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的,她身强体健,一点小风寒睡个觉就会好,她本想趴在书桌上睡,但趴来趴去不舒服,想了想绕到后面床上躺下,拉过棉被闭上眼。
贺巽一进门就往书房钻,心想周鑫等急了。
他速度极快,守在书房外的小厮还来不及出声,他已经碰地关上书房门。
小厮抓抓头发,心道:主子进门就会看见少奶奶,就算来不及禀报也没关系吧。
但贺巽并未如小厮所想,他没看见晴兰,只看见桌面上的帐册与银票,他顺手将银票揣进怀里,打开暗室通道闪身进入。
在贺巽进屋那刻,晴兰就清醒了,她走到前头时,恰恰看见暗室通道关闭。
那是密道?书房里竟有这么一处秘密?他想通过密道去见谁?会不会是迟迟不见浮上台面的的周鑫?
半垂眉眼,她努力回想这几年来发生的事。
前世赈灾、送粮这等大肥缺都落在周勤手上,今生却是周鑫频频出头;前世与月国对战赢得名声的是周勤,今生却成了周鑫;前世在皇帝身边献殷勤的始终是周勤,今生常被皇帝带在身边的是周鑫……
周鑫的生母身分不高,年纪比周勤小,没人扶持,他能不声不响地在皇帝跟前渐显重要,所以背后是不是贺巽的手笔?
等等!她怎会忘记数年前让青阑先生卖出的弓弩?她本来是让贺巽去对付月国的,但后来武器却落在周鑫手里……一推论、二推论,笑容在嘴边扩大……
她懂了,贺巽不是没有扶植周鑫,而是化明为暗,他没有明目张胆地把自己和周鑫绑在一块,没有把拥护摊在明面上,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效忠皇帝,以至于大家都想将他拉入己方阵营。
前世大皇子早夭,周鑫年幼,皇帝一样热爱修道,能倚重的只有周勤,因此周勤有机会利用丹药行下毒之举。
而今生……她终于明白贺巽为什么需要邹大夫的丹药,他想争取更多时间,等待周鑫成长茁壮,对吧?
相对于受重视的周鑫,周勤日子越发不顺利,他名下产业被晴兰蚕蝕脏吞,前世曾襄助过周勤的人,都让晴兰抢先纳入旗下。
而做大事很现实,得撒钱、得有人才,才得以顺利,可周勤手上的资源渐渐枯竭,导致他寸步难行。
周勤不好过,夏媛希日子更难,无法提供助益的她,失去阻止杨嬛进门的底气,两个女人的战争白热化,偏偏杨嬛进府不久就怀上孩子,夏媛希却迟迟未见有孕,母凭子贵,夏媛希只有挨打的分。
幸运的是,因为夏媛希不受宠,因为周勤不像前世般被看重,夏府对周勤的态度便未如前世那般坚定不移,所有的事情正往好的方向发展……
晴兰思忖间,贺巽从密道走出,他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晴兰。
危机感腾地上升,他大步走到她跟前,口气里隐含危险,“你怎会在这里?”
不接他的话,晴兰决定开门见山、坦承相见,她不想再绕弯路了,“那是密道吗?你去见谁?是不是三皇子?我没猜错,对吧!”
她迅速丢出一个个问句,问得他脸色青白交错,双目冒火,但她不懂,自顾自往下说。
“所有人都认为你效忠皇上,不掺和皇子储位之争,事实上你早已做出选择,难怪三皇子会一帆风顺,难怪弓弩会现在对月国的战事上,难怪你花钱花得这么凶,难怪……”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你还知道什么?”
“不是我知道什么,而是我猜出什么。但就算我没猜出什么,我也早就择定三皇子,否则朝廷派三皇子下赈灾时,我不会联合京城众商家捐米捐布捐钱,更不会写话本赠予说书人,到处宣扬三皇子的仁慈德政,两年前二皇子赈灾时,我可没有这么忙。”
贺巽闻言一怔,是这样吗?他捂住她的嘴巴,低声斥喝,“你太大胆了,这种事岂是你能议论的。”
她拉开他的手,却依他的意思,压低声音,“为什么不能?皇帝无心朝政,二皇子空有野心却无仁义,身为商人都希望朝堂稳固政治清明,自然希望继任者有德有能。何况我做得事不叫干涉夺嫡,而是为国为民,我从未诱导朝臣,指挥帝心。”
贺巽哽住。此事牵连太广,一个不慎将满盘皆输,前世就是因为自己大意疏忽,才害得周鑫断送性命,在夺嫡路上惨败,今生他再补允许任何失误。
灼灼目光落在她脸上,他守住多年,连幕僚、师父都不晓得的秘密,竟被她数言便猜出,该说她太敏锐聪颖,还是说她初生之犊,傻得不懂何谓畏惧?
对上她的得意目光,贺巽隐隐头痛起来,是他把她给养的胆大包天。
见他迟迟不发一语,她拉住他手臂,认真道:“我们是同一国的对不?二皇子心胸狭隘,残暴苛寡,自私自利,他眼里没有百姓只有自己,你看的很清楚对不?你一定不会帮助他的对不对?”
“你够啰。”他恐吓她。
她把手心贴在他胸口,抓住他的衣襟,不想“够啰”,相反地,她越说越兴奋,“最近你常和祖父联手推动政策,还对四哥哥另眼相待,不是因为夏媛希,而是想误导周勤,让他误以为你偏向他,甚至相信某日登高一呼,你乐意成为他的阶梯,对不对?”
贺巽叹气,她不怕他,一点都不怕,他能拿她怎么办?一个火大,手臂勾起圈紧,他把她控在怀里动弹不得,好像这么做就能逼掉她的胆大妄为。
“你还打算一路说下去?”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讲!”晴兰捂住嘴巴,在他胸间抬头对上他好看的下巴,眉底眼梢带着控制不住的笑意。
她都讲完了,他有什么好说的?
“你都猜对了。”
啥,就这么一句?太少了吧,晴兰催促,“所以……”
“所以什么?”
“我们可以联手吗?我可以说说对周勤有什么计划吗?”
贺巽轻嗤一声,还真计划起来?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别看不起我,我是真的有想法呀。”她打算将前世打压周鑫的手段,一一在周勤身上落实。
他很淸楚夺嫡一事步步危机、处处险境,知道那不是办家家,不能纵容她胡闹恣意,但是她这么热情那么积极,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盯得他热血沸腾……
好吧!他退让一步,松开手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先拔除他的眼线,再砍掉他的左右手,我知道明里暗里与周勤眉来眼去的是谁,我知边他埋三皇子府的眼线有哪些,我知道谁是他的左膀右臂,我还知道二皇子如何掌握对方弱点,逼官员和他站在同一阵线。”她一口气说上许多。
这会儿,贺巽是真的吃惊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她挺起胸脯,自负、骄傲、得意,她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低声道:“牵姝阁是我开的。”
啥!京城最大、百官最捧场的青楼“牵姝阁”是她开的?贺巽错愕不已。
几杯黄汤下肚,妓女往身上一躺,男人身下硬了、嘴皮子就软了,用妓搜集情报,算她狠!
晴兰抱住他的腰,兴奋的小短腿在他身前猛跳,她没开口,但态度很清楚,她在说——夸我吧、夸我吧,快点夸两句来听听,我是真的很厉害啊。
她确实很厉害,超乎他想像的厉害,手一紧,他再度把她收进怀里,他不知道了,茫,也傻了……对这么厉害的她,他心动得好厉害,怎么办?
晴兰把纸条恨恨揉碎,贺巽居然……
为拔掉户部尚书陈俊,香香使尽浑身解数,才从陈俊手底下几个侍郎嘴里敲出情报,顺藤摸瓜、巡线追查,不知用掉多少人力物力,才将陈俊贪赃枉法的罪证翻出来。
千辛万苦终于把陈俊弄下台,还没开酒坛子欢庆呢,夏媛希就递帖子来贺府拜访。
太久没见到妹妹思念得紧?哈哈哈,为达目的,连这种鬼话都编得出口,晴兰对她甘拜下风。
夏媛希想她?是想她怎么不早点去死吧!
夏媛希来了,这没什么,令人生气的是……就在那天、那时,就在她“用力”招待夏媛希的时候,贺巽出现了。
贺巽见着他,哭得一枝梨花春带雨,抱怨周勤心气不顺,说她在皇子府里左右为难,话题拉拉扯扯、周周转转,用掉大半天时间,终于转到户部尚书这个职位上。
她开出三、四个名单,可怜巴巴地望向贺巽,然后,他竟然说:“既然是姊夫的事,能够帮上一把,我自会倾力相帮。”
他点头耶,他居然点头!还以为他是公私分明的正直男人,没想到他居然当着她的面允洛,并且一张比千年寒冰更冻人的俊脸,笑得花开阵阵、蜂蝶环绕。
可恶至极,早知道他无法拒绝夏媛希,她何必熬夜不睡,为整理陈俊的贪渍证据,搞到双眼通红、头晕目眩?
她把双手举高高,等着雷霆万钧,天摇地动的场景,没想……哪来的雷霆万钧,分明是绵绵春雨,滋润大地。
夏媛希带着满意笑容离去,而她胸腹燃起熊熊烈火。
晴兰乐观地安慰自己,贺巽只是做表面功夫,他懂得轻重,绝不会以私害公,然而今天她收到纸条了,户部尚书人选定下,恰恰是夏媛希开出的名单之一——张时庸。
再然后她收到周勤送来的大礼——满满一盒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以及三根百年野山蔘。
百年野山参可以在她被气到吐血时拿来续命,倘若续命不成,刚好用珍珠串成珍珠衫,让她当寿衣,应该再跟周勤要一块楠木的,可以连棺材都先刨出来备用。
这么大的手笔,可见得周勤有多顺心、多得意,多……相信贺巽已经投入他的阵营。
气死她了,是谁说户部尚书掌管皇帝的钱袋子,无比重要?是谁说牵一发动全身,这个位置是决定关键?当初讲得振振有词,发誓再难都要成功,然而挤下陈俊后,他竟将张时庸送上去?
哈哈哈,所以她长得很像白痴,很好耍弄是吗?
“少奶奶,这是余师父送来的新菜色,想请您尝尝。”丹云带来一个食盒。
余师父就是余大同,当初周记馄饨的大厨,她把人给挖来,让他主持几年的百味楼后,现在口袋宽松,便像前世那般将他养起来,天天尝试新菜色。
丹云打开食盒,里头是用皮蛋、咸蛋、鸡蛋、鸭蛋做起来的蛋品,看起来红红黄黄黑黑的,煞是好看。
“余师父说,如果少奶奶觉得可以,就取个名字摆在百味楼里开卖。”
“取名字吗?好得很!”她压下怒气,提起食盒,往贺巽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她调过好几次,才把微笑调整到最适合的弧度。
逬历里,贺巽、周鑫正在忙,一堆叠在案头的奏摺正等着他们批阅。
皇帝越来越信任贺巽,让他把奏摺带回家处理,而贺巽越来越信任晴兰,即使周鑫登堂入室,也不介意晴兰进门。
“嫂子。”周鑫眉开眼笑地道。
谁让每回晴兰出现就有好吃的跟着出现,果然,她手上的食盒沉甸甸的,周鑫下意识摸摸肚皮。
她没料到周鑫在场,愣了愣还是把食盒放下。
贺巽知道她为何而来,视线从晴兰填满假笑的小脸上转向食盒,他淡然一笑,一语不发。
晴兰若无其事地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问:“有件事情想请教。”
“说。”贺巽脸上镇定,心里却笑翻了一打小人,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自己气得连手指头都在发抖。
“你打算推荐谁接任户部尚书?”
“张时庸。”贺巽没有隐瞒。
笑……更困难了。
晴兰绷紧脸皮,死盯住他的眼睛,缓慢地举起两手,拍两下,再拍三下,声音甜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是二皇子的人马啊?很好,非常之好,原来用尽心机,就是为了拉下周勤的人马,再送周勤的人马,我明白了,多谢相公解惑。”
她阴阳怪气的模样,逗得贺巽想笑。
她总笑脸迎人,亲切的笑、温柔的笑、开怀大笑……她的笑有各种风貌,不管是哪一种,都能融化人心。天底下好像没有能为难到她的事,她的眉眼永远是弯的,嘴角永远扬,她红红的脸蛋上,随时随地写着愉悦。
原来她生气是这个样子的,灵动,生气蓬勃,阴阳怪气中还带着几分娇嗔。
真好看……贺巽眼神不自觉地盯在她身上,移转不开,心脏的某个区块塌陷,他的坚持正在分崩瓦解。
晴兰不晓得自己有这等本事,能够今天一点、明天一点,慢慢把自己塞进他比石头还硬的心间。
“不客气。”
可恶!他无视她的心情,还说不客气?她忿忿不平、咬牙切齿,她把食盒里的盘子端到桌上。
“这是余师父研发的新菜,把皮蛋、咸蛋、鸡蛋、鸭蛋各种蛋混合做成。要不要试试味儿?”
她咬牙的模样很可爱,可爱得让他想捏上她的脸颊,只不过手掌微动,下一刻就克制住了,周鑫在呢。
但强压下的嘴角有着无意泄露的笑靥,他故作正经道:“放着。”
晴兰点点头,放下盘子,转身往门边走去,快到门边时,她旋身嫣然一笑,指指桌上的菜说道:“相公,你知道这道菜我打算取什么名字吗?”
“什么名字?”
“混蛋!”她咬牙切齿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贺巽微愣,下一刻他捧腹笑了,这丫头越来越不怕他了。
周鑫失笑道:“嫂子骂巽哥混蛋。”
贺巽抿唇,把笑含入嘴里,胆小鬼,有种就当面指责,干么拐弯搞小动作?
“巽哥,嫂子很生气。”
这事确实很值得生气,她忙了将近两个月,原以为成效斐然能够帮上大忙,却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要不要和嫂子谈谈?”
“谈什么?既然爱生气,就让她多气几天。”他夹起一块“混蛋”,味道不错嘛!
“女人生气很可怕的。”
“她……”贺巽扬唇,一个胆小鬼,哪里可怕?
贺巽没说错,晴兰生气没啥可怕的。
“过来。”贺巽坐在凉亭里,对着凉亭外的晴兰说道。
她不是刻意与他碰头的,凉亭本来就是她的地盘,她喜欢闻着荷花香、喝着荷花茶,悠恐哉哉地看书,是他占了她的地盘。
“不要。”她在生气,张时庸的事还没完。
“我数到三过来。一、二……”
“三!我不过去。”她接口,抬高下巴,满脸倨傲。
她和他冷战整整三天了,她坚持三不原则——不看他、不听他、不鸟他!
还不过来?贺巽摇头,几年下来他把家猫给养成小老虎了,好吧,山不就我,我就山。
他放下手中棋子,走到她跟前,伸手打算揉乱她的头发,但她一偏头闪过。
“你打算生气多久?”
倏地转身背过他,她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