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公主是喜欢楼大人才来的吧?”岳十娘见状轻轻笑了,气定神闲地问道。银衫低头望着自己的杯盏,不语。
岳十娘慢条斯理地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若不喜欢怎会远从京城而来?”
银衫叹气道:“长公主还曾对我说大人是她的准驸马,虽然大人说是长公主一厢情愿,可长公主还是将我视为眼中钉。”
岳十娘眼角一挑。“衫儿,你听姊姊一声劝,若到了京城,大人说要与你成亲,你什么都不要想,把那些蜚短流长都抛在脑后,眼睛一闭把自己嫁了就对了。成了亲,你便是正室夫人,对咱们女人来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正室名分是真的,你可千万不要死心眼说些门户不相当的言语,你若把大人往外推,就让其他女人钻了空子了。”
在她看来,银衫虽然与人和善,但却不是软绵的性子,小小年纪就一肩挑起养家重担,凡事自有定见,只不过在出身上差了一点,要是那啥长公主的派头压下来,她不免会气短,因此想给她加强心理建设,免得她错失了良缘。
银衫却是想着,岳十娘若是知晓楼天临的真实身分,还会对她说同样的话吗?
虽然她并不认同对女人来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正室名分是真的,不过她认同那话背后的深意——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这话,她记住了。
马车进入城门时,四个孩子都在呼呼大睡,只有银衫掀起车帘往外看,心情既是尘埃落定又有些紧张兴奋夹杂着些微不安。
不过,她抬眸一看便叹道,不愧为大宁帝都,城墙巍峨坚实,城门上方“宁京”两字写得气势磅礴,心里转来转去都是同一句话——这就是日后她要生活的地方吗?
四周人声鼎沸都是要进城的人,他们的马车并没有排在检查的长长队伍里,而是走了一旁的小门,也就是现代的贵宾通道。
进了城,她还掀着车帘一角在看繁华的街市,就见长公主的马车上绮儿跳了下来,双手提起裙角,有些笨拙的跑到她的马车边。
“银衫,长公主让我来传话。长公主说,看到没,就是因为有她你们才能这么快入关,还有,她很快就会去向楼大人的祖父和爹娘告状,你等着吧,她收拾不了你,自然有人收拾得了你。”
绮儿说得急快,边说边瞄向前方楼天临和路明、徐壮坐的马车,深怕他会突然下来,长公主再三交代绝对不能让楼大人看见她来给银衫传话。
银衫当听故事一般。“还有吗?”绮儿摇了摇头。“没有了。”
银衫忍俊不住呵呵笑。“你跟长公主说,我等着。”
长公主连给她下马威都这么幼稚,她实在气不起来,她相信若没有长公主同行,凭楼天临一人的身分他们也能快速通关。
“好,知道了……话说,你做的香皂可还有?”绮儿仰着头,很是期待地看着银衫。“我想送给我宫中的好姊妹,还有那曲辕犁,你一定要帮我送到我爹娘家哦!”
银衫由包袱里取出一个用荷叶包好的香皂。“喏,只剩最后一块了,给你,若我再做的话,再请大人拿给你。那曲辕犁等我安顿好了便找人送到你爹娘家里,还会教他们怎么用。”
他们这一个月的路程都同在馆驿吃住,混熟了,绮儿跟她的长公主主子不同,很能融入他们,她在路上闲暇做的香皂,绮儿爱不释手,时时都往他们这儿跑,每每都要长公主发火才肯回去。
“谢谢你啦!”绮儿喜孜孜地将香皂揣进衣襟里,朝银衫挥了挥手,跑向长公主的马车。
“大姊在跟谁说话?”孟金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醒来。因为银衫跟他们说不晕马车的法子就是睡觉,所以他们个个上了马车倒头就睡,晚上到了馆驿或客栈反而不睡,跟着银衫读书、写字,听银衫讲他们未曾听过的“孙悟空”的故事。
杜锦娘和白娘子也是如此,因此这一路上,众人都没感受到晕车之苦。
“醒啦!”银衫笑了笑。“大姊在跟京城说话。”
“咱们到京城了吗?”孟金金这么一喊,孟银银、孟招宝、孟进宝也一个接一个的醒了,个个争先恐后的爬起来掀车帘欢呼,最小的孟来宝和孟钱钱则是跟着杜锦娘和白娘子坐另外一辆马车。
“到京城了!咱们可以见到爹了!”四个人异口同声,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见到他们如此兴奋激动,银衫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她对原主的爹没感情,也没见过,团不团聚她根本没差别。可孩子们不一样,孟百刚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向疼爱他们,他们心心念念的就是再见到爹爹。
马车在城里走了一会儿,便在一座三进的宅子前停了下来。银衫下了马车,楼天临已在等她,路明和徐壮把孩子们逐一抱下马车,杜锦娘和白娘子也下来了,众人都是疲惫中又掩不住喜悦。
“衫儿,这里就是你爹住的地方?你爹就在里面吗?”杜锦娘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银衫笑道:“娘快进去亲眼确认吧。”
一行人进了宽敞的院子,小黑便满院子打转,这里嗅嗅、那里闻闻,最后往树干撒了泡尿似乎很满意这个新家。孩子们的哇哇声此起彼落,看得错不开眼,这院子比他们在白阳县城的院子还要大,庭院中央有棵枝繁叶茂的粗大香樟树,树下有石桌石凳,四周种满了花草,还有座小秋千哩!
进了正厅,两把太师椅中间隔着几案,正中间挂着幅山水图,布置得文雅不俗,银衫见到一个中年汉子在椅中坐着,有个妇人在忙着泡茶置点心。那汉子衣衫整齐,就是腿还包着,想必就是原主的爹孟百刚了。
孩子们都一窝蜂的扑上去喊爹,孟百刚也流下喜极而泣的泪水,银衫没法跟孩子们一样扑上去,她走近了些朝孟百刚微微一笑。
“爹爹安好?女儿来迟了。”
“衫儿……”孟百刚满眼的歉意。“都是爹不好,害你让吴家退了亲。”
孟百刚愚孝是出了名的,银衫觉得自己还是先打个预防针较好。
她装作怯生生地道:“女儿也有事要告诉爹,恐怕爹听了会责备女儿。”杜锦娘忙道:“不关衫儿的事,要怪就怪我,是我允许的!”
孟百刚大手一挥。“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恩公派去给你们送信的人把你们的近况都告诉我了,爹娘竟如此狠心对待我的妻小,将你们逐出族谱,半点也不顾念骨肉亲情。从此,我孟百刚当作没有爹娘兄弟,咱们一家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再也不必理会别人。”
银衫松了口气,幸好孟百刚不再固执要尽孝,若闹腾着要回白阳县求孟家再让他们入族谱,那可头疼了。
“这是刘婶子。”孟百刚介绍那在张罗茶点的妇人。“我腿脚不便,恩公安排刘婶子和她的儿子媳妇儿在这里照料我的生活起居。”
杜锦娘感激地道:“恩公现在在哪里?我跟孩子们理应去向恩公磕头,若不是恩公救了你,咱们也不能一家团圆。”
孟百刚笑了笑。“恩公是生意人,时常走南闯北,此时人在不在京城,我也不知道,就算人在京城也不是随便就能见的。”
“老爷说的不错。”刘婶子笑道:“夫人和几位公子、小姐赶了一个月的路肯定是累了,房间都打扫好了,不如先安顿下来再说。”
什么夫人?杜锦娘听得别扭,忙道:“刘婶子,您叫我锦娘就行了。”
刘婶子丝毫不敢怠慢地道:“东家把老奴和儿子媳妇儿的卖身契都交给老爷,老爷就是我们三人的主子,老奴理该称夫人为夫人。”
杜锦娘不习惯当夫人,她求救地看着丈夫,孟百刚无奈地道:“我早让刘婶子不要喊我老爷,她偏生还是继续喊我老爷,也只能由着她了。”
丈夫既然都这么说了,杜锦娘只好道:“那就有劳刘婶子带我们去看房间了。”
“不敢当。”刘婶子笑吟吟地道:“夫人和几位公子、小姐请。”
刘婶子领着杜锦娘、白娘子和孩子们去看房间了。
银衫在楼天临的眼神示意下留下来,见孟百刚盯着楼天临看,她介绍道:“爹,这位是楼大人。”
孟百刚恍然啊了一声。“原来是楼大人啊!”他躬身一抱拳。“恕小人腿脚不便,无法起身向大人施礼。”银衫颇为讶异。“爹,你认得楼大人吗?”
孟百刚摇了摇头。“爹不认得,不过恩公认得楼大人,恩公交代过若楼大人过来问话,我只需将知道的一五一十告知大人即可。”
楼天临微微一笑。“伯父无须多礼。”
“恩公”是他的人,就是慕容家的少东,自然也是他让“恩公”交代孟百刚的,方便他问话。
“大人叫小人一声伯父,真是折煞小人了。”孟百刚很是受宠若惊。
恩公跟他说过,楼大人乃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官拜御史台令史,同时是皇上的大舅子,这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物竟然毫无架子的喊他伯父,他真是意想不到啊!
“伯父叫我天临即可。”楼天临索性将话说开。“我和衫儿情投意合,待我禀明父母,择日便会过来提亲。”
银衫双目大睁,没料到楼天临会突然提起亲事叫她措手不及。
“什、什么?”孟百刚极度慌乱的看看楼天临又看看自家闺女,结结巴巴地道:“丫、丫头,大、大人说的是真的吗?你们要成、成亲?”
楼天临正看着她呢,虽然会吓到她爹,但银衫不点头也不成,她无奈地道:“爹,是真的。”
孟百刚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脑子里乱烘烘的天旋地转着,好晕……女儿这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吧?楼大人是皇上的大舅子,这么一来,衫儿岂不是成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嫂子了?那他……他这是和皇上成姻亲了吗?
这么一想,他整个人再也坐不稳,几乎快从椅子跌落。银衫忙快步过去扶住孟百刚。“爹,您还好吧?”
孟百刚一下子便一额的汗,他虚弱的陪笑道:“爹没见过世面,楼大人这么一说,爹便手足无措了。”楼天临淡然笑道:“伯父叫我天临即可。”
孟百刚频频拭汗又频频点头。“好好,叫你天临,叫你天临……”他真叫不惯啊!
银衫见孟百刚紧张到不行,也明白他一时没法接受自己女儿成了香饽饽的事实,他并没参与到她这段时间靠着自己改善了家境的过程,自然觉得自家一无是处的闺女被高高在上的高门子弟看上很是匪夷所思。
她把几上茶盏捧给孟百刚。“爹,口干了吧?喝口茶吧。”孟百刚接过茶盏。“好好,你们也喝,你们也喝。”
楼天临见茶喝得差不多了便搁下茶盏,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敢问伯父,当年在何地发现衫儿?”孟百刚一愣。
虽然恩公的人跟他说过了,他老爹已在众人面前将银衫不是他亲生之事揭了,可他没想到楼天临也知此事,更没想到他会在此时问起,令他乱了方寸。
银衫也很讶异。“我说过这事吗?”
“你的事,我自然要知道。”楼天临毫不违避的在孟百刚面前揉了揉银衫的头。“那日你们去孟家讨公道不让我陪,我不放心,派人打听过。”
他的举动令银衫有些赧然,想想两人都论及婚嫁了,自己却没跟他提过身世委实也太过奇怪了,便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
照她的心思,她不是原主,原主的身世自然影响不了她,她想也没想过要跟他说,因为她根本没当一回事。楼天临微笑道:“不打紧,不管你的身世为何都动摇不了咱们要成亲的决定,我问这事为的是别件事。”
银衫迷糊了。“别件事?”
“这件事还得伯父来解答。”楼天临又回到适才的问题,“伯父是在何处发现衫儿?”
孟百刚也不知当不当说,见银衫朝他点点头,他才想了想说道:“是在华贵县的梧桐村发现衫丫头的,当时我和衫儿她娘木氏去那里喝我小舅子儿子的满月酒。回程赶着牛车,夜已深了,天色昏暗,听见草丛里有微弱的呜咽,我本不想多事,是衫儿她娘坚持要过去看看,拨开杂草见到一个小婴儿用粗布巾包着丢在半人高的草丛里,我们也吓了一大跳,又见她浑身发热,我们想也不想连忙把她抱上牛车,风风火火的带她去敲大夫的门,大夫说是才出生不久的婴儿,也不知是谁狠心把个小婴儿丢弃。”
银衫前世在育幼院长大,弃婴这种事看多了便没有太惊奇。“然后呢?您们就养了我?”
“为了给你看大夫,我们暂时在那村里小镇的客栈住下,隔日我们又回到发现你的地方,到处询问村民有没有人在找婴儿?非但没有,村长还说他们村里过去一年连个孕妇都没有,倒是听说半山腰热泉那儿的甘泉别馆有个贵人有孕在身,但那贵人是什么来历他们也不知晓,只知道是从京城来的,身分非常尊贵。但他们也只是听闻,没那福分见到过,既是待产的贵人,又岂会丢弃婴儿?我们找了几日都找不到你的亲生爹娘,你娘见你实在可爱,相处了几日也有了感情,舍不得也不忍心把你丢下,我们便把你带回去养了。”
楼天临沉吟。
京里去的贵人?有孕在身?
难道银衫是皇族里什么人无意中失散的女儿?若真是那贵人不小心丢了的女儿,孟百刚在那里停留了几日,也大张旗鼓的找寻弃婴的父母,为何没人出面?
若银衫不是那贵人丢失的女儿,那更说不通了,若不是皇族之人,皇上也没必要找她了不是吗?
“那么伯父可知,衫儿腰后有个梅花胎记?”
此话一出,银衫顿时狠狠一愣。她腰后有梅花胎记吗?
要命!这事儿原主知不知道啊?她到底是要说自己知道还是不知道……
“你、你们——”孟百刚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们。
楼天临澄清道:“伯父,我与衫儿并未逾矩,此事是巧绣庄的岳老板偶然见到的,那岳老板是名女子,请伯父放心。”
银衫想到她曾在岳十娘面前宽衣、示范雪兜的穿法,岳十娘瞧见了原不足为奇,可岳十娘为何要告诉楼天临就很奇怪了。
“衫儿,”孟百刚怜惜地看着她叹了口气。“梅花胎记,你娘不是跟你说过吗?唉,都怪吴家悔婚害你得了离魂症,什么都忘光了,恩公跟我说你得了离魂症时我还不大相信,没想到这么严重,那吴家实在太可恨了。”
银衫劝慰道:“爹也别恼了,忘了就忘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大姊!”孟金金、孟银银奔进厅来,一人拉住她一手。“咱们的房间美极了,大姊快去看看!”
银衫为难的看着楼天临,这可要把他撇下了。
楼天临朝她鼓励地点了点头,“去吧,许久未回京了,我也要回家看看,明日我再过来。”
银衫忽然有了离情依依之感,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身边总是有他,乍然分开还真是不习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