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暂停下脚步,环视着数双好奇的眼睛解释:“是病人,我待会儿有空再跟大家说,啊对了,有谁瞧见王大哥?”
“怎么,王家发生事情了?”
“不是不是,是别的病人,我是要请王大哥帮找搀他回来……”
一名方从山里回来的妇人指指后边。“我刚还在梨子园里见到他。”
“谢谢。”天音朝妇人点点头,随即举脚跑向村后的梨子园,找仍在忙着帮梨树剪枝的王旭。
王旭远远一见天音来,便立刻放下手中的利刀,笑逐颜开地看着她。“怎么有空过来?”
王旭喜欢天音,但碍于自个儿母亲的势利眼,王旭迟迟不敢跟天音表明心迹,至于天音这边,个性单纯的她压根儿没想到她嘴里唤的“王大哥”,竟然对她有着超出一般兄妹的感情。
“我是来请你帮忙的——”天音三两句便将事情交代完毕,王旭一听有病人需要搀扶,他二话不说随即尾随天音离开。
“他就坐在进村路上大概一里处的大树后边——哎呦!”天音才刚跟王旭说完宫残月所在位置,结果一个不留意,竟然踢着了路旁的树根,摔了个大跤。
“你没事吧?”王旭赶忙弯腰探视,一见她双腕被上石磨出血痕,就知道她刚才那一跤摔得多么结实。
“我看还是先回你屋子处理你的伤——”
“不用不用!”即使双手与膝盖教她疼得眼泪欲流,可一想到宫残月浑身烫热,气息奄奄的模样,她猛一咬牙,双手一拍便立刻站起身。“我们走吧!”
“你确定么?”王旭皱眉看着天音一跛一跛的动作。
天音点头。“我自个是医者,怎么会不清楚我身体状况,往这儿走。”
天音溢于言表的关心引起了王旭的怀疑。“那病人是我们村里人么?瞧你关心的……”
“不是我们村里的人,而是他病得很重。”
早在天音与王旭抵达之前,宫残月已经察觉,只是他体虚力乏,没办法探头观看来者长相,所以他按捺着,直到两人来到他身前,宫残月才猛地张开双眼,冷然瞪视着面前穿着粗布衣袍,面容朴实木讷的庄稼汉子。
王旭被宫残月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全身上下可以见人的,只有他身上所穿的衣裳,但其他部分,脏黑不说,表情还无比凶恶,若不是五官面孔实在生得人模人样,王旭当真怀疑,眼前坐在树下的这个,到底能不能算作是个“人”。
王旭先前曾在山林里遇见发狂的黑熊,它有着同眼前人一样的黑眼睛——无情、冷酷,若不是频频冒出的热汗说明他此时状态不佳,否则王旭真要担心,这家伙会不会在眨眼间扑上来咬断他脖子。
王旭一见天音要靠近宫残月,连忙拉住她衣袖不让她前进。
“你真的要救他?”王旭直觉认为,眼前人不是什么值得救的好东西,他尤其担心,带他回村子,该不会对他们村子造成什么难以收拾的灾祸……
天音吃惊地望着王旭。“你怎么回事啊王大哥,你没看见他病得这么重么?”
“我当然看见了,但是我不放心让他跟你两人独处。”
这就是王旭的记挂,他可没忘记天音一人独居,要放她这么一个鲜嫩嫩的小姑娘跟这家伙独处,万一出个万一……王旭越想越不妥当。
“王大哥!”天音气得跺脚。当初会找王旭帮忙,就是以为他不会跟她啰哩啰嗦,结果没想到,他还是跟一般人一样,脑子同样迂腐冬烘。
“算了,你不帮忙,我自个儿来!”天音甩脱王旭手臂走到宫残月身边。
王旭瞧她搀宫残月搀得危危颤颤,一副快支撑不住的反应,王旭叹了口气,拿她没辙地走过去帮忙。
“我只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一边将宫残月手臂扛上肩头,王旭一边说道。
天音一脸笃定地说:“你放心,若将来真出了什么差错,我绝不推诿。”
送走王旭,天音马上转回客房着手照顾宫残月。她先喂了他一杯温水,然后才进她房间取来宫残月先前穿来的衣裳。
昨晚帮他缝改衣服时,她也动手帮他把衣服前面的裂痕补了一下,看起来虽然不甚美观,但总比任他穿着汗湿的衣裳睡觉好些。
“我要帮你换件衣裳,所以得先搀你坐起——”
这回宫残月倒是没其他意见,乖乖照着天音的指示抬手举脚,只是当她拿着温热的布巾敷在他手脚四肢,宫残月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倏地张开双眼看她。
天音微微一笑。“是你胸上的伤口还不能碰水,我只好让你手脚泡泡热水,这样活络活络筋骨,赶明儿个你烧应当就能退了。”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望着天音忙碌的身影,宫残月突然开口说话。“所有人看见我,反应都跟刚才那名男子一样。”
一想起王旭的举止反应,天音不禁愧疚地摇摇头。“王大哥他刚才的反应的确过分了些,我代他跟你说对不起。”
“他是正常,你才是反常。”宫残月深深地看了天音一眼。“一般人见到我,全都是排斥害怕,唯独你敢亲近我。”
天音一愣。“我不是唯一的吧,至少应该还有你爹跟你娘。”
宫残月摇头。“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娘,至于我爹……至少在我在家的那段时间,他也从没看着我笑过一回。”
深深埋藏在宫残月眼中的那抹失落,引出了天音满腔的疼惜,她忍不住想伸手碰碰他,可手方抬起,宫残月却敏感地将身子侧了一侧,摆明就是不想接受她的抚慰。
“别同情我。”他瞪她一眼提醒。
天音瞧一瞧他,只好讪讪地将手收回。
两人沉默地望着底下被他弄污的热水,天音正苦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排解屋里的沉闷气氛,刚好,外头传来敲门声。
“天音,你人还在里头么?”
是王旭!两人目光一同调向前厅,天音比比门外,示意她暂且离开一会儿。“你休息吧!”
疲累外加受伤,天音还未迎进王旭,体力不济的宫残月早已昏沉沈地张不开眼睛。
“我刚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你的伤口,怎么样,包扎好了没有?”
她受伤了?!
王旭的话一钻进宫残月耳朵,只见他眼皮一颤,勉力想张开沉重的眼皮,想继续撑着把他俩对话听完,怎知下一瞬间,一阵昏眩突然席卷了他全部的神智。
“该死的!”
嘴中喃喃吐出这三字怒骂之后,宫残月终于不敌睡神的魔力,颓然睡去。
宫残月这一睡,足足睡掉了一天一夜。
不用躲躲藏藏地跑去山洞照顾他,的确给天音更多时间做更多的事情。除了按时喂他喝药,照顾他胸上的伤口之外,她还跑到林里采了不少药草,更拨空又帮他缝了件袍子。这会儿,天音正在昏黄的烛光下缝纳鞋底,再几针就可以大功告成,可是——
“啊……”天音难掩疲态地打了个呵欠,发觉眼皮子实在已经强撑不住。她摇摇头,动了下身子,然后把未完成的鞋子往针线篮子一搁。
入睡之前,她还先走到宫残月睡卧的房间探视他情况,确定他脸色正常,呼吸平稳后,这才吹熄了几上的蜡烛,转而走进她的卧房,宽衣上床。
黑夜极静,除了间歇响起的虫儿鸣声,再来就是夜枭“呜呜”地低叫。突然之间,宫残月像是被吵醒了般,闭合的眼睛蓦地张开。
跨下床,凭着极佳的夜视能力,宫残月悄然无声地跨出房间门。饥肠辘辘的他在厨房灶上发现一碗粥,也不怕烫,他仰头咕噜一口咽下。
抹抹嘴角残渍,宫残月转出厨房,来到屋里唯一一扇木门前。门没上闩,宫残月手一推人即进到天音闺房里边,俯低头瞪视她唇畔的那抹浅笑,宫残月忍不住伸出手去,以指轻轻挲着她柔嫩的脸庞。
好软!
指间传来的触感令宫残月爱不释手,只是挲了两回后,他突然想起上回他才不过磨了两下,天音的脸庞便红了半边的情状,他赶忙抽手探视,一确定他没再弄伤了她,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坦白说,她还真是漂亮。
宫残月稀罕地瞧着眼前睡颜,实在没办法想象,这么、这么小的一个身体,竟能够驯服他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自幼时起便被人强行灌输的“恶鬼”名号,让宫残月忘记了自个儿也是个会哭会笑的人身肉体,他早已忘了自己是个人,周遭人也不曾把他视为人,直到遇上天音。
眼下情状,大概就是王旭最最挂虑的时刻——身体复原了的宫残月,趁夜深人静潜入天音闺房,表情高深莫测,似乎是想图谋不轨……但错了,此时正蹲在天音床边的他,脑中全无一丝邪恶企图。能够蹲在旁边观看她睡颜,嗅闻她身上香气,他已经感到无比的满足。
蓦地,他抬起头来,朝门外看了一眼。
有个奇怪的刮搔声!
正打算出门探视,但原本熟睡的天音却像被惊醒似地坐起身来,吓得宫残月突地又蹲低身子。
“阿狼,是你么?”
回应天音呼唤的,是一声兽类撒娇的低哼。宫残月惊讶地看着天音爬下床铺,睡眼惺忪地摸索走出房间,不久之后,只见她带着一头有着冰蓝色眼瞳的野狼,脚步踉跄地蹭回房间里.
“下回要来找我,记得要早一点,你这样太晚了……”嘴巴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语句,天音仰头又睡倒在床上。
房间里只剩下野狼与宫残月四目相对,一人一兽好似在用眼神探查对方底细,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对方不放。
突然野狼喉间发出呜嚎声。
“嘘!你小声一点,我刚忘了告诉你,里头房间里有病人,你这样会吓到人家的,知不知道?”
睡迷糊的天音用着跟人说话的语气交代着野狼,只见野狼闷哼一声,蓦地收起全身气焰,乖顺地走来天音床边卧下。
天音转身在野狼头上拍拍,边打呵欠边看着它微笑。“知道么?你刚的表情跟那位公子好像噢……”
谁跟它(他)像了?!
一黑一蓝的眼眸在黑暗中相互瞪视对方,宫残月不屑地一哼气,没想到野狼竟也跟他一样,从鼻里发出不屑的闷哼。
这只臭狼,竟然瞧不起他!宫残月恨恨地朝它一指。可是野狼眼皮子却眨也不眨的,睡在天音床边,好像是藉机在跟宫残月炫耀,它与天音的交情匪浅。
好样的!宫残月倏地从暗处站起身来,他原先还在考虑该不该当夜离开,但这只狼的加入,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要走,也要等明早跟这只臭狼斗过一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