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球般的灯笼仿佛串成一条火龙,蜿蜒在御花圜底端,让整座花园宛如着火般绚烂。
御花圜底端在一泓长十五米、深达十六米的池水中央,盖了一座圆形舞台,连接舞台与岸边的走道可供三人并肩而行,而今日走道上与舞台周围同样挂满了灯笼,搭配天幕不时散出的火树银花烟火,犹如蓬莱仙境,美得令人咋舌。
“今晚群臣好好享用美食珍馔,以及美人歌舞。”武则天穿着一身繁复绣了镶金边的牡丹花黄袍,头上梳起垂马髻,上头插满金钗,戴着金冠,十分耀眼。
这夜盛宴名为“春花赏月宴”,所有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全坐在舞台两侧,桌上摆满佳酿与珍馐,身侧是美婢成群,眼前是舞女扭动曼妙身形翩翩起舞,但这晚只有月亮高挂,至于花朵,根本不见踪迹。
狄宁宁穿着朝服,端坐在群臣首位,若蓝则是站在自家主子身侧,随时候命。
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桌上美食,狄宁宁想着的却是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李澈无端吻了她之后,只朝她微微一笑,随即说该入内工作,便请她先进
入屋里,他则动手收拾残局,然后他依然如故的同她谈天说地,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虽然她表面上装作无所谓,但刚开始是羞怯,接着莫名的火大。
昨夜的吻虽然只是浅浅碰触,对狄宁宁来说却是生平第一个亲吻,就算过了一夜,李澈烫热的双唇触感依旧停留在唇上,令她的心房狂烈跃动,就算到现在都还是无法止息。
只是想起昨日他吻过她后,拍拍屁股说了一声“我们该工作了”,接下来的时间他埋首翻阅书本,甚至子时一到,要她好好休息,便离开宰相府,在她看来,他是完全把亲吻女子当成家常便饭,想着想着,她又会生起闷气,气他的无端亲近举动,同时气自己竟会如此在意他的亲吻,让她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
这时,狄宁宁听见不同于高谈阔论的窃窃私语,抬眸一看,赫然发现李澈穿着绦红色领口滚黑边的衣袍,围了条黑色宽版牛皮腰带,黑发在头顶绑了一个髻,出现在宴会会场。
惹得她一整天心烦意乱的男人扬起嘴角,笔直的穿过舞台中央,霸道的不闪过正舞着霓裳舞衣曲的舞女,反而要她们边跳边留意,别打到八王爷,只能多转几个圈往外侧跳去。
“孙子参见皇祖母。”李澈来到武则天的面前,隔着桌子,拱手行礼。
“难得你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武则天虽然扬高眉头,不解自从边疆回洛阳后,从未参与任何大小宴会与早朝的李澈竟会主动参加“春花赏月宴”,但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她是无比的高兴。
“孙子今夜前来,只是想讨点酒喝,要点饭吃,顺便看一下现场有无美人可供入怀罢了。”李澈站直身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哈哈哈,那好,朕的乖孙子,你赶紧入座,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入得了眼的大美人。”武则天对李澈可是特别的宽容。
李澈的父亲原先是九五之尊,却因为受皇后请托,想将宰相之位任命给皇后的父亲,惹得武则天大怒,废除他的皇位,改为庐陵王,先被流放到房州,接着再流放到均州,关押在魏王泰的旧宅,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但是严厉的武则天却对一年半前从边关回洛阳的李澈特别宽待,任由他挥霍金钱与时间,在洛阳宫里衣着不整,完全没有王爷样子,都未曾置喙一句,反而每每瞧见他就是眉开眼笑,心情大好,这点让众臣与深谙武则天性情的人们百思不得其解。
“若要说大美人,孙子眼前不就有一位衣着华贵,犹如王母娘娘的绝世美人吗?”李澈勾着嘴,嗓音低哑的说。
“真是不成体统!”武则天笑得花枝乱颤,然后命人过来替李澈打点一张桌子与吃食,深怕皇孙饿着了。“到宰相身侧坐吧!那里的视野好,可以看清楚每位姑娘的容貌。”
“孙子谢过皇祖母。”李澈拱手作揖后,才移步至宫人紧急为他备妥,位于狄宁宁身侧的座位。
当他来到她身边时,她站起身,盈盈行礼后才又坐下,眼睛依然直视前方穿着薄纱,扭腰摆臀的女子,貌似看得十分认真,内心却如擂鼓狂响,只当昨夜之事是镜花水月。
“你看得见吗?”李澈端起玉杯,转头,看向狄宁宁。
“谢谢王爷关心,今晚宫里点了上万盏灯笼,微臣还可以看清楚,只是远方的人事物就只有模模糊糊的形体罢了。”狄宁宁睨着表现如常的李澈,让她再次肯定昨夜的吻只是无谓的碰触,好不容易稍稍平静的情绪又莫名的不悦,口吻不自觉的冷淡了下来。
正当李澈要再开口回话时,只见总是围在薛怀义身边的张御史端着酒杯来到两人眼前。
“王爷,宰相,微臣敬您们一杯。”张御史一脸谄媚,仰首喝光杯中酒水。
“张御史客气了。”李澈没有回敬的打算,抬高下颚,一脸冷然的望着他。
张御史因为比较靠近狄宁宁,且刚好站在灯笼左侧,因此她才得以看清楚他脖子上的诡异痕迹。
只见张御史粗壮的脖子左侧有两点相距不过两指宽的红痕,那红点如红豆般大小,令人不禁怀疑,这痕迹是从何而来?
“张御史,你的脖子受伤了?”同样看到这伤口的李澈扬起眉头,问出心中的疑惑。
“咦?这……”张御史吓得赶紧用左手撝住脖子,惊慌失措的朝两人点了点头,就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李澈直直盯着张御史不寻常的反应,他回到座位后,跟身后的家仆说了什么,家仆转身离开,不久又回来,递了一块纱布,张御史接过后,马上把纱布粘在脖子的伤口上,企图掩人耳目。
“张御史脖子上的伤口似乎有古怪。”李澈倾身,贴近狄宁宁的耳畔,小声的说。
他说话时的热气吹拂她的脸颊,好闻的檀香气味充斥鼻腔,令她的心房又是一阵无法克制的颤动,但她的面容依旧努力保持平静。
“古怪?”
“那伤口不似蚊虫叮咬,也不像女人咬的,倒是有点像……”李澈若有所思,两根指头揉了揉下颚。“像是被蛇咬,但本王瞧那伤口的愈合程度与颜色深浅,造成这伤口的时间应当是两到三天之前,若被拥有这么大颗牙的蛇咬到颈子,怎么想都不认为张御史今夜还能生龙活虎的在这里喝酒吃肉,就算没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这就是他还搞不明白的事情,狄宁宁也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而且他似乎很害怕被人发现这两点红痕,另外,就本王所知,他十分贪生怕死,但脖子上的红点完全没有治疗过的痕迹,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若依王爷之见,张御史脖子上的红点应该有玄机,是吧?”虽然多次听闻李澈是个贪恋女色、不务正业的王爷,但从这几日的相处与今晚他的头头是道,令她开始怀疑传闻的真假。
“本王是如此认为,不过无法断言张御史脖子上的伤口究竟是何物造成的,或许是本王多心了。”李澈勾了下嘴角,然后举箸,开始享用桌上的美食。
狄宁宁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他,随即发现舞群中担任女主角的美人一直往李澈身边靠近,甚至在舞码衔接中间还来到他身侧,巧笑倩兮的替他斟酒、布菜,呼之欲出的丰满胸脯不时贴上他健壮的臂膀。
李澈深知自己过去这一年半来费心建立起的恶名声,若在大庭广众下拒绝女舞者的亲近,或许又会引来有心人士的注意和猜疑,于是只好任由女舞者在他身上来回打转,继续扮演荒唐的八王爷。
然而狄宁宁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当他花名在外,又是王爷的尊贵身份,许多貌美女子喜欢攀上他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为何当她瞧见美得如出水芙蓉的女舞者不断用胸前的柔软磨蹭他,薄而棱角分明的唇瓣若有似无的微勾时,心情会恶劣到了极点?
她索性低下头,继续吃菜听乐曲,想来个眼不见为净。
两盏茶的时间过后,微醺的武则天似乎已经困了,准备回房休憩,临走前向众大臣宣布明日不上早朝的决定,才在婉儿的搀扶下离开会场。
狄宁宁紧接着站起身,告诉若蓝自己也该回府,然后瞄了依然被女舞者缠住的李澈一眼,没来由的感到烦躁。
“启禀王爷,微臣先行离去。”她的口吻不冷不热,见他对她挥了挥手,要她不必多礼,当下不着痕迹的用贝齿咬了下唇,转身离开。
不只御花圜大红灯笼高高挂,在连接洛阳宫与宫门必经之路也都挂满了灯笼,因此若蓝只有手执一盏灯笼,就能替自家主子照亮脚底下的道路。
就在主仆两人穿过御花园后端,走在花木扶疏的御花园中段回廊上时,眼前突然出现三名身着黑衣的男子,笔直的走向她们。
“小姐,您看前面是不是有三个男人朝我们这边走来?”若蓝胆子小,双手颤抖得几乎要握不住灯笼。
“来者何人?”狄宁宁冷着一张脸,虽然脱口而出的话语冷淡如斯,却饱含不容忽视的霸气。
洛阳宫正值守卫交班时刻,且文武百官都还在会场喝酒吃饭,欢快的享乐,因此这回狄宁宁与若蓝可是处在岌岌可危的状况中。
“宰相好凶悍呢!”为首的男子口气里充满了轻佻。
当他们走近后,狄宁宁才得以藉由挂在屋檐下的灯笼瞧清楚那三人的面容,赫然发现竟是薛怀义与张、林两位御史,心下大喊不妙,但目光依旧矍烁,牢牢盯着眼前的三名不速之客。
“是呀!宰相这么凶悍,以后怎么嫁得出去?”林御史讪笑着。
“我看也只有懦弱的男人才能与她相安无事,要不,就得要找一名更加伟岸、更加凶恶的男人才治得了她。”张御史耸耸肩,笑了笑,“依下官看,也只有薛大人能担此重任。”
三名男子面容狰狞,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