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梦多并未睡沉的谷长风睁着惺忪的眼,看着满脸蠢蠢欲动的她。
“我们今天要去哪?做什么?”她扯着他手臂问道。
“我今天会很忙。”褚管事对他看帐能力大为赞许,准备找他一起查帐。
司徒莫明一听,脸就垮了。“你忙,那我做什么?这里又没有山林,也没有我爹娘还有无忧陪我。我不喜欢一个人。”
谷长风坐起身,反握住她的手。
“你对作饭可有兴趣?”
“能吃吗?能边作边吃吗?”她只对这有兴趣。
“若能讨得厨娘欢心,她煮什么你就有得吃什么。”谷长风笑着揉揉她的发,下榻到屋外提来一桶水供两人盥洗。
稍后,谷长风整肃仪容完毕后,找来已在灶房帮忙数年的徐锦妻子,再付了一些钱请对方替莫明准备餐点,并带着她习惯府内一切及到灶房转转绕绕。
待到一切都打理好后,司徒莫明开心地吃着胡饼,挥手跟要离开的谷长风告别。
谷长风看着她,竟有些舍不得转身。只不过,为了能让她继续笑得这般灿烂,他得快点把害他的人揪出来。
只是,还未走到帐房,他就看到褚管事正差人送吴大夫离开。吴大夫替府内一家老小看病至少也有五、六年了,可如今神色凝重,莫非是叔父状况突然恶化?他昨日从褚管事那里探听了一些叔父的病情。
“褚管事,早。”谷长风站在原地等着褚管事,佯装不认识吴大夫,只低声问道:“好浓的药味,管事身体可好吗?”
“你鼻子倒灵,方才跟我走在一起的是吴大夫,来给明爷看病的,就是我昨日跟你提过的当家的叔父。明爷这些年一直住在府里,替当家的处理一些家族之事。”褚管事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只是,自从当家没了消息之后,明爷就一病不起,也不知道已喝进多少汤药,却始终没有起色。”
“但愿明爷早日康复。”
“好了,咱们今天先把酒楼最近那些不像话的帐给理一理。我其实是想到店里亲自实查,看看酒楼里的生意是否一如帐目所示,但他们全都认得我……”
“我能为管事分忧。”谷长风心中暗谢老天给了机会。
“太好了,我才想着不如就让你去瞧瞧吧。你刚到这儿,他们应当还不知道你是何人。”褚管事微笑了下,很开心多了个好帮手,却又很快地叹了口气。“我们虽救不了外头营运之事,但至少我能无愧于当家当年提拔之恩啊。”
褚管事微红了眼圈,转身往帐房走去。
谷长风跟在褚管事身后,想着他虽是不知得罪了何人而引来杀机,但府内还是有衷心待他之人,如此也就够了。
谷家另一端,司徒莫明跟着徐锦妻子进了灶房,好奇地左右张望着。
徐锦妻子收了人家银两,自然好生介绍着,也替她拿了几样灶房里的甜点让她尝鲜。
只是,徐锦妻子这般热络姿态,引来了负责灶房里杂务的王嫂、巴嫂围了过来。
“你就是那个新来帐房帮手的女人吧!你丈夫是天生就那张老脸吗?脸色又黑又沉,皱纹也多得吓人,当你爹都成了吧。”王嫂、巴嫂围着她说道。
“他一点都不老。”司徒莫明嘴里含着饼说道。
“唷,还挺护着他的,敢情他身强体壮事事如你意吗?”王嫂挤眉弄眼咯咯笑了起来。
“我比他强壮。”司徒莫明咽下饼,也跟着笑,却不懂她们在笑什么。
“唉唷,你还真不害臊。”巴嫂露着黄板牙也笑着。
“你们羞是不羞,人家才多大,你们尽朝她说得不三不四的话。”徐锦妻子轻斥了声。
“徐锦家的,你可招呼够了,我这里可要开始忙了。”厨娘等着人帮忙,脸色难看地喝了一声。
“我来了,来了。”徐锦妻子又塞了块甜糖给司徒莫明后,转身便忙事去了。司徒莫明见无事可做,便晃出了灶房。
王嫂、巴嫂对看一眼后,也跟着走到外头,对着她七嘴八舌地说:“我们瞧你身体还不错,不如就来帮忙做点事。”
“你当家的在帐房帮忙,你好意思一点事都不做吗?你替谷家多做点事,就是在帮他。”
“喔,那我该敝什么?”司徒莫明含着糖,满足到眼睛都眯了起来。
“打水可是灶房里最重要的事呢。”王嫂一对小眼紧盯着人。
“打水怎么打?”她只在河边提过水。
“来来!我教你,井就在这。”巴嫂立刻扯了她,就往几步外的井走去,神情愉悦地示范了几回打水的要领。。
司徒莫明学了几次,熟得诀窍之后,一扔下空桶,刷刷两声就提起一桶水,搁在脚边,一滴水也没洒落出来。
“这样对吗?”她回头问着妇人们。
“对,你做得太好了!现在把那桶水提到灶房门边那个大水缸里。”王嫂、巴嫂一看她动作这么快,乐到脸都胀红了。
司徒莫明拎起水,像抓着一杯茶一样,一闪身便进了灶房又出来回到井边。
王嫂和巴嫂们见状心喜,纷纷热烈称赞起来。
司徒莫明一被称赞,精气神全都高扬起来,倏地便来回数趟直到装满了大水缸为止。
“好了。”司徒莫明把水桶往井边一扔,决定她玩够了。
“夫人院落里的用水还没打完呢,你这样就累了,那以后谁敢叫你做事了。想我们天一亮就得打水做事,就是不想让当家的觉得我们没用……”王嫂、巴嫂接续着叨叨说道。
有用吗?司徒莫明看着她们一张一合的嘴,觉得她们很吵,可她又很想觉得自己是有用的。离开子虚谷之后,她不用打猎捕鱼种菜,不用替爹和阿娘跑腿,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有用很好!
王嫂和巴嫂见她再次忙碌地穿梭着提水,二人得了空,说起闲话来。
“听说昨晚二当家喝醉了,跪在香兰夫人门外求她看他一眼呢……”
“他那回不是还捉生鱼,做了切枪给香兰夫人吃吗?痴心种呢。万一当家回来了……”
“当家的就算没死透,也还有官司缠身,自然是嫁给二当家才有脑……”
“唉唷,这兄弟共用一妻,像话吗……”
“香兰夫人之前就是花魁出身,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卖艺不卖身,跟哪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
“谁让她跟着大当家已有一年了,连个孩子也没有……”
司徒莫明听到这话时,把水桶往旁边一扔,看着她们问道:“为什么她要跟当家生孩子?”
王嫂和巴嫂瞪大眼看她,又是一阵咯咯乱笑。“你是山上来的吗?连一般见识都没有。香兰夫人是当家的妾,给他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妾不是照顾老爷的吗?为什么可以帮老爷生孩子?”司徒莫明想到就不开心。
“有钱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每个妻妾都可以帮他生孩子,就看主子给不给生。”
“三妻四妾就是有很多女人可以帮老爷生孩子的意思?”司徒莫明瞪大眼,想拿水桶打人。
“那当然……像陈家大夫人没生……李家的妾生了男孩……”
两个女人又喳喳吱吱了起来,司徒莫明皱眉觉得好吵,转身就往外。
“你要去哪!事情还没做完啊!”王嫂巴嫂对着她的背影大喊。
司徒莫明充耳未闻地继续往帐房方向前进一一她要去问谷长风,为什么三妻四妾都可以帮他生孩子?
司徒莫明捶着胸口,觉得不舒服。
爹只喜欢娘一个,娘也只有爹一个。如果谷长风的三妻四妾都是要跟他生米煮成熟饭的话,那她才不要待在这里。
她要把谷长风打昏绑回子虚谷里!
这日,当谷长风回到房里时,司徒莫明已经睡了。
他坐在榻边,内疚地看着她的睡颜。褚管事说她坐在帐房外等了他大半天,后来是徐锦妻子过来要她去吃饭才硬把人拉走的。
她初来乍到,他该多花点时间陪她的。
他无声地轻叹一声,觉得屋内没她说话声音,实在太安静。
以前他最怕吵,姬妾若在身边多说几句,他就要皱眉不快了,怎么一遇到她,当真是什么事都不一样了。
谷长风见她皱眉睡着,一脸的痛苦,伸手揉了揉她眉间。
她扁了下嘴,一脸要哭的表情。
“莫明,我带了宫廷里流行的红绫馅饼,你吃完再睡,明日硬了便不好吃了。”谷长风抚了下她的脸庞,柔声说道。
司徒莫明张开眼,一看到他对着她笑,她睁大眼,眼泪就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我好累,我的手臂好痛……好痛……擦了我娘给的药膏还是好痛……没人帮我煎草药给我喝……”
“怎么了?”谷长风一看她哭,心都拧起来了。
他扶起她,卷起她袖子,只见她两只手臂全涂满了药膏。
“怎么弄成这样?要煎什么草药,你告诉我,我来弄。现在还很痛吗?我去找大夫过来!你坐着别动,还是我先替你擦药……”
他急了,一下子想拿放在榻边的药膏、一下子又想拿包袱里的药草煎药、一下子又想走出房门请大夫,整个人于是不停地在屋内转来转去。
她看着他团团转的样子,立刻破涕为笑了。“我看着你,就比较不痛了。”他停下脚步,看着她咧嘴笑的模样,这才惊觉自己的慌乱。他深吸了口气,对她说道:“我找人去请大夫,然后回来帮你煎草药,再替你敷药……”
“不用找大夫,我只是提太多桶水,手痛。我之前帮爹掘他跟阿娘的墓穴时,也是这样痛了两天……”
“你提……”他浓眉一皱,声音也高了起来:“你提水做什么?谁让你去提水的?!”
“就王嫂和巴嫂啊,她们说我多敝点事,就是有用的人。”
他一口怒气梗在胸口,连咽了好几口口水,才把气给压了下去。
“她们让你提了多少水?”
“我没数。可能是三十桶或是四十桶吧。她们夸我力气大,叫我明日再去。”
她咧嘴一下,被称赞还是很开心的。
“你明日给我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待他回复身分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欺负她的婆子发派出去做苦役。
“不要,无聊。”她摇头拒绝。
“提水提到手痛就比较有趣?你被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你是领了多少银两帮她们提水?那是她们份内的事,你是我的人,怎能做粗活!”
“之前在路上,重的东西原本就都是我在搬!”她不喜欢他对她大声说话,嗓音也跟着大了起来。
谷长风额上爆出青筋,脸却整个胀红了一一因为他没法否认。
“当时的情况不一样,我和她们的身分也不同。我是你夫君,即便负不了重,我也会拼命护你。但她们是与你无关之人,只想占你便宜,二者如何能相提并论。”
“但我今天在那里听到很多事,她们也都对我笑嘻嘻……”
谷长风瞪着她,一想到他如今竟落得被人暗谋,自己的女人在家还要被欺负,所有的怒气全在瞬间爆发出来。
“总之!你就给我待在房里!”
“你凶什么!”她被他气到顾不得手疼,双手撑着起身,叉腰站在榻上,指着他鼻子回。
“我见不惯你被白白欺负!”
“她们一直在笑,难道也是在欺负我吗……”
“她们是在笑怎么有这种不请自来的笨蛋,随便夸个几句,就替她们把最不讨好的差事全都做完了!”
司徒莫明倒抽一口气,原本指着他的手也垂了下来。
谷长风看着她扁嘴红眼圈的模样,想给自己两巴掌。
“所以,你之前夸我也都是在笑我是笨蛋吗?”她身子轻轻颤抖着,轻吸了下鼻子。
“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分辨不出来吗?”他朝她靠近一点,想握住她的手。
“你让徐嫂子带我过去那里,我以为她们都是好人。”她后退,避开了他。
“徐锦妻子怎么会由着她们蹐蹋你?”
“她被叫去做其它事了。”泪水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他原本还想再多说她几句,这时却真的手忙脚乱了起来,急忙搂过她到身边,举起袖子就要帮她擦泪。
她瞪他一眼,别过头不理他。
他伸手想揽她入怀。
她奋力伸手一推。
“好痛!”
他被推到榻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见他倒在地上,她这才笑出声来。
他很快地坐起身,瞪她一眼。
她一笑之后,又愁眉苦脸地揉着手臂。“好痛。”
“看你还敢不敢再去提水。”他从齿缝里蹦出话来。
“为什么我提水,你要这么生气?又不是你的手臂酸痛。”
“我舍不得你痛。”他脱口说道。
她再度扬眉笑了,勉强伸直手臂讨他抱。
谷长风对她的孩子气模样实在生不了太久的气,板着脸环住她。
她忙把自己糅进他怀里,还顺势在他胸前擦了擦泪水。
“咦?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发烧吗?”她仰头看着他问道。
“没事。”他还是不习惯甜言蜜语,脸没着火算是运气好。“对了,你今天到帐房等我,是有什么事找我?”
“灶房的王嫂和巴嫂说妾可以替你生孩子。为什么?不是只有我一个可以生你的孩子吗?我不喜欢这样……”她抓住他的肩膀,瞪着他的眼。“那样是不可以的,你把那些女人都赶走好不好?”
“她们没犯错,我不能赶走她们,但我只会让你生我的孩子。”
“这样才对啊。我娘说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起生孩子,天下才不会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