有趣啊。
海家珍没忘记他初始都是用一脸兴味浓厚,看「神奇宝贝」(?)的眼神瞅着她呢!
所以就是饭友,不能再多了,嗯,盖章存证!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了她和粉圆好大一跳。
「喂?」
「家珍,我越想越不对,你那个男朋友就是个暴力狂,而且他威胁我——」她毫不犹豫按下结束键,然后一气呵成的拉黑。
啧,一时不察,接了通「脏柬西」。
究竟是自己荣登当年的蛤仔王——眼睛糊到蛤仔肉——识人不明,还是王友达离开了校园文青氛围,已经变得油腻世故、令人发指?
往事果然不是拿来怀念就是拿来吐槽的。
下一刻,手机又响起了,她还以为不死心的王友达又换电话打来,没想到这次萤幕上显示的是「饭友」。
她迟疑了一下,不过心情确实平静淡定很多,接了他的电话。「饭友,怎么了?」
手机那端有一刹那的沉默,然后闻镇低沉的嗓音透着一丝无奈和苦笑。「家珍呀,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她心猛地一震,难免心虚。「啥?」
「你四十五分钟前明显还没打算疏远我的。」他语气虽然莫可奈何,却依然温柔得不像话。
好像她再怎么搞他,他都包容,都接受,都不会生气。
海家珍一方面因为他的敏锐程度而惊骇,一方面则是莫名淡淡地愧疚起来,但愧疚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愧疚个鬼啊?
「你不是应该回家睡觉了吗?」她清了清喉咙。
「我不放心。」他叹了口气。
「不放心什么?」
「你。」他低声道。
「我?我怎么了?」她困惑。
闻镇忽然轻轻笑了,「原来是不放心你自己搭车回家,觉得应该要接送你才安心,现在知道,其实我真正应该不放心的,是你会不会又发掘出了哪些可以把我推远的原因。」
「……」海家珍吞了吞口水,开始严正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上安装了什么划时代高科技的脑波侦测感应器了。
「家珍,别怕我,好吗?」他温和地道,嗓音沙哑得令人心悸。「起码给一个机会,认识我。」
海家珍觉得自己刚刚心理建设了大半天,自我剖析还灌了自己那么多心灵鸡汤,城墙盖得比万里长城高,却几乎被他三两句话就晃得摇摇欲坠。
……根本是豆腐渣工程,呸!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上你的?」闻镇的声音越发低哑浑厚迷人。「又或者说,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这个男人究竟值不值得你喜欢吗?」
海家珍哑口无言。
……粉圆啊喂,马麻确定真的遇到等级最高最可怕的终极大魔王本人了啊 啊啊啊!
隔天早晨,海家珍心情忐忑地下了楼,果不其然又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斜靠在车边,对着她微笑。
海家珍呑了口口水,不假思索倒退两步。
闻镇黑眸笑意隐隐,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气。「就这么讨厌看到我?」
「也不是讨厌」她也不能违心乱承认。
「那今晚还能让我陪你吃晚餐吗?」他目光明亮而专注。
海家珍终于找回了主场的感觉,抬头挺胸道:「那当然,我们还有五顿饭,吃完这顿,就剩四顿了。」
他啼笑皆非。「你等着说这句话很久了吧?」
被他看穿,海家珍现在也破罐子破摔了,耸肩摊手道:「我们当饭友不是很快乐吗?」
「当一辈子的专属饭友不是更快乐?」他笑看着她。
她卡住。
「没关系,慢慢来,我有的是耐心。」
海家珍望着他,不知怎地,脑中忽然闪过美国队长微笑着说——I can do this all day(我可以陪你耗一整天)。
啊呜——她此刻内心的贴图正跪地大大写着这两个字。
她以前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男人,不论是他的个人条件,还是他的紧追不舍。
都很难缠。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她眯起眼瞪他。
「难道你觉得自己是个不值得被喜欢的女孩吗?」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有多好,但你这是诡辩的反问句,并没有真正回答我的问题。」哼哼,她可是在社会上打滚过的职业妇女,不是初出校园的小咩咩好吗?
「你希望我用空口白牙说明,还是每一天用事实证明我自己,并且说服你?」他轻笑反问。
海家珍一时语结,随后磨牙道:「你这么多撩妹金句,想必过去一定是身经百战吧?」
闻镇沉稳从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了,老实地叹气道:「天地良心,你的确是我这辈子第一个追求的女孩子。」
「是……吗?」她满眼怀疑。
「所以我去找了资料拜师。」
「有……吗?」她眼中狐疑之色更深了。
闻镇轻咳了一声,难掩赧然尴尬的掏出手机。「我可以证明,但……你看完不能笑。」
「哦?」她忍不住凑过去。
——噗!哇塞!
那整整一大面的言情小说,看起来比她家那面书墙还要大上三倍,真是令人羡慕……等等,这个好像不是重点?
「你也看言情小说?」她惊奇的目光中有一丝诡异的意味深长。
闻镇被她盯得有些发毛。「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在想什么,还有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别的意思。」
「不用解释了,」海家珍嘿嘿笑着,挤眉弄眼地用手肘轻撞他一下。「我懂。」
见她只差没有对他喊出一声「姊妹」了,闻镇又好气又好笑,迅速把手机收回来,轻点了她的额头一记。「看我出粮很好玩吗?」
「一咪咪啦!」她摸摸额头,只觉得莫名酥痒发烫。
「上车吧。」他低笑着绅士地帮她开了车门。「早上吃了吗?」
她这才想到当日的晚餐之约还有个早餐债……「咳,我们巷口右手边有家烧饼油条还不错,我请你吧。」
「好。」他笑着点点头,完全没有被区区烧饼油条就打发了的郁闷感。
反倒是海家珍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想到他前两次相请的晚餐那么丰盛澎湃,她请的早餐还花不到一百元台币……最后还是忍不住在结帐的时候又帮他多叫了一个招牌牛肉馅饼,冰豆浆也改成特大杯。
买完早餐上车后,她原本打算到公司再吃,可没想到闻镇帮她系好安全带后,主动打开了袋子将她那份烧饼油条和冰米浆放到她膝上。
「趁热吃,免得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迟疑地看着出了名容易掉芝麻饼屑的烧饼,还有夹在里头油酥酥的油条,再看了看这纤尘不染、高贵豪华的跑车精装皮椅……
「好喔。」海家珍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外韧内酥的烧饼油条,插了吸管准备喝冰米浆。
——老娘就是这样任性不羁大剌剌的女孩纸。
看着她在自己车子里吃吃喝喝,闻镇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满足,和一种彷佛老夫老妻的舒服自在感。
「我也饿了。」他开着车,忽然道。
她顿了一顿,侧首看过去。「你不是要带去公司吃吗?」
而且他是老板,在公司爱什么时间吃就什么时间吃,哪像他们这些当员工的,上班时间吃早餐还得偷偷摸摸……好气喔!
海家珍忍不住内心阴暗了一下,哼哼。
「我也想趁热吃。」他嗓音里有着一丝撒娇和哀怨。
害她一口冰米浆吸到一半差点破功喷出来。
闻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你……咳,那个,专心开车好吗?」她提醒,但是看他沉稳地掌握着方向盘,在早上的车流中迅速流畅地钻行着,还能腾出空来对她放电,真觉得有点麻……头皮和心口都是。
他专注地瞥了一眼前方路况,然后继续拿深邃期盼的目光看着她。
海家珍只得嘀嘀咕咕地打开他那一袋,撕开了烧饼油条的外装纸袋,露出面皮烤得金黄酥Q的芝麻烧饼和油条,犹豫了三秒钟,递到他嘴边。
「谢谢我们家的家珍。」闻镇张口咬了下去,心满意足幸福洋溢。
「我是『我家』的家珍。」她险些想用剩下的烧饼油条糊他的脸。
就不能一天不撩妹吗?混蛋!
「哈哈哈哈哈!」他就是喜欢她这种又容易炸毛又容易心软的模样。
送海家珍到她公司后,闻镇微笑地跟她在二楼电梯门说晚上见,等她走出电梯后,他没有按往「迅猛」楼层的按键,反而是回到了一楼。
他得先去办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