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扇面绘有展翅火凤的扇子挡下了银针,南宫旭日的双眼一眯,伸手挡住来人一掌,退了一步,差点不稳的坠下屋脊,只能被迫一跃,双足落在驿站前的黄土地上。
“还以为是个有本事的,原来不过三脚猫功夫。”来人跟着跃下,一脸轻佻:“也敢到本王面前卖弄。”
南宫旭日定睛一看,来人一身黄缎衣,头戴金冠,能穿这身袍服,又自称为王,身分地位自不用多言。
梁王与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与瑶华长公主是对龙凤双生子,出世后,先皇与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就特别宠爱这对双胞胎姊弟,但长公主的命不好,圣上登基那年便去世,更让圣上对这唯一的同胞弟弟疼惜纵容。
偏偏梁王性烈如火,不屑被护在羽翼之中,逼圣上派他驻守川地,几年的功夫,倒也将川地治理得有声有色,最终却因伤而不得不回京,此后十年,只知风花雪月,稍有不悦,取人性命也不眨眼,说他是京城人人闻之色变的阎罗王也不为过。
南宫旭日从未与他正面交锋,只在幼时听过祖父提过此人——虽行事张狂,有仇必报,但也不失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汉子,与祖父有着忘年之谊。
原来要南宫家良驹的人便是梁王……
“梁王爷。”
“还知道本王,看来眼力不错。”梁王高傲的打量了下他:“气度还行,就这身破烂衣服——啧啧!是哪家家道败落的高门子弟?”
南宫旭日敛眼,不愿应话。
奄奄一息被吊在树上的南宫易听到他们说话,费力的睁开眼瞧,只是一眼,脸上霎时满是惊恐:“鬼……鬼啊!”
“鬼?”梁王抬脚一扫,重重的一踢南宫易的肚子:“本王在此,就算是百年鬼怪也得魂飞魄散。”
南宫旭日眸光倏闪过一道锐光,但面上一迳无表情。
南宫易被重击,吐了口血。
梁王一脸厌恶:“脏东西,若沾上本王衣袍,本王让你更生不如死。”
南宫易的惊骇掩不住,梁王不屑,看向南宫旭日:“你是谁?何以令南宫易惧怕至此?”
南宫旭日依然沉默。
梁王的耐性向来不好,这可是他第二次问他的身分,竟然被无视?!他的眼中染上杀意,正欲抬手——
“他……是鬼……”南宫易挣扎着开口,看梁王又要一脚踢过来,连忙说道:“他是南宫……他是南宫旭日……”
南宫旭日?!梁王的动作一顿,疑惑的侧了下头,这名字挺耳熟的。
“我想起来,你就是南宫硕那个死老头常挂在嘴边,像是什么人间少有,天上难见,地下难寻的天才孙子?哼,说得天花乱坠,就这德行?南宫老头果然就是个不靠谱的,无怪乎会早死。”
南宫旭日闻言眼底闪过怒意,他可以不在乎一切,但不允许有人冒犯自己的祖父。
梁王看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怒火,这才面上好看了些,有血性,比起他无情的爹好多了。
“小子,这是你爹,你要杀他?庆幸本王出手,不然你就得担个弑父的逆天大罪,将来要下十八层地狱。不过我看你这德行,你是不会感激本王,所以罢了,也不要你一声谢,只是跟本王说说,明明死在一场火里的人,怎么能死而复生的站在本王面前?”
南宫易恐惧虽深,但梁王的话依然传进了他的耳里:“你没死?”他激动起来:“日儿!旭日,快救我,快救我下来!”
南宫旭日冷冷的看着南宫易祈求的眼神,泯灭人性,恶事做绝后,竟还有脸求他?“吵死了。”
南宫易一听梁王的怒斥,脸色僵硬惨白。他看出梁王看在父亲南宫硕的面上,并不是真想杀他,只是以折磨他为乐——传言梁王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昨日领着一队人马来到驿站,他惊讶之余,按着原本盘算将罪过全推到那些大夫身上,满心以为杀了那些人之后,便能安抚梁王,自己全身而退,谁知道梁王性格诡谲,心思难测,听完他的话,竟是直接让人把他吊挂在枝头上,反而对那些可有可无的大夫奉若上宾。
“看你们父子这德行,就知道之间有古怪。算了,管你死不死、活不活,本王与南宫老头有点交情,他那身育马的本事可惜没传给他的不孝子,但我知道你懂些,这次进贡的马共十五匹,已经死了十匹,剩下五匹也病得站不起来。去治好,一匹都不能再出差池,若事成,本王开心,就替你担了逆伦大罪,帮你杀了南宫易。”
南宫易闻言,一张脸彻底没了血色。
南宫旭日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语气平和地要求:“南宫易带来的那些大夫,梁王得如数放了。”
梁王轻笑,一脸的饶富兴味:“如果你有本事将马医好,本王就如你所愿,不过你开口救下那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的大夫,却不顾你爹死活,如此冷绝,也不是身为人子所应为。”
“梁王远在京城,或许不知,南宫易宠妾灭妻,夺位弑父,害我数次徘徊生死,此人早已不配为人父。”
梁王神情一变,眼底漫上血色。几年前,南宫硕死时朝廷曾怀疑是南宫易下毒手,但没证据,又看中南宫一门的育马术,这才轻轻放过,如今,这算是落实了罪名。夺位杀父什么的就够惹人厌烦,一句宠妾灭妻更是犯了他的大忌。
他不留情的伸出手,拔出一旁侍卫腰间的大刀,直接将南宫易腰斩。
他下手之快,根本无人反应过来,就连南宫易自己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就命绝刀下了。
南宫旭日终是见识到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梁王的做派,穆意谨总说他疯狂,但与眼前之人相比,自己远远不及。
梁王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住的骄狂,将手中沾血的大刀一丢,吩咐道:“来人,清理干净,一地血,看了眼疼。”
南宫旭日沉默平静的看着南宫易的尸首被侍卫清理带走,他没有开口询问尸首将会被如何处置,想起当年自己喝下毒药,假死之时,南宫易也是派人将他丢弃荒野,不管他是否尸骨无存,如今这算是报应吧?
“别瞧了,再瞧也瞧不出一朵花来,快去看看本王的马。”
南宫旭日收回视线,跟着侍卫走向马厩。
为了医马,南宫旭日留在驿站三日,直到五匹马正常进食后,梁王才终于愿意放人。
梁王一大清早心情特别好。“本王亲自送你回景城,你在南宫府的那些个糟心继母、手足,本王会出手替你清理。你别太感激本王,本王向来仁慈心善,就当是谢过你,助“拿回家主之位,然后再修书一封进京,让你继任城主。”
“不需要。”
梁王彷佛没听到南宫旭日的话,迳自又道:“你回南宫府后,可得好好的替本王再养几匹好马,战马之类的就算了,但是本王要的马一定得要通体黑,四肢强健,看来就要如同本王一般威风凛凛的良驹才成。”
南宫旭日冷冷看他,此人不单自傲,也很自恋。“不论家主或城主之位,”他冷冷的道:“我都不要。”
梁王扫了他一眼:“小子,本王难得发一回善心,你就算不愿意,也得给本王收下。”
南宫旭日面无表情的与梁王四目相接,明明就已是可以当他爹的年纪,性子脾气却像个孩子似的,全然不讲理,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
“别耍花样,小子,”梁王打量了下他:“本王能杀你老子,自然也不会把你的小命看在眼里。”
南宫旭日的神情带着不屑一顾。
“看来这么些年,过了苦日子,看尽冷暖,也不怕死了?不过你不怕死,但总有畏惧之事吧?看你这年纪,有妻?有子?”
南宫旭日振着嘴,还是不说话。
梁王见状:“哼”了一声:“看来是没有,真是没用的家伙,这把年纪了还未成亲,想当年本王在这岁数,早已妻妾成群。”
南宫旭日懒得回应,说是妻妾成群,不过就是一妻一妾,还是对姊妹花,当年还闹出了不小的事,先是看上庶女姊姊,却为了门当户对,娶了嫡女妹妹为妻,最后又硬要了姊姊为妾,最终妾在梁王还驻守川地时因意外身亡,妻回到京城后也病故。
如今梁王是孤家寡人一个,众人私下传言皆说梁王正因为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所以性子冷绝,压根不怕报应,反正已经是绝子绝孙,还有何惧?
“本王见你这几天夜以继日、不畏辛劳的治马,看来是急着想离开,心中如无记挂之人,何须如此急促?”
南宫旭日依然沉默,彷佛未闻。
“不说也知道你肯定有心上人。本王爱才,你本王自然舍不得动,但你挂心之人……是死是活本王可不会放在心上。”
南宫旭日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梁王得意的扬起唇角:“小子,这便是你打心里不屑的权势,本王想要谁的命,轻而易举,你想保也保不住。如今你得认清,只有绝对的权势才能压人低头。本王此次是念在南宫老头的分上保住南宫家,你别不知好歹。本王送佛送上天,陪你走一趟,让你沾点本王威风,风风光光回城。”
南宫旭日冷凝着一张脸,驿站外的马车,车身是张狂的黄色绢布,上头还刺上展翅的火凤图腾。
如此狂妄,若此人不是梁王,以这性子早该被人杀了几千几万次了。
他迳自拉过一旁未配鞍的马,直接一跃,抓着马颈,直奔而去。
“这小子!”梁王啐了一声:“跟上去。”
几个侍卫马上追了上去。
一旁有个侍卫上前送上一封密封的信,梁王接过,慢条斯理的坐上马车,带人启程。
在马车上,梁王穷极无聊的打开信,看完后,不屑的一个撇嘴。穆家现在主事的穆意谨狡猾得跟狐狸似的,说医术了得,还是得以窥三界的天眼通,可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小神棍,想要他放过南宫一门,穆家便欠他天大的情,可谁要这小子的人情?
他出手是看南宫旭日还有点本事,不然他才懒得理会南宫一门以后如何。
南宫旭日看似清冷,却也有些血性,只有提到心上人时,才会有反应。梁王嘴角微扬,望向外头一片蓝天白云——还有人可以挂在心上,还能相守,这小子还算有点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