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文抬起眼来看着妹妹,“有什么事吗?”
朱玫芳抬高音调,语气尖锐的反问道:
“你问我有什么事吗?哥,你该不会有了女朋友,就把我要结婚的事给忘了吧?”
朱利文无奈的叹气道:“该做的我不是都做了吗?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发觉你变了。”朱玫芳委屈的说道。
“我哪里变了?”
“以前你最疼我,我的事你永远摆第一,可是自从你追上傅悦红以后,你的心里就只有她,完全把我给忽略了。”朱玫芳流露出一股深深的不平。
朱利文知道妹妹是在吃味,便捺着性子陪笑道:
“我的好妹妹,你就要出嫁了,留下哥哥孤家寡人一个,难道你不希望哥也能找到终身伴侣吗?”
朱玫芳嘟着嘴道:“希望是希望,但你也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啊?”
“我哪里委屈自己?”
“不是吗?我觉得那个傅悦红根本配不上你,你会看上她,我真怀疑倒是不是有点饥不择食。”朱玫芳有些刻薄的说道。
朱利文露出严厉的神情道:“你最好听清楚,从今以后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话,悦红是我的选择,如果你尊重我,就必须尊重她。”
朱玫芳用愤怒的眼神望着哥哥问:“你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朱利文斩钉截铁的回道:“没有,而且你最好明白一点,我对她用对是认真的,只要她同意,我随时会将她娶进门。”
朱玫芳生气的站起来道:“反正你爱娶谁我也管不着,将来人家笑的是你又不是我。”
“玫芳!”朱利文忿然叫道。
朱玫芳头也不回的奔出饭厅。
朱利文咬着牙根坐在那里,气息粗重的平整自己的情绪。
他爱悦红,不许何人批评她、轻视她,即使自己的妹妹也不例外。
父母早逝,他不但得承继家业,还要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他全心全意的爱护她、希望她过得快乐无忧,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的思想会如此浅薄,个性如此娇纵。
“吵架啦?”林姊进来问。
朱利文丧气的摇摇头,十年来他从未和妹妹争吵过,他只是一味的顺着她、溺爱她,才会养成她今日的娇纵个性,一切的过错全该由他承担。
林姊了然的笑道:“其实玫芳的出发点也是基于关心,她当然不希望她的哥哥遭人耻笑。”
“你的看法也和玫芳和同?”朱利文深沉的问。
林姊赶忙声明,“不,我觉得傅小姐很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玫芳的想法。”
朱利文犹带一丝怒气的道:“她的想法太肤浅了。”
林姊同意道:“她的想法是有些肤浅没错,但她毕竟是希望你能找一个更好的对象。”
“悦红除了脸上有天生的胎记以外,还有哪点不如别人?”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玫芳的心目中是一个完美的哥哥,除非有个完美的女人,否则她总觉得谁也配不上你的。”
朱利文露出一个苦笑,“这点我倒是没想到。”
“所以你也用不着对玫芳生气,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林姊劝慰道。
朱利文释怀的点了下头,跟着便起身道:
“我得出门了。”
“不止玫芳觉得奇怪,连我都不晓得你最近是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的,难得见到你的人影。”林姊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朱利文这才告诉她:“悦红的父亲过世了,她们母女之间又因为一些误会而不和,所以我得去帮着处理丧事。”
“这也是应该的。”林姊了解的道,随即又加了一句,“你这个未来的准女婿刚好借机会露脸,也好尽点心意。”
“林姊!”朱利文啼笑皆非的看着她。
林姊露出顽皮的神情道:“算我没说。”
悦红穿着一身的黑衣跪在父亲的灵前烧纸钱,虽说死人抬出不抬入,她总不忍心让父亲孤独的待在殡仪馆里,便在自家的墙边搭了一间灵堂,也好方便各界亲友前来祭拜。
父亲已经停灵近十天了,再过两天就是出殡的日子,连日来的不眠不休与失怙的伤痛,使她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苍白的脸色衬托得那半边胎记益加血红鲜明。
朱利文走近悦红身边,柔声问道:
“你吃过早餐了吗?”
悦红默然的摇头,眼神专注的停留在纸钱燃烧的火焰上。
“让我来吧!你去吃点东西。”
悦红不动。
“你这样是不行的,你父亲尚未出殡,你能让自己倒下吗?”他温和的劝道。
悦红将手里拿的纸钱一张张对折后丢进铁盆里,这才缓缓的站起身,一语不发的离开。
朱利文接续烧纸钱的工作,灵堂里充斥着一片念经声,有专业的人守候,安排一切丧葬事宜,他能帮忙的其实也有限,但他仍每天来此,就算只是上上香也好。
“利文,你来了?”兰芝走过来招呼道。
朱利文朝她恭敬的点头道:“伯母。”
兰芝在亡夫的灵前烧过香后,也蹲下来和他一起烧纸钱。
“这段时间很感谢你的帮忙。”
“我哪有帮到什么忙?”朱利文谦逊的回道。
“你能每天抽空到这里来,就是给我们无上的安慰和支持了。”兰芝有感而发的道。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要是悦红早点公开你们的事情,她父亲不知要有多高兴。”兰芝的语气充满哀伤。
朱利文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遗憾。
兰芝语气一转,几许安慰的补充道:
“不过他在天之灵能看到你如此深爱悦红,一样也会感到欣慰。”
朱利文有些犹豫,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他先试探的问:
“怕母,你能原谅悦红吗?”
兰芝语气苦涩的道:“我想是悦红不肯原谅我吧!”
“其实她的心里比谁都痛苦,您知道吗?”
兰芝幽幽的道:“她真的是误会我和她姜伯伯了,我们之间绝对没有不可告人之事,我敢在我丈夫的灵前发誓。”
朱利文了解的道:“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难免会如此怀疑。”
“你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兰芝凝重的追问。
朱利文点点头。“你和姜伯伯在那家西餐厅谈话,正巧我们就坐在你们附近,也听了个大概。”
“我们竟然都没发现。”兰芝苦笑的摇头。
“你们太专注于谈话了,自然不会留意周遭的事物。”
“我也早就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我还猜想会不会是我先生告诉她的,没想到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情,你们竟然会旨在那家西餐店用餐。”兰芝充满感慨的说着。
朱利文笑了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那家西餐厅本来就是以高雅幽静闻名,不但适合用餐,也适合谈话。”
“等我先生出殡过后,我会找个机会和悦红好好的谈谈。”
“我想等她想通了,心情平静之后,一切就会没事的。”朱利文安慰道。
悦红吃过东西回来,见到兰芝,她仍一迳的冷淡疏离,不多看一眼的站在一旁,故意明显摆出誓不两立的态度来。
这样的情况已不是头一遭,兰芝却依然感到推心刺痛,为了避免母女间的冲突日深,更顾及丧期的安宁,她也只好假装若无其事的退开。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兰芝起身离开。
悦红等兰芝走出灵堂后,才过来继续为父亲烧纸钱,自从她父亲过世以来,她不止对她的母亲冷漠,对他也是疏疏淡淡的,常常半天不说一句话,沉默得令人心慌。
他完全无法了解她的心思与想法,两人之间虽然已发生亲密关系,感情却反而像被一道墙阻隔,不,正确的说应该是她把他隔在心墙之外,完全不得其门而人。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影响了他们的感情,是她父亲的死,或是另有其他的原因,他宁愿是前者的影响,因为她的心情迟早会平复下来,那么他总还能保有她,如果是后者,他既找不到答案,更可能一切的心血全白费,他好不容易才追求到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判出局的话,他怎么会甘心?
“你想我爸真的收得到这些吗?”悦红突然怔忡的开口,好似若有所思。
朱利文脸上掠过一丝惊喜的表情,赶忙接口回道:
“死后的世界谁也不知道是什底景象,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你的一番心意嘛!”
悦红好像并不在意他的答案,迳自幽幽忽忽的道:
“我爸从小生活在富裕的家庭里面,要什么有什么,本来就享受惯了的,可惜后来车祸残废,被那张轮椅羁绊了大半生,现在他总算解脱了肉体与时空的枷锁,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了,我一定要多烧一些纸钱给他,让他在阴间也能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他一直认真的听她说完,才抓住机会劝她:
“如果你真的希望伯父能无忧无虑的话,就和伯母讲和吧!你们母女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你忍心让他走得不安心吗?”
悦红抬起头来凝望着他,语气讥讽的问道:
“是她收买你来说项的?她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朱利文平心静气的回答她:“我不需要得到任何好处,我只是为你好,不希望看你继续这样折磨自己。”
“我没有,你不必瞎操心。”悦红断然否认。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多说无用,请你好好的想一想,只有宽恕才能得到心灵的平静。”
悦红露出不悦的神情反问:“你也太爱管闲事了吧?”
“随你怎么说。”他无所谓的回道。
他很清楚现在的她不但思想偏激,情绪也不稳定,和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不想听的话,任他说破嘴也没用。
突然他留意到悦红流露出备战的紧张状态,两眼投射出锐利的光芒,他诧异的回头看,原来是姜至刚走入灵堂。
“你来做什么?”悦红充满敌意的质问。
“我来祭拜我最要好的老朋友。”至刚一副有备而来的模样。
“你没有资格。”悦红咬牙切齿的道。
“我问心无愧。”至刚语气坚定,态度从容的趋前准备上香。
悦红冲向灵前阻挡,愤懑的低吼:
“请你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你没有权利这样做。”至刚痛心的望着她,掩不住憔悴的苍老。
他从不曾像此刻这般无奈,心头充满无力感,难道是命运的再次捉弄,令他与自己的亲生女儿要像仇人般对峙?
她冷笑着回道:“谁能比我有权利?我那对丈夫不忠的母亲吗?”
至刚终于忍无可忍的怒斥,“你怎能在灵堂之前说出这种话?你这样等于是在侮辱你父亲。”
悦红也不甘示弱的指控,“是你们先侮辱了他,你们让他含羞九泉。”
至刚狠狠的打了悦红一记耳光,正打在生着胎记的那半边脸上,颜色仿佛更加血红,使得悦红悲怆的神情带着几许狰狞。
“你凭什么打我?”她的语气如冰。
至刚痛苦的应道:“凭我和你父亲的交情,凭我……”
他无法说出真相,以目前的情况,也不适合说这些。
“凭你什么?”悦红却好像有意要逼他。
至刚停顿了一下,才有些丧气的回答:
“凭我是你的长辈,就可以教训你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行。”
一直旁观的朱利文怕他们再起更大的冲突,赶紧出面打圆场:
“姜伯伯,请您原谅悦红的无礼,她是因为伤心过度才会这样,您别见怪。”他一面说着,边为至刚点了一炷香。
至刚接过朱利文送上来的香枝,叹了一口气,神情严肃中带着一股沉重的举香祭拜,恭敬的鞠了三个躬。
悦红被朱利文拉至一旁,眼村充满愤恨的瞪视着他。
至刚上完香,深深的看悦红一眼,然后一语不发的离去,朱利文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他内心的落寞与悲哀,不禁对他更加同情起来。
“再怎么说,他总是你的亲生父亲。”他知道他不该说出这句话,却就是无法忍住不说。
悦红的目光立刻像把刀似的射向他;却在深吸了两口气后没有对他发飙,转而用一种深深的怨恨吐露道:
“我恨自己是他们的女儿。”
“为什么?这并非他们所愿。”
悦红的眼神流露出一抹几近疯狂的危险讯息,似哭似笑的咬牙切齿道:
“他们活该受这样的惩罚,一切的悲剧都是因他们偷情不忠,违背道德良心所引起的,根本不值得同情。”
朱利文瞠目结舌的望着悦红,他无法相信眼前的她,会是那个他所钟爱,温柔婉约的女子,她怎么会变得如此残酷?难道真被玫芳说对了,她也有一个残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