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见到女婿来访,有些局促地招呼他留下来吃饱再回去,铁柱还是一样不给好脸色看,但至少没有开口赶人。
而迎娣也将王家的请求告知母亲,邱氏自然没有反对,无论有无谢礼,既然能够帮上人家的忙,都要尽力去做,还不忘叮嘱女儿,女人一生只穿一次嫁衣,意义非凡,一定要用心缝制。
常永瞻看着这些陈家人,明明家里够穷了,只能勉强温饱,还不吝于去帮助别人,真是太善良了,相较之下,自己就显得市侩多了。
待众人吃饱,他也没有忘记今天前来的目的。
“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吃住都没有问题,工资也和其它伙计一样,铁柱若表现得好,常家绝不会亏待他……”常永瞻又特别做了说明。“这也是为了铁柱着想,免得有特别待遇,容易遭人眼红,对他使一些小手段,可是防不胜防。三天之后,我会前来接他,一个月可以回家一趟,总号距离家里也近,岳母不用太过担心。”
“你真是考虑周到,有劳你了。”邱氏感激不尽地说。
他用少见的谦卑口吻回道:“这是我这个女婿应该做的事,我这三年来都在外地,也不曾关心过岳父和岳母,还请你们原谅。”
迎娣见他不但肯放下架子和姿态,还能说出这番话,就已经是很大的转变,心中感到非常欣慰和感动。
“你不要这么说!”邱氏有些受宠若惊。“铁柱,快点谢谢你大姊夫!”
铁柱听了刚才那番话,也不禁对常永瞻改观,但还是有些别扭。“谢、谢谢。”
“接下来还是要靠你自己努力了。”常永瞻也希望有机会提拔小舅子,将来成为自己的左右手。
“我会的,大、大姊夫。”想到之前对他态度不好,但他还愿意帮助自己,铁柱胀红着脸孔,叫了这声大姊夫。
在邱氏的道谢声中,他才起身告辞。
“天色已经这么暗了,不如留下来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祁县去吧。”迎娣一路送到大门口。
常永瞻不想给岳母增添麻烦。“我暂时住在常家的别庄,离这儿不会太远,三天后会再过来,还有记得我说的话……”
“是,我会记得不要劳烦王家的六少爷,免得相公又吃醋了。”她用温婉贤淑的口吻回道。
他清了下嗓子。“你记得就好。”
说完,常永瞻便上了马车,虎子拉扯缰绳,驱车前进。
第二天下午,布庄果然派人把裁好的布料送到陈家,连同针线一起,准备得相当周全,迎娣不敢耽搁,开始动手缝制嫁衣。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常永瞻依照先前的约定,再次来到梧桐村,为的就是要带铁柱到总号,准备上工,另外又带来了三斤的平遥牛肉,对陈家来说,这可是比米饭还要奢侈的食物。
迎娣连忙分送给其它亲戚,让大家都有口福,陈家的长辈见常永瞻如此有心,也扭转原本的坏印象。
邱氏万般不舍,但又不得不忍痛放手,这也是为了长子的将来,于是让十三岁的铁柱随着女婿离开家门,也离开自己的身边。
而为了让岳母能够安心,常永瞻每隔三、四天就会来到陈家,将铁柱工作的情况告诉她和迎娣,而铁柱也真的很努力,比其它伙计起得还早,却比他们晚睡,工作十分卖力。
邱氏听了相当欣慰,就算得要承受母子分离的痛苦也都值得了。
六月初,天气炎热干燥。
申时时分,迎娣依旧坐在土炕上穿针引线,就听到丑娃和铁蛋在外头嚷着“大姊夫来了”,如今他们已经不再叫他“坏人”,她不禁轻笑出声,看来常永瞻的表现已经得到认同和肯定了。
“阿娣!”随着叫唤,高大身影已经跨进门来。
她抬起螓首,盈盈一笑。“相公!”
“我把大夫带来了,你快去田里把岳母请回来。”常永瞻催道。
“大夫?”她愣了愣。
常永瞻一面说着,一面同她往外走。“我想到之前听你说过岳母的身子不好,等拿到王家的谢礼,就可以抓药来吃,我想着有病还是要先给大夫看过比较妥当,免得耽误病情,所以就把人带来了……这位就是周大夫。”
只见大门外头,周大夫动作缓慢地从马车上下来,虽然这段路程不算远,但还是禁不起颠簸,一身的老骨头都快散了。
“有劳周大夫!”迎娣喜出望外地说。
周大夫抹了下额头的汗。“好说!”
“相公,我这就去请娘回来,就麻烦你招呼周大夫……”话声方落,她也顾不得会不会失礼,迫不及待地往田里去了。
丑娃和铁蛋也跟在后头跑。
于是,常永瞻请周大夫到屋里稍坐片刻,二娃见到大姊夫带了客人来,赶紧奉茶,得知客人的身分后,她的脑筋也动得快,立刻去隔壁把年迈的伯婆拉过来,想到伯婆不只重听,还有胸口疼痛的毛病,可以顺便把个脉。
“……咱们村子里唯一的大夫就是见钱眼开,只要付不出诊金来,就别想请他来看病,小病还可以,大病却是怎么也治不好,所以就算身子真的哪儿不舒服,也不想找他。”二娃气闷地说。
常永瞻点了点头,有这种无良大夫,也难怪迎娣打算直接抓药来吃就好。“周大夫现在正好在这儿,不如请他看一下,诊金由我来付。”
“谢谢大姊夫!”她开心地说。
待周大夫帮伯婆把过了脉,马上开了药方子。“这种心气厥痛的毛病是寒邪上犯、阴阳相争,要慢慢调养,急不得,先服个三帖药看看。”
二娃接过药方子。“多谢大夫!”
过没多久,迎娣已经带回不明就里的母亲,好让周大夫把脉,邱氏这才明白女儿早就看出自己有头痛的毛病,也就接受她和女婿的这片孝心。
“这是操烦太过,肝阳上升,起因于火,所以切记要放宽心,不要太过烦恼,否则用再好的药材也是枉然……”周大夫不忘叮嘱地说。“只要服个两帖药,头痛的症状应该就会慢慢减轻了。”
邱氏频频道谢。“多谢大夫!”
得知母亲的病情不算严重,迎娣心头的大石也才落下。
不久之后,陈家的亲戚从田里回来,平时他们舍不得花钱看大夫,总是忍着病痛,索性轮流让周大夫把脉,等全都看过一回,天都已经黑了。
就这样,常永瞻和周大夫在众人热情的挽留之下,决定住上一晚,陈家的人为了报答,更准备了比平日还要丰盛的面食来招待。
在笑声中,宾主尽欢。
直到夜深了,周大夫被请到伯婆他们的屋子里去,而原本和迎娣一块儿睡的二娃和丑娃也被母亲带走,好让夫妻俩同寝。
“可是……”迎娣没想到母亲会做这种安排,脸红到快烧起来。
邱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们是夫妻,本来就该睡在一块儿。”
“娘!”见母亲转身出去,她更是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常永瞻表情不大自在地进来了,并顺手带上门。
“岳母要我……今晚睡在这儿。”他清了下嗓子说。
迎娣坐在土炕上,一张圆脸红通通的。“嗯。”
见她面色紧张,常永瞻也不禁有些窘迫。“你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若她不想圆房,他当然不会勉强。
“我不是怕……”迎娣一脸羞赧。“对于圆房之事,我已经事先请教过大嫂,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
听迎娣这么说,常永瞻也就放心地挨着她坐下。“只是什么?”
“相公……真的喜欢我吗?”她总想要听这个男人亲口说出来,生怕他只不过是被自己的努力和心意所感动而已。
见她满脸期待,但又唯恐再次受到伤害的忐忑表情,常永瞻知道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就是因为从来不曾为他人设想过,也不在乎会不会伤了人,彼此之间才会缺乏信任。
“在感情方面,我比不上你用心,也没有你坦率,更不懂得爱人,尤其是在外头这三年,根本不曾想过跟你之间的事,既不沈稳,也不成熟,又自恃甚高,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才会伤透你的心,让你连常家四房二奶奶的头衔也不稀罕,这全是我咎由自取。”
他必须说些什么,好让迎娣能够安心和信赖。“可是这段日子下来,我已经喜欢上和你相处的感觉,很轻松自在,不需要像在外头谈生意,得要尔虞我诈,也喜欢你对着我笑的样子,心窝总是暖暖的,每回前脚才刚离开梧桐村,后脚就已经开始想念你了,也喜欢听你的弟弟妹妹叫我一声大姊夫,甚至想象着三十年后,咱们老了,头发都白了,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
迎娣安静地听着,表情动容,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我不禁要问这是否就是喜欢,是否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如果不是,那么又是什么?”常永瞻一向自认聪明过人,笨拙这两个字绝不会用在他身上,但如今也不得不承认。
她将螓首倚向常永瞻的肩头。“有这些话就够了……”
不需要甜言蜜语,更不需要指天立誓,迎娣相信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常永瞻不禁自嘲地说:“从小到大,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却从来没人教过我如何珍惜别人的付出和用心,现在学应该还来得及吧。”
“当然来得及。”她用力颔首。
他握住迎娣的手。“我学得很慢……”
“只要肯学就好了。”迎娣回道。
“那么你呢?你究竟喜欢上我哪一点?”常永瞻不禁要反问,想到自己的傲慢和自私,实在不算是个良人。
迎娣睑蛋一红。“当年我虽然才十三岁,可是每次听到相公说不想依赖父母,也不打算靠祖先留下的家业,打算用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片天,整个人就像在发光似的,就觉得好了不起,我想从那一刻起,就喜欢上相公了……”
“我没有让你失望吧?”他不希望她觉得喜欢错了人。
她用力摇头。“当然没有,相公真的做到了。”
两人凝望着彼此的双眼,看到了真心。
直到常永瞻主动靠近,轻轻地吻上那两片总是往上翘起的柔润唇瓣,欲望不再只是欲望,还有着对未来的许诺。
以吻封缄。
“……你真的愿意?”见她没有拒绝,常永瞻将嘴巴移开半寸。
迎娣笑得很温柔。“咱们已经是夫妻了不是吗?”
“咱们当然是夫妻了。”他咧嘴笑着,就是这抹俊挺的笑容,在三年前偷走迎娣的芳心。“你永远是我的娘子……”
她也不扭捏,主动迎上前去,这回的吻也加深了。
烛光摇曳,映照出两颗靠向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