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舒云乔抬头对她一笑,“我还不累,倒是你才该早些歇息,明日一大清早不是就要上雍州城去给开国县侯家的老夫人问疾?”
“要不是老夫人人好,不然我还真不想走这一趟。”
舒云乔微微一笑,也没多问,反正以冉伊雪的性子,肯定也是藏不住话。
“县侯还未娶妻,但府里已经先收了四个姨娘,每个人都妄想当家做主,斗来闹去令人招架不住。老夫人虽有威严,可也拿这几个女人没法子。老夫人这些年身子是不太好,但病却是心病,被这几个给气出来的。”
舒云乔对于人家后宅之事没有太多的心思搭理,女人一多事也多,外人很难插手置喙。
“不过这四个姨娘明争暗斗多年最终也没个结果,据说明年开春,县侯就要迎娶正室进门。老夫人跟我透露了点消息,据说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咱们附近山头出的铁,可令一群人鸡犬升天,这个手上原本没多少实权的县侯就是一个,听说他占了不少好处,连京城的权贵都赶着来巴结。不过那女人出身再好也没用,单单跟县侯后宅那几个女人斗,就一辈子安生不了。”
后宅争斗的日子堪比男人上战场厮杀,人善被人欺还是小事,一个不好,连命都会赔进去。
“老夫人的病既是心病,找你无用,怎么要你三天两头过府问疾?这次还说要多留你几日?”
“自然是你妹子我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舒云乔忍不住被逗笑了。
“姊姊,你这笑……伤人了。”冉伊雪噘起嘴。
舒云乔连忙收敛,“妹子当然长得好,只是我看那老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向来聪明,能看不出这点?”
“我才不管她啥心思,反正她诊金给得多,我没道理得罪财神爷,姊姊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小胖子,本事没有,就是吃得多,我可得赚银子让他吃饱饭。”
“妹子说笑了,虽说我从没问过杏花村之事,但雍州可有四间福满楼,这四间酒肆,就足以令你堪称一方之富,还怕给齐哥儿吃倒?”福满楼真正的当家人其实都是冉伊雪,只是表面上挂着他人的名头罢了。
“这世上谁会嫌钱少的。”冉伊雪回得也不心虚,“这次去,我打算带上齐哥儿,有机会的话让他到老夫人跟前转转。老夫人一见到他,心头就算有什么盘算,估计也会打消念头,毕竟寻常人也就算了,她儿子虽说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县侯,好歹也要顾些颜面,天下女人何其多,没必要让一个带着儿子的女人进门。”
关于这点,舒云乔不方便多说些什么,以县侯的身分,三妻四妾又何妨?反正不是当正室,若当个妾,死了丈夫还是被休离带个孩子的女人,老夫人只要喜欢就好。
“我相信你能处理此事。今日赵大娘送了一篮鸡蛋,明日我煮熟,让你带在路上给齐哥儿吃。”
“赵大娘三天两头送东西,真是个老好人。”
“人好自然也有好福气。”
“是啊!人好自然也有好福气,她儿子赵二在徐州的南北杂货行干得不错,过些日子,我得找个机会替赵二物色个媳妇儿。”
提到杏花村村民婚配之事,舒云乔识趣的没有接话。
冉伊雪只手撑着下巴,在烛光之中,静静的打量着一脸沉静的舒云乔。她很清楚当年她愿意留在杏花村最主要的原因,不单只是走投无路,而是她相信舒恩羽不会在村里受到排挤,甚至会受到喜爱才留下,这些年来,也确实是如此。只是现下情况变了,先不论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孩子也大了,就算舒云乔再有心护着,也阻止不了热爱自由的鸟想四处飞翔。
“你明天上路,”察觉冉伊雪打量的目光,舒云乔依然一派从容,关心的多嘱咐一句,“带着齐哥儿定要一路小心。”
冉伊雪挑了挑眉,“放心吧!我也知道这半年来宁安不平静,就连最热闹的雍州城入夜也紧闭城门,不许百姓进出,十分不便,偏偏仍有人频频失踪,官府却毫无头绪,你说,朝廷养的这些官,是不是都是废物?”
舒云乔浅浅一笑,“这可不是你我能管的,总之你自己小心些。这些日子你一出去总是好几日,又常常过了归期不见人影,着实今人担忧。”
“不过是回村的路上恰巧遇到有事担搁。”冉伊雪的口气四两拨千斤,“你别只顾着担心我,还是多想想那个欲令智昏的吕大人,我看他若一天不走,就不会打消对你的心思。”
“只要别让人寻到错处便好。”关于这点舒云乔向来做得极好,在嵘郡王府的那些年,她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从不出错,她守着自己的夫君,后来守着自己的孩子,而今想想,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这次恩羽的事,杏花村虽然没有刻意出头,但在吕大人心中肯定也已经记上了一仇,若最后真令杏花村为难,就只能离开。
对她而言,当年离开嵘郡王府那一刻,她已无根,天地之大,随处是家也不是家,她只想带着孩子,平静安然,不显山露水的活着。
转眼五个年头,有爱也好,有遗憾也罢,再强烈的情感都该淡了,只是今日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却提醒了过去那段有哭有笑的日子。
看着舒云乔失神的侧脸,冉伊雪忍不住轻声说道:“云乔,跟我说说恩羽的爹吧。”
舒云乔一楞,望向冉伊雪,“恩羽的爹?”
“是啊!恩羽的爹,这些年我一直错把你当成是死了夫君的寡妇,今日才知道,原来是我误会。”
跟冉伊雪相处多年,舒云乔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关心。
她从没想要瞒早被她视为亲人的姊妹,只是在她离开嵘郡王府时,她已打定主意断了过去,如今提及,就如同说一段别人的故事、遥远的过去。
“你也知道恩羽特别,她出自高门大户的人家,名声权势重于一切,从她一出生,府中就认定她不祥,不少双眼睛盯着寻错处,每当府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全都怪到她头上,最严重的一次,她被狠狠的打了一顿,全身是血,只剩一口气,那时我忍无可忍,就带着她离开,接下来的事,你很清楚。”
冉伊雪闻言,一张脸不由自主的严肃了起来,想起在破庙相遇之初,若不是遇上了她,舒恩羽早就一命呜呼。
“别人也就算了,恩羽的爹见自己的闺女快被打死了,他也没开口说一声?”
提到严辰天,舒云乔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当时他纵是有心想帮也是帮不得。他遇刺伤重,能否渡过难关还未知。夫妻一场,我盼他渡过难关,一世平安,但此生不再指望他。”
冉伊雪听出了她的话中有话,“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伤了你的心?”
“在专为他所办的洗尘宴上,有人出了事,偏偏恩羽就在一旁,就算恩羽口口声声说非她所为,但无人相信,之中包括了他。”舒云乔不由苦笑,“恩羽虽行事冲动,但向来敢做敢当,然而嵘郡王府上下,除了我,没人信她。”
冉伊雪彻底惊了,“嵘郡王府?!”
“是啊!严辰天——当年的嵘郡王世子,如今的嵘郡王,更是刑部大理寺卿。”纵使两人已缘尽,舒恩羽提及位居高位的他,心头还是隐隐泛着一丝骄傲,爵位是世袭而来,但大理寺卿却是凭着他的真本事努力得到,她爹一直到死,都将他视为最得意的女婿和徒儿。
冉伊雪实在很难想象舒恩羽那个野丫头身上竟扛了个大家闺秀的招牌,眼前浮现舒恩羽粗鲁的言行举止,她的头……按了按太阳穴,冉伊雪觉得有些疼。
“那男人不是个好的,什么大理寺卿?!”她猛然将手放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口气带着火气,“什么公正严明?!若真有本事,怎会平白无故冤枉自己的闺女?甚至跟着人云亦云的信那所谓不祥之说?”
接连几个问题,令舒云乔的眸光微微黯淡,“发生了太多事,当年不单是他……连我、连我几乎也要相信恩羽不祥。”
冉伊雪呆楞了下,疑惑反问:“你……也信?”
“嗯。”回忆不受欢迎的袭来,回到那一夜,恩羽小小的身子被打得浑身是血,她竟冷眼旁观,未能及时挺身相护,心还有些刺痛。“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
“老娘才不信世上有这么多巧合的事都发生在一个娃儿出生后,嵘郡王府……”她盯着舒云乔,别具深意的讽刺道:“我看里头的肮脏事不少,这一切都是有心人的手段吧?”
舒云乔出神了一会儿,最终淡然的说:“是手段也好,不是也罢,我离开嵘郡王府,图的是让恩羽摆脱一生遭人轻蔑的命运,其他我已无心追究。”
“是!你为了恩羽,能抛下一切恩怨,但那男人……他也抛下?这些年,不找你们母女?”
关于这点舒云乔本是没把握,一个比她年幼的少年夫君,成亲之初,看着他稚嫩的脸庞,说是他照顾她,不如说她照顾他更多。他们在嵘郡王府里相互扶持,不论外头风雨,始终一心,她爹将毕生所学教给他,更视他如子,只是最后恩羽出生,让一切都变了样。
她一心护着女儿不受伤害,只是当他不在身旁,她又得知自己无法再怀孕,她再傻也得认清自己的处境。
他身为嵘郡王世子,将来承袭嵘郡王之位,需要的不会是她和一个可能拖累他的孩子,她若识趣就要当一个瞎子、哑巴,只是最后……她的眼眸微黯,实在无心再思索与他的情爱。
“不会有人找的。”今日一见,严辰天的冷漠使她明白两人早已陌路。她的心头是有难过,但静下心之后却有更多的释然,原本就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今只是走回各自的路罢了。
这么些年,要不是因为嵘郡王过世,严辰天要守三年丁忧之期,只怕早就迎娶一个与他身分相匹配的闺阁千金了。
“我不服气,生出什么样的孩子,那男人也得负一半的责任,为何过错最后全落在你身上?不公平!”
“我不觉得有何不公,我倒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恩羽本性不爱受拘束,离开嵘郡王府对她反而是福。”舒云乔面上平静的激不起半丝连漪。
男人初见她时会喜欢她的美貌,但相处久了,却未必能喜欢她的性子,她沉稳平静,但更多的时候,她就像根没有感情的木头,没有任何情绪外露。
“对她是福,那你呢?你真是想得开,我看得出来,恩羽与她今天带来的那个小哥有些古怪,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舒云乔脸上不见变化,老实承认,“是。”
冉伊雪闪着精光的眸子直视着舒云乔的眼,“是不是恩羽她爹那边的人?”
舒云乔依然坦然,“是。那少年姓萧,单名瑀,至于坐在马车上的另一个男人……”她就像在谈外头的天气般,云淡风轻的说:“就是恩羽她爹。”
冉伊雪觉得这个晚上受到的惊吓加起来比和舒云乔相识五年来还多,她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
舒云乔连忙给她倒了杯水,温柔的轻拍着她的背。
冉伊雪喝了口水,想着他们夫妻多年未见,却像陌路人似的,且恩羽就在他面前,他却根本不认得。
想起这个萧瑀一口一声叫着舅父的男人,皮相自然没话说,算是配得上舒云乔,但就那性子——若说舒云乔的性子平淡如水,那男人则冷得像冰,她很难想象同样冷漠的两人怎么凑在一起,最后更神奇的生出了舒恩羽这个有着火爆冲动脾气的闺女?!
不过眼下实在不是思索这件事的时候,她想起先前那男人对舒云乔视若无睹,连关心一句都没有,看来这些年他已经把母女俩都给忘得彻底。
冉伊雪心中越想越恼,嵘郡王又如何?大理寺卿又怎样?!就是个混帐东西、负心汉!
“今日赶着进城去救你时,在马车上我听萧瑀提及,他们一行人要去雍州城?”
“似乎是如此。”舒云乔也从女儿口中得知此事。
“这样正好,明日你带着恩羽跟我一同去雍州城,”冉伊雪的脑子飞快转动,“算算从五年前你在杏花村住下来后,连村口都没出过几次,恩羽也跟着你被拘在村子里。最近这几年,宁安县因为那铁矿热闹得很,连带着雍州城也是人来人往,你正好趁机出去走走,散散心。”
舒云乔嘴角微扬的看着冉伊雪,“我手中的花样赶着给人,下次吧!”
冉伊雪知舒云乔的性子是怎么也说不动,嘴巴虽说是下次,只怕这下次是遥遥无期。她也听出舒云乔语气底下对严辰天的诸多维护,没有一丝怨慰,然而她能做到,她冉伊雪却不能。
当年她费了不少心思才将舒恩羽从鬼门关前给拉回,舒恩羽的伤口早已痊愈,但身上还是留下消除不了的伤痕,她若不讨回一点公道,也实在枉为被舒恩羽叫一声姨母。
明日进雍州城,她打定主意要打听严辰天的下落,好好的会会这个男人。
冉伊雪心里想得得意,一抬头见舒云乔一副了然的神情,眼神不动的盯着她,她不由尴尬的扯了下嘴角,“我不会惹麻烦的。”
舒云乔温柔的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请求,“伊雪,我的日子已经平静,不想再与他有纠葛。”
冉伊雪摸摸鼻子,在心中一叹,这女人实在太懂得察言观色。
舒云乔敛下眼,起身收拾。
冉伊雪也没多话的跟着帮忙,两人一同去看了熟睡的孩子,才各自回屋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