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到来人话语,神情更是难看。他才开始查,人就死了?
韩熙明气得青筋暴突的拳头用力地砸在桌面。
砰的一声,桌子被他砸成两半,外头的士兵连忙进来收拾,在一旁的暗卫面上并无太大起伏。
韩熙明深吸口气,平复后才道:「将人就地埋了,消息送进京给韩文家,就说他得急病去了。」
韩柏振微低着头,身为狼卫之首,他向来以韩熙明之令马首是瞻,纵使心中常觉将军太过仁义,但他仍然依令而行,此次自然也不例外,「是。」
士兵收拾好退下,韩熙明沉默半晌才道:「好一个韩文,没想到真是我看走了眼!多亏了你的好徒儿给我示警,若无他多言一句,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后果不堪设想。」
韩柏振在摄政王还在世时亲自教导金云阳,深知他看似疯癫却心如明镜,说到底就只是不想受世俗约束,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所以显得冷漠得近乎离经叛道,不讲道理。
「回将军,看走眼的不单只有将军一人。」韩柏振轻轻淡淡的一句话,营帐内又是一阵沉默。
掌管军中钱粮大事的仓使韩文,出身狼卫后代,他爹当年战死,由国公府扶养成长,因娘亲不舍之故,所以弃武从文。自小聪颖,深受韩熙明信任,升为军中仓使,所以纵使因金云阳一席话而心生怀疑,韩熙明或韩柏振追查之初都没料到他会涉入。
只是想想似乎也不意外,毕竟也只有领头的韩文动了念,才有法子瞒天过海。
这一牵连,竟查到了军中共有数十人参与,这对韩熙明打击太甚,派出韩柏振出手捉人,但到韩文在戎城的住处时,他却已服毒身亡,成了具冰凉的屍体。
「将军,金公子求见。」
听到守帐的士兵来报,韩熙明轻挑了下眉。
这倒是新鲜事,金云阳从未踏足军营中,就怕他叨念着要他从军,今日反倒自己送上门来。
「让他进来。」
韩柏振抱剑站在一旁,看着金云阳大步走进营帐,算算日子该有近三年没有见到他了。
两人四目相接,金云阳的脚微顿,脱口唤了一声,「师傅。」
韩柏振的反应只是轻点了下头。在私下他们是师徒,面上他们却是主仆,金云阳可以不将礼俗放在眼中,敬他一声师傅,但在韩熙明的面前,他永远恪守本分。
韩熙明倒也没把金云阳的称呼往心里去,只道:「我还未主动寻你,你倒是自个儿来了。」
「舅父已数日未归家,我有事找你,也只能亲自走一趟,」那话中还有淡淡的埋怨,似乎让他亲自来寻是多大的委屈。
韩熙明没好气的看着他,自己这几日忙着军中内贼之事,实在无心与外甥针锋相对。
金云阳看出韩熙明疲累,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挑明来意,「我要保陶二。」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令韩熙明气笑了,「你眼巴巴的进了军营,就是来跟我说这事儿?」
「不然呢?」金云阳反问。「舅父不会以为我想追随你左右,带兵打仗吧?」
韩熙明瞪了他一眼,「混帐东西!你少装糊涂,难道你还不知你爹在京城坠马,命在旦夕?」
「喔,这事儿……」他不在意的耸耸肩,「我知道。」
京城金家在他爹一出事就派人快马加鞭来报,他自然知情。
「你既知你爹伤重就该启程返京,而不是管旁的闲事。」
「舅父,陶二的事不是闲事。」
韩熙明如今听到陶二的名号,心情就恶劣。他见过陶东朗却未曾见过陶家老二陶西辰。
他派人暗中追查粮食流向时,在探子口中得知几个私卖商队的名号,其中提及「陶西辰」这个名字。当时他因陶东朗的缘故对这个名字多留了心眼,叫来陶东朗亲自问了之后,才知道真是陶家人。
这两个兄弟,一个官一个贼,实在荒唐,若哪日正面交锋,两兄弟就成了仇人。
于是他隐晦告知陶东朗,至于陶东朗是要大义灭亲还是轻轻放过,那是他们兄弟间的事,只要陶西辰将来不要犯到他手上,看在金云阳中意陶朔语的面上,他可以勉为其难的放过他这一次。
不然一个汉人吃里扒外与外族交易,在他眼中看来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我不想跟你谈陶二的事。」韩熙明的口气没得商量,「你立刻回京去看你爹!」
他也厌恶自己的姊夫,觉得他死有余辜,可还是得顾全金云阳的名声,他毕竟年少,纵使他在京中可能已无名声可言,但怕他将来后悔,所以不能由着他胡来。
金云阳懒懒的回嘴,「我既非神医能起死回生,也非阎王掌管生死,返京又能如何?把他最后一口气给气没了吗?」
他的语气冷酷不似为人子女,韩熙明也怪不了他,金云阳与他爹的亲缘淡薄,早在幼年就已埋下心结,多年过去,积怨已深,无法化解。
原还想劝他几句,但脑中闪过陶朔语的面孔,于是转口说道:「你不回京我管不着,陶二之事,要保或不保,我会看着办。」
他没给准话,不想凡事都尽如外甥的意。
金云阳冷冷一哼,「舅父,我走这一趟不是要你出手保陶二,而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要保他。」
韩熙明闻言脸色一变,这个外甥疯起来,他也控制不住。韩文已死,他现在就怕线索断了,所以万万不能让他打草惊蛇,「你别胡来,算我怕了你。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动陶二分毫,这总成了吧!」
将军做到他这个分上,真是没半点威严!
金云阳反应却是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站起身,面向韩柏振拱手一礼,却是连招呼都没跟韩熙明打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看看——阿振,你看看这性子——」韩熙明气得指着他消失的方向,「让他早日回京,以免节外生枝。」
「将军,少爷不想返京。」韩柏振深知金云阳的脾气,一旦决定,十匹马都拉不动。
「去陶家。向陶家姑娘透个口风,让她开口,就说是金家那老家伙要死了,云阳身为人子,定要返京一趟以全孝道。」
韩熙明方才不再相劝便是想到陶朔语。任谁也想不到,这世上,可以左右二世祖的竟然是个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小姑娘。
韩柏振点了点头,「不如就由属下亲自走一趟落霞村。」
韩熙明微惊韩柏振会将传讯这等小事揽在身上,但进而一想,他与金云阳之间的关系深厚,也不感意外。
金云阳毕竟是他的徒弟,他应该也想要见见让自己徒弟挂心的姑娘,于是点头允了。
他忍不住叹,「你说说,那小子为何能心甘情愿的被个小姑娘左右?」
「小鱼。」
「什么?」韩熙明原本不指望得到答案,但是韩柏振的回答令他疑惑。
韩柏振平稳的回视,「回将军,因为她是小鱼。」
韩熙明还是不懂,韩柏振却是淡淡一笑,「或许将来,将军就会明了。小的告退。」
韩柏振对他一个拱手,转身离去。
当年金云阳在岭南走失,金家放话说是遍寻不着,摄政王当时对金家多有怀疑,派他亲赴岭南。王爷就怕金家说是走失,其实已将孩子灭口,最终庆幸金云阳大难不死,当他在山庙寻到人时,孩子已是奄奄一息,浑身发烫,若再迟一步便魂归西天。
他抱着孩子离去,当时烧得糊涂时,孩子手中始终握着一只玉雕的小鱼——在他饥寒交迫之时,这只小鱼的主人守在他身边,还给他一颗她身上唯一的糖,不顾一切的替他引开了来追杀他的贼人,让孩子得以安然地等到他的到来。
大病初癒,金云阳一心只想赴岭南寻人,只可惜遍寻不着故人,此后他性情大变,不再信任旁人,丢弃圣贤书,认真与他习武,还特别喜甜……
韩柏振来到落霞村,看着在院子里刺绣的陶朔语,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纵使已过经年,小女娃也成了大姑娘。
救命之恩——是她与金云阳的缘分之始,纵使是他这个大粗人看多生死,不屑风花雪月,也不得不认同这命里冥冥的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