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的唐越注意到了这个看似平和的小村落似乎透露了些许的不寻常,家家户户的窗户都挂着奇异的五色线,看起来像是装饰,但又有些古怪,他握住缰绳的手不由微紧,表面却丝毫不显。
马车在舒恩羽的指示下停在了一道门前。
舒恩羽率先下了马车,不忘将纪修齐也给抱下来。
听到声响的冉伊雪大步的跑出来,见到两个孩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但随即一恼,大声的吼道:“你们两个死孩子,一大清早的跑哪里去了?”
舒恩羽怕被藤条伺候,连忙说道:“姨母别生气,我去讨救兵来了。”
救兵?冉伊雪这才注意到跟在两个孩子后头下车的一个瘦长少年,看起来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加上那身打扮还有昂然的气势,应该是个世家子弟。
她好奇的瞧着他身后的马车,上头用青布覆盖,没有任何徽记显示身分。她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个丫头实在是脑子糊涂了,怎么随便带着陌生人进村子里来?
萧瑀向来大刺刺,他没瞧出什么古怪,只是觉得这四周的五色线还挺漂亮的,他随意地打量四周。
院子不大,十分干净,一旁有十几只鸡被圈养着,还绑了匹小马,这么一户人家,在这种小地方,该算是不错的家境。
冉伊雪稳住心神,上前问道:“敢问公子是?”
“晚辈姓萧,单名一个瑀字。”收回了视线,萧瑀有礼的一拱手,“方才在路上遇上了两个孩子赶路,看他们身旁没个大人陪伴,便多管闲事的问了几句,才知道小姑娘的家里出了事,一心想要走到镐京讨救兵。我听了后觉得不妥,便带着他们回来,顺道看看是否能帮上忙?”
“镐京?!”冉伊雪很惊讶,她看着舒恩羽,“你要去镐京做什么?”
舒恩羽很不情愿的回答,“找我爹。”
冉伊雪这次是真惊讶了,“你还有爹?!你爹不是早死了?”
舒恩羽耸了耸肩,她与娘亲可从来没说过她爹死了,是冉伊雪在破庙救了她们之后,自己认定她娘死了丈夫。她娘亲没解释,自己又对亲爹没好感,所以最后她娘就成了个貌美却命不好的寡妇,而她则是可怜的无父孤女。
“你爹若不是死了,怎么会放你娘亲这么好的女人在外吃苦受难?”冉伊雪可不愿承认之前是自己误会了,胡乱传话。
“因为我爹虽然不是死人,但也不是好人。”舒恩羽提起自己的爹,也不是很客气。
冉伊雪心中有疑惑,但现在实在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只道:“你娘以为你们去了县衙,现在已经赶去了。”
舒恩羽闻言一惊,连忙看向萧瑀。
“事不宜迟,”萧瑀也爽快,“立刻走一趟。”
舒恩羽立刻跟着走。
冉伊雪眉头微皱,除了个名字之外,她根本对这少年一无所知,偏偏舒恩羽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只是现在她也没法子多想,只能拉着自己家的小胖子跟着上了马车,决定先想办法进县衙把找人的舒云乔救回来,走一步算一步。
然而冉伊雪没料到马车里还有个男人,长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二十好几,却被萧瑀一口一声叫着舅父。
不过虽说长得好,可惜性子有些清冷,高傲得令人谈不上喜欢,冉伊雪也没空理会他的态度,只急着要赶去城里。
“被你打伤的人家住在何处?”始终沉默的严辰天开了口。
舒恩羽一心记挂着娘亲,没注意到萧瑀的舅父在跟自己说话。
萧瑀见她发楞,连忙说道:“我舅父问你话,还不快答?”
舒恩羽回过神道:“就在咱们村北边的长顺村,村里最大的那间屋子,就是村长——”
“唐越,”严辰天没有听她说完,直接开口吩咐,“先到长顺村一趟。”
“是。”唐越应了一声。
“去长顺村做什么?”舒恩羽不解的问:“那与县衙可是不同的方向,我要去救我娘亲,你不要——”
萧瑀连忙对舒恩羽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舅父开了口,代表他要出手帮忙,能让大理寺卿相助,这丫头还真是上辈子烧了好香。他看着严辰天,试探的问:“舅父,你要去长顺村是有何盘算?”
“若真如此女所言,伤者无事,就把人带到县令跟前,两厢对质,若伤者不愿追究,一切自然有解。”
“是啊!”萧瑀一个击掌,“若是没将人给带上,县令存心刁难,还真不好脱身,还是舅父想得周全。”
严天辰听到萧瑀对自己的赞誉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静静的闭上了眼,不再开口。
“还真看不出来,虽是个面瘫,脑子挺不错。”冉伊雪不由说道。
“脑子不错又如何?”舒恩羽不悦的咕哝,“一张死人脸没个好脸色,冷得像冰似的。”
“可是他车里的点心好吃。”吃货总是专注在吃这个点上,纪修齐已经把人家的东西一扫而空,“不过比起姨母做的还差了一点。”
“这是当然,”舒恩羽忍不住骄傲,“我娘亲亲手做的东西,这些随便的点心哪能比得上?”
萧瑀的小心肝惊得跳了好几下,连忙比个噤声的动作,平民老百姓就是没见过世面,不会看场合说话,一个个的口没遮拦,看不清谁都能得罪,千万别得罪他舅父。
吕大人才刚和夫人和两个姨娘用过早膳,坐在屋子里喝着茶。
守着门的衙役从外头走了进来,“大人,杏花村的舒娘子来了。”
一听到舒云乔来了,吕大人双眼一亮,站了起来。
“大人,不过就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瞧你这心急的样子。”说话的是目前吕大人最疼爱的三姨娘。
“舒娘子的孩子伤了人,本官是要去了解情况。”吕大人一门心思都飞到舒云乔身上,嘴上讲得却是道貌岸然。
“大人果然是爱民如子。”三姨娘纵使气在心里,但面上依然不显。
吕夫人冷冷一哼,吕大人也懒得理会,大步走了出去。
二姨娘忍不住看着三姨娘,语带嘲弄,“就你这女人愚昧,找上舒云乔过府裁衣,这才让大人看上。”
“姊姊说这话可折煞了我。”三姨娘掩嘴一笑,“我怎知一个小小绣娘,竟有如此姿色?大人是男人,爱美人本是天经地义,不然当年也不会硬要夫人点头,让姊姊入府不是吗?”
二姨娘的脸色不由一僵,想当年刚入府,她也是受宠了好些年,就连从京城外派来了宁安县,大姨娘被留在京城,自己则能跟着大人上任。只是好景不长,一到宁安县没几日,三姨娘就被迎进了府里,她彻底被漠视。
“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若四姨娘进了门……”二姨娘理了理自己的花钿,语调轻柔却酸味十足,“三姨娘就不知是何光景了?”
“你——”
“都少说两句。”吕夫人斥了一声,一大清早就被这一屋子的女人吵得不得安生。当年因为无所出,所以才勉为其难让夫君纳妾,谁知道房里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最后还是没生出半个孩子。她在心中冷笑,说到底都是男人不行,偏偏全怪到了女人的头上。
舒云乔她见过一面,人美可惜命不好,年纪轻轻死了丈夫不说,身边还带了个女儿。可她那夫君瞧了一眼就被迷了心神,也不管自个儿的身分,硬是想把人给弄到手。她虽然气恼夫君朝三暮四,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次的眼光倒好,至少挑了个温柔大度、上得了台面的女人,不像以前……看着二姨娘和三姨娘,吕夫人摇着头,真是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没事就出去吧。”
虽只见过舒云乔一次,但她跟夫君一样,也对这个沉稳貌美的女人上了心。美貌的女子并不值得人注意,重点是她的沉稳与端庄,不单绣得一手好女红,听闻在前任县令吴大人的任内,若有些难断的公案,有时还会请她出面,一个柔弱的女子面对尸首竟也脸色未变。
这个谜样的女人,只要不出错,夫君纵使想要她,为了自己的乌纱帽考量,也不敢真下手,但若是设个陷阱,让舒云乔中招,事情就难说了。
舒云乔聪明,在夫君上任之后,就算县衙有事想请她出面验尸,她也以身子不好为由推拒,只是这次……吕夫人的眼神微敛——看来她是逃不掉了。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看来还是早些日子回京城去,眼不见为净,不然只是看了糟心罢了。
舒云乔波澜不惊的站在县衙中,想来她与官府实在有缘,她爹是个小小的提刑官,镇日与众仵作在义庄与尸首中来去,她也因她爹的关系,不时往官府跑,所以在外人眼中看来此生都不想要涉足的公衙,她站在里头没有半点不自在,反而有着一丝淡然的从容。
在衙外打听到恩羽没来过之后,她便打算离去,却被闻讯而来的刘捕快给硬留下来。
她没吵也没闹,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跟着刘捕快进了衙门,看着大堂之上那块写着青天白日的牌匾,静静的等着。
果然没多久就见吕大人出现。
“舒娘子。”吕大人双眼发亮的看着舒云乔。
“大人。”舒云乔跪了下来。
吕大人舍不得美人下跪,但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还是装了个样子,“起来吧!”
“谢大人。”舒云乔站了起来。
吕大人清了清喉咙,坐在椅上,威严的问:“怎么只有舒娘子一人?罪嫌舒恩羽人呢?”
对“罪嫌”两字虽满心不以为然,舒云乔还是恭敬的应道:“回大人,今日一早民妇便发现孩子不见踪迹,原以为她来了县衙,所以民妇才匆忙的跑这一趟。现在既知她人不在此,请大人允民妇告退,出去寻人。”
吕大人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一亲芳泽的机会,哪可能轻易的放过,这女人的容貌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那份冷若冰霜、凡事处变不惊的味道。
“昨日伤了人,今日便不见踪影……”吕大人哼了哼,“舒娘子,你该不会是糊弄本官吧?”
“民妇不敢,人是真的失了踪影。”舒云乔低着头,有礼的说道:“这孩子年纪小,性子冲动,一切都是民妇教导不周。民妇得赶着回去找孩子,若孩子找不着,就算大人有心主持公道,给崔村长家一个交代,也是无果。”
吕大人的脸色微变,听出了舒云乔的话中有话。
舒恩羽是舒云乔的心头肉,因为这个闺女犯了事,今日才能逼得她到他面前,若是舒恩羽不见了,毕竟犯法的人不是舒云乔,她压根不用理他,更别提跟他多说几句话。
这女人越得不到,他心里就越难受,他知道自己除非不顾名声,不能他真拿舒云乔没法子。
“不过就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吕大人用力的一击桌案,“本官就不信她能插翅飞了,刘捕快。”
“大人。”
“找几个人去把人给捉回来。”
“是。”
舒云乔没有开口多说,反正靠她一个人找舒恩羽也不容易,不如多些人帮手,只要能确定舒恩羽平安,比什么都要重要。
“民妇也一同去找。”根本没给吕大人说话的机会,舒云乔有礼的说。
吕大人原想将人留下,但舒云乔已在众人面前抢先开了口,他也没道理回绝,只能挥了挥手,“去吧!刘捕快好好看着舒娘子。”
舒云乔敛下的眼神闪过一丝嘲弄,行个礼便离开了。
“是!”刘捕快立刻跟着舒云乔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