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着天花板,想着梦见的发生过的那幕场景。如果不是遇到范成愉,他可能已经忘记那个精灵一样的学妹。
可惜,他眼眸覆上薄薄的一层灰色,她两年前就死了。
如她所言,他们果然没有机会再见面。他不禁黯然。
毕业后这几年,他顺利地在目前工作的这家外商银行发展,如他那时所愿,一路平稳地前进,升到经理的位置。而和蔚蓝,在他到国外受训那年和平分手。
这些年,即便忘记那个场景,但他始终记得那句话--太阳每天都会升起,阳光也不会因为一时的乌云遮挡就永不出现了。所以,坚持自己的选择,一直朝前走就对了。
他坚持住自己的选择,只可惜,那个说自己会长命百岁的丫头,竟然早早地离开了。
汪云昶叹息着起身。
下楼时,电梯里没有范成愉的身影,他按了“B1”,到地下停车场取车。
他发动车子,离开停车场,转左上路时,看到前方的背影很像范成愉。她穿着淡绿色套装,背着白色侧背包,左手还拎着便当袋,慢吞吞地朝车站的方向走。
几乎不用怎么回忆,汪云昶就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她眼睛半眯,一边打瞌睡一边走路的样子。他对自己的记忆力也很诧异,竟然在加班到十二点的情况下,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他缓缓开过去,按了喇叭。
范成愉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她的脸很快和他梦境里那张脸重迭--果然,范成愉说得没错,她们姊妹俩单看外表是很难区分的。
不过,他猜得没错,她走路时的确有在打瞌睡。
汪云昶降下车窗,“早!”
“早!”她点头,星眸半张地看着他。
“上车吧。”他挑眉,看她似乎愣了一下,“反正顺路,而且,可以省下车资。”他沿用她昨晚的话。
范成愉看看他,点了下头,迷迷糊糊地拉开车门爬坐上来。“谢谢。昨天加班到那么晚,你精神看起来还是很好。”她就不行了,好想睡。
他看了看她的便当袋,“你精神似乎更好,还自己准备了便当。”
“不是我煮的,是我表姊煮的。”
“你表姊?”他诧异。
范成愉笑了。她有表姊是很奇怪的事吗?“是,我和她一起住,公寓也是她的。”
他点头,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多想。他闲聊着,“银行楼下有很多餐厅,味道也很不错,干么要自己带便当那么麻烦?”
“下班有时间就会动手做,而且,我的胃不是很好,外面的东西吃多了会胃疼。”她解释。
“噢,原来如此,这么说,不只你表姊,你的手艺应该也不错了?”他笑问。
“也没有,一般而已。”她答得漫不经心,努力撑着眼皮。
注意到她眼下的淡淡黑眼圈,他建议,“还有一会儿才到公司,你先眯一下好了。”
她顿时紧张得坐正身子,摆摆手,“不用了。”
汪云昶对她的反应很不爽,瞥她一眼,“不必那么紧张,我不会趁机卖掉你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不习惯而已。“何况,你也很难找到买家。”
他惊奇地说:“我以为你一心会周公,想不到还能讲笑话。”
她看他一眼,“因为你先讲的。”
他眨眼,“我明明说的是实话。”他真的不会趁机卖掉她。
她点头,“我也是。”他真的很难找到买家。
汪云昶笑起来,“好了,你可以眯一下,至少还要十五分钟才能到公司。”看到红灯,他停下车,转头对她再次建议。
“没关系的。”她坚持,可强撑着眼皮的意志力看来快要阵亡。
好吧,他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想不到,在快到公司的那个路口,范成愉要求下车。
“嗯?”他蹙眉,就要到了啊。
她笑嘻嘻地说:“我想去买个早餐。”对上他探究的眼光,却又很快地转过头,看着窗外。
说谎。工作这些年,也看多了说谎的伎俩,她的还不算太高明,看她的样子,是怕被同事看到乱讲话吧?
汪云昶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拆穿她,依言停下车。
她赶快下车,跟他道谢时,又恢复成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范成愉!”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还挺顺口的,看她似乎愣了下才弯下身,他眨眼,“看在我送了你一程,你不介意买份早餐请我吃吧?”
那个笑容让他觉得很刺眼,当下忍不住想要揭掉它。
他果然达到目的,范成愉的笑容稍微冻结一下,这才咬着牙,微笑挤出五个字,“当然没问题。”
“那么,我等一下到你那里去拿?”
她蹙眉想了想,“嗯,不必了,我会送去你办公室。”
她的答复让汪云昶心情愉快地发动车子继续往公司开去。从后视镜看到她傻愣了好半晌才移动脚步,他终于笑起来。
没错,虽然他看起来很正人君子,但偶尔也会有些坏心眼。他故意的,就是想整整范成愉,谁教她一副很像怕被人说闲话急于撇清的样子。
他笑容满面地走进办公室。
“Leader,今天心情很好啊?”娃娃脸的纪晨浩问道。
他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早上有个美女搭便车,投桃报李要请我一顿早餐。”
纪晨浩吹了声口哨,笑得很暧昧,“Leader,老僧入定那么多年,终于动凡心啦?”
他们家与汪家渊源颇深,尤其是他姊纪晨悦,所以汪云昶对他而言,不只是上司,也是兄长般的存在,说起话来也就不那么拘谨。
动凡心了吗?这个问题值得想想。汪云昶笑意满满地看着下属,“今天要去LK公司,你的企划案写得如何了?”
八卦嘴脸顿时无影无踪,纪晨浩换上专业的面孔,递上企划书,“做好了。”
汪云昶一边审核,一边等待早餐的到来。
九点半,负责各楼层间派发文件的总务助理将一迭档案拿给他,“汪经理,你的文件。”
他签收时,赫然发现当中有个鼓鼓的信封,只有签收人,但是没有寄件人。他打开,是一个三明治。
还有张纸条,写着:不好意思,担心饮料在寄送时会漏出来,公司有免费的咖啡,请将就一下。
字体丑得不忍卒睹,看来是连笔迹都怕给人认出来。
汪云昶瞪着那个三明治和纸条三秒,终于低低地笑了出来。
真有你的,范成愉!
那一次的交集,让汪云昶发现银行里原来有个和他住同一栋大厦的女同事,而且,这位同事还很有意思。
但有鉴于那位同事似乎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这种交集,他也没再唱反调下去,毕竟这对他而言,同样会很麻烦。
虽然公司没有禁止办公室恋情,但是天天面对同事八卦暧昧的嘴脸,也是很烦的一件事。
等等,他似乎想得太远了。汪云昶一手掌握方向盘,不由得失笑。
车子驶出停车场,他看到范成愉走出大厦,照例是套装、侧背包加便当袋的组合,唯一不同的是,她今天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
左脚高右脚低,像是扭到脚。
他停下车,按喇叭。范成愉转头,和他视线相对,这次眼神还算清醒,不知道是不是拜她的脚所赐。
“上来吧,顺路。”虽然之前有几次遇到她,但他很顺从民意地假装没看到把车开过去,现在她这样的情况,要他再视而不见,他做不到,毕竟他是一个人格健全,而且还很有美德的人。
范成愉犹豫了一下,扬起笑容,很艰难地走过来,拉开车门爬上座位。
“麻烦你了。”她露出感激的笑。
汪云昶不置可否,发动车子朝公司开去。“脚怎么了?”
“下楼梯不小心摔了。”范成愉解释。
他瞄了眼她的脚躁,肿得比馒头还大。“很严重,该不是从三十七楼摔下去的吧?”也太不小心了。
“那你今早可能看不到我了。”她弯唇笑言,“就是和大伙中午去吃饭,结果在楼梯边上时忽然有个人骑单车从面前过,我被吓倒,才摔了一跤。”
“你不是一向都自己带便当的,怎会中午和同事去吃饭?”他记得她说过自己胃不好。
她靠在椅背上,“偶尔也想偷懒,想不到代价这么大。”唔,好舒服,好想睡,眼皮又开始打架。
汪云昶失笑,想到上次让她在车上睡一下,她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这次他索性闭口不提,说不定她反而更容易入睡。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她很快就闭上眼睛,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
他转开音响,车内流淌着让人神经放松的轻音乐。
过了一会儿,在等红灯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浑然不觉,他也无意叫醒她,看她眼眶下的黑眼圈,应该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吧?
就在手机铃声响了一轮快结束时,范成愉忽然醒过来,意识到是自己的电话在响,立刻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喂?”声音睡意浓浓。
“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在睡觉,没有去上班?”
“不是,”她理了下头发,看了汪云昶一眼,他很体贴地将音响关了,“我在去上班的路上,不小心睡了一下。”
忽然变得好静,她不确定这样的音量保不保险,但愿那端的家伙别讲什么不该讲的被汪云昶听到。她有些上心志地看了男人一眼,他专心地看着红灯。
“在车上睡?不怕睡过头?”
“唔……会,”她赶快换了种语言,眼光偷偷锁住汪云昶,他仍旧很专心地盯着红灯,看来是没有留意她。她松了口气,继续用广东话道:“你快点讲,什么事?”
“什么事?昨天是谁在邮件里说脚扭到了?我看到以后,特地打通电话来慰问一下,一点都不知感恩。”那端的口气很不满意。
她一笑,璀灿若星辰。“是是是,大小姐,我十分感激,这个世界如果还有一个人记得我,那个人不做他想,一定是大小姐你了。”
“哼哼,这还差不多。脚扭伤得严重吗?有没有去看医生?”
“还好啦,医生给了些药,昨晚冰敷过,接下来再热敷个几天,等消肿就没事了。”她安慰好友。
“那就好,你自己一个人要保重,现在晚上睡得如何?”
“老样子。”她淡淡地一笑。
那端叹息了一声,“你到底想逃避到什么时候?赶快把事情解决吧,一拖再拖没好处,小心他们找到你。”
范成愉揉了揉额角,情绪略微低沉,“我知道,我会好好想想的,现在在车上,不方便讲。”只是,暂时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
“好吧,如果要帮忙记得找我,我过段时间可能会回去,到时候我找机会去看你。”
她笑了,“好,我十分期待你的大驾光临。”好久没见,真的很想念她。
“那是,蓬荜生辉嘛。”
“小姐,那句话让我来说好不好?”她口气无奈,但唇角还是带着笑。
“好吧,我得去睡了,你知道的,现在西半球的时间是晚上,保持联络。”
范成愉收线,转头看汪云昶,“我朋友打来的。”
汪云昶点头,将车驶入银行的地下停车场,“喔。那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语言?有些耳熟。”
范成愉怔了怔,掩饰道:“是广东话,她国语讲不好,我只好配合她。”
“听起来你广东话讲得很好嘛。”他微笑,停妥车子,“到了。”
“谢谢你!”她打开车门,缓慢地步下车,大概很辛苦,额头覆上了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