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上官卿卿正打算找姑姑商量婚礼的细节,经过前院时听到阿凤和大狼的一番对话,她震惊得当场六神无主,只是僵着身和他无言相望,等回过神她已跑回房里窝在被子内难过的纵声大哭。
很想自欺欺人的骗自己是她听错了,但他不急不缓的平静嗓音却像魔咒般,一遍又一遍在耳边不断响起,残酷的提醒她,那教她痛心绝望的事实。
因为——我就是那个失踪的小男孩,你的亲大哥。
他是二叔的儿子、是阿凤的大哥,大家兄妹俩好不容易可以相认,她这做堂姐的要有气度,应该高兴才是啊!
“对,要高兴,不许哭也不能哭!”
上官卿卿抹去脸上的泪水,可眼里又源源不绝淌下更多。
“上官卿卿你要听话,不许哭。”她吸吸鼻子,微微扯动嘴角,试着让自己释然的笑开,即便要假装开心的笑着都好,“大狼是二叔的儿子,是堂哥,这样很好呀,你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哭……”
声音一哽,上官卿卿再也忍耐不住的啜泣出声。
不知哭了多久,甚至险些让被子闷得喘不过气,她才翻身坐起。
眼睛哭得又肿又痛,干涩得像是再也挤不出泪了。上官卿卿双眼空洞茫然的觑着窗外暗下的灰色,估量自己是错过晚膳了。
怔忡的起了身坐在梳妆镜前,傻愣愣的望着镜中那张哭得憔悴的黯然小脸。半晌,想起藏在梳妆台下的东西,上官卿卿连忙弯身拉出。
那是一只雕花的木盒,掀开盒里,里面放置的是一颗大红色的锦缎绣球。
静默端详手中的绣球,霎时悲从中来,她唇瓣抖了抖,继续低啜哽咽。
“怎么办?他是堂哥呢,这样……他就不能娶我了。”
同姓不婚,都是上官家的儿女,又岂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
“绣球呀绣球,你说,老天爷是不是跟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上官卿卿无奈的扯唇轻笑,却是比哭更难看。
叩!叩!
陡地,房门传来两声轻扣。
上官卿卿面色一凛忙以袖抹去脸上的湿泪,吸吸鼻子又清清嗓子,确定声音不再带有哽咽才扬声问:“……什么人?”
“晚膳你没吃,我端来了。”男人的语气少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拘谨。
“我、我不饿,你端走吧!”
听得见他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表情,这情景仿佛又回到荒岛上的溪边一样,不过这回她却不敢抱以任何非分的妄想。
门外的男人停顿了会儿没有出声,良久,才绷着声音启口:“我有事想和你谈谈,开门。”
“……我想休息了,有事可以明天再说。”她现在害怕听到关于他的一切,更不想在他眼里看到任何的同情和怜悯,甚至是可笑的安慰。
双眼紧盯着门扉,上官卿卿揪着裙裾,一颗心紧张的七上八下。
“该死的!我不想对着房门说话!快点开门!”
“拜托!如果你还在乎我,就让我静一静,明天……我们在再一起把话说清楚好吗?求求你!”她不想连最后的尊严和骄傲都失去,若是这样只会让她更无地自容。
在乎!他该死的就是太在乎了!
明知自己就是那个令她伤心流泪的家伙,却无能为力去改变眼前的事实,只能暗自懊悔自责。
武大狼双拳握得死紧,恶狠狠的瞪着门扉,好像那门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巴不得出拳揍个几下。
事情演变至此,他即使心里矛盾也不愿让她独自一人去承受痛苦和煎熬。横竖他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不如过来见她一面,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好,那我把饭菜放在门外。”武大狼放下手上的餐盘,不舍的交代着,“……喂,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真他奶奶的王八老天爷,好端端的一个娘子变成妹子,这样玩他比较过瘾吗?
可恶!又瞥了眼窗上倒映的女人剪影,武大狼喃喃低咒几声才举步离去。
门外没动静了。
上官卿卿悄悄吐出口气,依旧没起身的打算,迳自把玩着手中的锦缎绣球,眼里又不争气的蒙上一层水雾。
回首过往,忆起和武大狼一路来的相遇、相知和相许,还有阿爹临终前的叮嘱。倏地,唇边扯开一抹强颜欢笑的笑靥,上官卿卿无奈的喟叹。
“……罢了,堂哥就堂哥吧,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官卿卿小心翼翼地将绣球放入盒内,连同披挂在架上的红嫁衣一起收起,缓缓覆上的盒盖,正一点一滴掩藏起那不该属于自己的身份,藏起所有爱恋的记忆和痕迹。
武大狼有一个新的身份。
前任护岛将军上官富义的儿子、现任护岛女将上官凤舞的兄长——上官龙飞。
龙飞,是那个没缘见到一面的父亲为他起的名字,这是根据他那“身轻如燕”的姑母上官飞(肥)燕转述的,经过上官凤舞的第一手消息和上官飞燕的验明正身后,似乎没任何异议的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午前,武大狼和上官飞燕先到祖祠焚香祭拜认祖归宗,随后才一起到天燕阁的膳房用中膳。
这是他正式入上官家后的第一餐,因此慎重其事的将上官家的人全邀来了,说这是为他摆的团圆饭。当然,这也是上官飞燕那鸡婆好事的姑母说的。
饭桌上,上官飞燕嘘寒问暖的关心个没完,而上官凤舞那妮子则是叽叽喳喳瞎扯个不停,就连最小的上官宇都能在一旁思思啊啊的胡乱答腔几句。
热络喧闹的景象背后,仿佛企图粉饰着什么禁忌话题和吊诡气氛。
不过,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热衷于与他攀谈寒暄。
盯着对座那个心不在焉低头拿筷翻弄着碗里饭菜的女人。武大狼隐忍一上午的火气终于按捺不住,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碗筷,他双手环胸,暴怒的率先发难。
“你呢?上官卿卿,你都没什么话好说?”
“呃,大哥……”上官凤舞吓了好大一跳忙出声缓颊,“卿姐昨晚没睡好,人不舒服,你就别勉强她了啦……”
糟糕,该来的还是要来——上官凤舞一双凤眼暗示的睇向上官飞燕。
“啊,没错没错,卿卿今早才跟我提过她喉咙不舒服不好说话,瞧,我这都给忘了,呵呵呵!”上官飞燕掩嘴假笑几声,一边忙着夹菜盛汤,“大狼啊,你就甭跟卿卿计较了,来,多吃些,啊,还有这汤降火,多喝点多喝点……”
明明是十二月天,外头云厚天冷,怎么她就热得频频冒汗?上官飞燕扬着脸,圆眼不时偷觑着左右两边对坐的男女。
唉呀,这气氛有那么点僵呢,这可怎么办才好?藏在桌底下的圆腿往上官凤舞的方向踢了踢,可对方仍低头扒着饭装作吃得津津有味。
没反应?
上官飞燕狐疑的挑眉,加重了脚下的力道。岂料开口回应她的却是另一个。
“姑姑,别再踢了。”上官卿卿抬起脸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踩到的是我。”
“啊,是、是吗?呵呵呵!”上官飞燕尴尬的干笑几声,“我、我气血不顺,脚麻……”拿起碗筷,有样学样跟着斜对面的上官凤舞一样埋头扒饭装死。
餐桌上的气氛又诡异的静了下来,安静得只剩碗筷铿铿锵锵的敲击声,和上官宇天真无邪、边吃边玩的哼哼啊啊声。
“龙飞堂哥想听卿卿说些什么?”半晌,伪装好的女人终于启口。
“你叫我什么?”武大狼微眯起眼,沉缓的语气里透露出危险。
龙飞堂哥,真他王八蛋的龙飞堂哥!是等不及要跟他划清界线就对了?
“龙飞堂哥呀!”上官卿卿一派天真,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你是二叔的儿子,又虚长卿卿七岁,当然得叫声堂哥罗!”
她知道脸上的笑容很僵、很勉强也很虚假,但若不这么笑着,不戴上这面具,她怕自己没勇气面对他。
“你明知道……”武大狼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和你的关系不是一声堂哥就可以打发的。”若真以为用这讽刺的称谓就足以区隔两人的关系,未免也太天真!
“吓!”细微的抽气声源自另两名女子。
上官飞燕和上官凤舞有下没下的扒着饭,四只耳朵竖得高高的,两对眼睛不时眉来眼去的无声交谈着。
眼下的状况十分棘手,本身一对爱侣却意外成了堂兄妹,或许这对男女过去发生过什么也做过些什么,但却没人敢去揭露这一切,只能像缩头乌龟般故做若无其事。他们知道,一旦开诚布公,那衍生而来的严厉批评和挞伐声浪,只会彻底毁了两人的名声。
“……我和你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也是再简单不过的救命之恩,不是吗?”上官卿卿挑衅的凝望对座的男人,眼神丝毫未调离的继续开口:“姑姑,我已经差人公告下去,取消明日婚礼了。”
“什么?!”上官飞燕和上官凤舞异口同声的惊喊出口。
“卿卿,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和姑姑商量以一声?这下该如何向大家交代?”
“对呀,卿姐,这太莽撞行事了,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的余地?不,不会有的,也不可能有。
上官卿卿伸手制止姑姑和堂妹的规劝,视线却始终在男人身上。
“同姓不婚。”言简意赅!上官卿卿收回视线,食不知味的捡着碗里的剩菜,“我会把事情处理妥当,你们别担心。”
呃,她们是担心,但更担心身旁脸色铁青、怒气显然被挑起的黑脸阎罗啊!
上官凤舞和上官飞燕双双合上嘴巴,惴惴难安的觑着身旁男人的动静。
武大狼倏地起身双手撑在桌上略微倾身,凶狠瞪着眼前面不改色的女人。
“这就是你所谓的把话说清楚?”
天杀的“同姓不婚!”
等了一夜,结果却是听到这种死没良心的答案,她把他当什么了?她问也没问他的意见,就私自决定他们的未来。
他也有他的答案啊!难道她对他就那么没信心,断定他会依了那些狗屁的教条礼数,和她从此恪守劳什子的堂兄妹本分吗?
飞快睐了盛怒的男人一眼,上官卿卿心一狠,义无反顾的坚定开口:“对!”
“你!你——”气死他了!真的气死他了!
武大狼气得双眼染上红雾,怕自己失去理智而错手掐死眼前固执的笨蛋女人,他勉强将双手紧握成拳的垂放身侧,调整气愤急促的呼吸。
厅间,鸦雀无声,连上官宇嘟囔的小嘴都让上官凤舞给捣了起来,两个大的甚至大气不敢喘一下,两大一小六只眼睛只是瞠大瞪着眼前对峙的男女。
好了一会儿,怒气腾腾的男人诡异的冷笑出声,比不笑更恐怖骇人的丢下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你真他王八蛋的是个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