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少年,背对著她,坐在一台钢琴前弹奏著。少年弹奏的是萧邦的G大调夜曲,她肯定是,因为很久以前她也听过这样的旋律,是一个她爱得很深的人为她弹的。
她轻轻走上前想看清楚这个少年的样子,就在她往前踏一步的时候,少年突然停止弹奏,站了起来。
她好奇地望著少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背影再熟悉不过,少年转身,她骇然发现眼前的人竟在一瞬间变成了任飞翔,他在冷笑,笑她的无知,笑她的愚昧。
她惊慌地转身要逃,却发现自己的双脚牢牢钉在原地,逃不了……
“别过来……别靠近我……”
哽咽的话语自沉睡的范心扬口中逸出,也吵醒了在一旁闭目养神的任飞翔。他连忙凑上前,这才发现她是在说梦话,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到她一脸恐惧地呢喃著,他不禁伸手去抚她的额头,还有些热,可是比起刚才的火烫已经好多了。刚才她突然晕倒,他才知道这两天来她一直没睡,在和他争吵的时候还发著高烧,身心疲惫下,她终于晕倒在他面前。
看著她苍白的脸孔及发青的嘴唇,他才从医生口中得知她患有贫血及长期的营养不良。
他执起她瘦骨如柴的手腕,轻握著,脸上流露出他不曾发觉的心疼。他轻轻抚著她的前额,她在他的轻抚下没再说梦话了,只是跟角缓缓流出一行泪水。
他微怔,她就算在沉睡中仍难过著,想起刚才她那张绝望心死的脸孔,他的心没来由地揪紧。
一直以来,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和她重逢开始,他就设下了这个圈套,看著她一步一步深陷,他就知道自己将会见到想要的结果。
看著她心碎、痛苦不已,不就是他要见到的“结果”吗?怎么在看到她绝望痛苦的模样后,他的心也跟著揪紧?在见到计划成功的那一刻,应该高兴的他竟然怀疑自己是不口做得太……过分……他叹气,大手离开她的脸,转而捂住自己的脸。
范心扬只是他复仇计划里的一颗棋子!一开始他就认清了这个事实,尽管他曾经有过迟疑,可是后来他还是照著原定的汁划进行,为什么到了现在他内心的痛苦丝毫不下于她的痛……他此刻满心混乱,对她该保持著怎样的距离,他也不懂了。
第一次,他真正的迷茫……就在他的思绪混乱时,她突然发出呻吟。“头很痛……嗯……”
他皱著眉,硬下心肠不到她身边去察看,可是见到她无助地挥舞著手,他沉吟了下,终于上前握住她的手,她亦安静了下来,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他静静在她身旁坐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范心扬的手缓缓松开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大掌收紧,握住她松开的手。
现在他清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不会让她离开他的。
***
任飞翔不悦地低头阅读文件,缓缓叹了一口气。
坐在对面的凯一直打量著他,好奇地试探道:“任,你的女朋友怎么了?”
一提起那个女人,任飞翔压抑著的情绪再次乱窜,手上的笔被他重重握住,朝凯怒吼道:“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
凯被他吼得一怔,像见到怪物般盯著他瞧,认识了他那么久,凯从来没见过任如此失控过,平日他都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看著相识多年的好友,任飞翔叹气,缓缓道:“她其实是范少麟的女儿。”
凯恍然大悟,他知道范少麟和任之间有什么过节。“发生了什么事?”任飞翔沉吟了半晌,在凯等不及要追问下去的时候,才吐出了一
句话。
“三天前……”三天前,在他忙完自己的事再度回到医院时,范心扬早已经醒了过来,并打算离开。
她见到他的反应只是别过头去,第一句对他说的话竟然是——“你走,我不要见到你。”范心扬口中轻轻吐出这一句话。
他当时有些发愣,他从来没看过她如此毫无生气的样子,担心地道:“我去叫医生过来替你检查一下。”
“不用了,我现在就要离开。”她硬撑著要离开,可是脚步却站不稳。
他忙上前将她抱起,放回床上。“你就别再硬撑了!”
她一把将他推开,激动地道:“你演够了吧!别再假装若无其事地对我好!”
她的怒斥让他想起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他放开手,脸上有著漠然。“我爱对你怎样就怎样,除非你甘愿放弃乐乐的医药费,不然你一样是我手中的玩物。”
“是啊,我一直以来都是所有人的玩物,根本就没人珍惜过我……”她悲凉地笑了,轻轻地道:“可是,从这一刻开始,我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玩物了。”
她已经对眼前的人死心,在她苏醒的那一刻,她决定要一个人回台湾去,乐乐的事,任飞翔的事,都和她无关,她不想再理了……她头也不回地从他和魏冰身旁走过。
“心心!”魏冰不能接受她的决定,忙拉过她。“你真的不能原谅妈妈吗?”范心扬硬著心肠将她的手甩开,大步走出门外,毫不理会魏冰的哭喊。
倏地,一个护士迎面跑来,一见到魏冰就急著道:“范太大,你女儿突然陷入昏迷,情况很危急,医生请你立刻过去!”
魏冰叫了一声,忙随著护士疾奔过去,范心扬看著她紧张的背影,握紧双拳,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却提不起来。
任飞翔只是在她身后冷冷地道:“你真的不打算过去看看吗?”他不相信她是那种忍心抛下亲人不管的人。
她瞪视著他,终究还是冷冷地转身离去。
任飞翔说到此,皱起眉头。“她真的狠下了心把她最宝贝的妹妹抛下不管。”
“可你不是说她最重视她妹妹的吗?”凯不明白了。
“对呀。”他点头,回想著当天的情形。
她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竟有股想叫住她的冲动,他突然间不想让她离开。就在他要留住她的同时,她倏地回头往乐乐病房的方向跑去,他也跟著追上。
在病房前,魏冰已经吓得瘫坐在地,医生和护士正在里头为乐乐急救,魏冰喃喃自语道:“今早她还好好的……”
范心扬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抱著惊吓过度的妈妈,她虽然恨著母亲,可是她就是狠不下心对她们置之不理……经过一番抢救后,乐乐的病情是稳定下来了,可是医生还是老话一句,一定要动手术。
魏冰奔进病房拥著昏迷的乐乐默默流泪,再望向一脸木然的范心扬,她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的悲恸已经让范心扬难受地别过头去。
“我当时看到那一幕,应该是要感到高兴的。我终于弄得她们母女三人痛不欲生,我终于替死去的爸妈报仇了……”
办公室里,任飞翔困扰地捂著前额,现在的他看来就像是个迷茫的小男孩,凯难得没取笑他,只是认真地听他说话。
“可是,我的心无法快乐起来。就连魏冰跪在我面前求我救她女儿,范心扬答应只要我救了她妹妹,她就任我处置,我还是无法快乐起来。”
他重重地叹气,把脸埋进双掌之中。
他一直承担著复仇的包袱,等到今天他终于见到他的仇人痛不欲生,他却无法快活起来,他的包袱更是无法放下,他还是不快乐,甚至比以前还要难受……凯终于明白他这几天来乱发脾气的原因了,他走上前拍著他的肩膀。
“问题是你的心,你的心放不下对她们的仇恨,可是另一方面你的良心却在谴责你的所作所为。或许你该认真地想一想,报仇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你可以原谅范家的人,或许你也能为自己找到另一个出口。”
任飞翔猛地抬头,俊目瞪向难得一本正经的凯。
“如果是你,你可以原谅她们吗?”
“我不知道。”凯耸肩。
“如果我原谅他们,我就对不起爸妈,更对不起我自己!”他倏地站起。
“你好好想一想吧,朋友。”清楚他性子的凯只能说到这里,他要怎么做是他的选择了。
任飞翔看著凯离去,双拳缓缓收紧,然后重重一拳打在墙壁上。
***
深夜十点三十分,范心扬静静坐在沙发上,思绪已经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三天来,她都是在这间公寓里度过,而三天来就如以往,任飞翔的身影不曾出现过。她不知道他打算将自己怎样,不过她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她还是低头了。
在看到魏冰在任飞翔面前跪下,看到病榻上乐乐那副惨白的病容后,她最终还是心软,还是抛不下亲情,尽管她知道接受任飞翔帮助的后果,将会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还是原谅了魏冰的所作所为,为了亲情而答应……“这是你的选择,你别后悔。”当时任飞翔是这样对她说的。
她有些发冷地环住自己。后悔吗?她已经失去了后悔的资格,在他面前,她甚至连为自己而活的资格都没有,就如他说的,她现在只是他的玩物……在她答应了成为他的玩物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世界上已经没有范心扬这个人了……还真是可悲,她苦笑著望向窗外,没注意到任飞翔跌跌撞撞地从外面回来,直到听见“砰”地一声巨响,他整个人摔倒在地,她才惊讶地回头。
“你……”她走上前,看到他一脸醉醺醺的,忙将他扶起。
任飞翔努力撑开眼,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倏地将她拉下。
她被他一扯,惊呼著摔入了他的怀里。
“想不到抱住你还挺温暖的……”他抱住她取暖。
“你放手!”他身上的酒味及独特的男人气息把她醺得脸都红了,她讨厌他这副痞子般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妓女,任他取索……
“你不是答应过任我处置的吗?怎么连这小小的拥抱也受不了?”他笑著,干脆将她抱得更紧。
她想挣扎,但是却被他的话堵住,认命地放弃挣扎。
在他眼里,她算什么呢?她的认命让他莫名地生气,将她身子扳正面对著他。“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现在应该取悦我,不是像个死人般僵硬!”
明亮双眸迎上他愤怒的目光,奇怪地她心里竟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平静地道:“对呀,我倒忘了自己是你的玩物,对不起……”
她木然地在他面前脱下上衣,然后生硬地拥著他,轻轻地说:“我应该要这样吗……”
他怔怔地看著她含著泪强迫自己顺从他,整个心倏地揪紧,他以愤怒压抑著内心的强烈不忍,狠狠推开她奚落道:“你真是淫荡,瞧你的这副德性,跟一个妓女有什么分别!”
她的心在淌血,凄凉地一笑,轻拍著自己的脑袋。“我又忘了,你喜欢看别人求你的样子,我想到了。”
她退后几步,在他的惊讶下跪在他跟前,磕下头去。
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还要顾那无聊的尊严干嘛,就让他羞辱个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