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要我把她砍成十八段?”慕容飞云翻个白眼。
“至少也要将她拿下,逼问她来历,留在将军身旁所欲为何?万一她是奸细,是凤军派来谋害将军的……将军,你一人身系天下,不可不防啊!”
“我没有那么伟大,还身系天下咧!”慕容飞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说余姑娘到襄城也有十八个月了,她有做出任何危害我或襄城的事吗?”
“这……”赵乙窒了一下,“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啊!更少我们要弄清楚是谁花大把银两请她来保护将军的吧?”
“赵乙啊赵乙,我已经告诉过你金箭凤凰身价昂贵,非一般人请得起了,你还猜不出她的雇主是谁?”
赵乙抓耳挠腮,半晌,还是摇头。“将军知道,请点明末将。”
“自己去想。”慕容飞云一挥手,把他赶走了。
真是个浑人,脑子完全不拐弯,随便用膝盖想一想也知道嘛,有那财势长期聘请这种保镖的,天底下点得出名的就那几个,再把不可能的去掉,仅余的目标就是——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凤皇朝至尊,凤帝。
其实凤帝想要招揽慕容飞云久矣。从三年前,慕容飞云首度击败进攻南朝的凤军,黎明拂晓,东风初超,连环火箭烧掉不擅水战的凤军将士一十三万名、船舰万艘,那一仗,烈火冲天,烧掉了凤帝狂言一年内灭南朝、天下一统的口号,也烧出了慕容飞云“军神”之名。
凤帝十三岁就领军征战,二十年来堪称百战百胜,直到对上慕容飞云,襄城成了阻碍凤帝一统霸业的最大障碍。
可凤帝不愧千古明君,那一败不仅没让他气馁,更反省起凤军水战的弱点,越战越勇,三年了,凤皇朝终于练出一支不逊于南朝的水军。
但这支水军可以横扫海外诸岛,令诸海贼远远见到凤军军旗,望风而逃,独独战不过慕容飞云。
慕容飞云一人可抵百万雄兵,这样一个有价值的男人,凤帝怎么可能轻放?
从此凤皇朝的细作就不时往来襄城,对慕容飞云许以厚利重权,什么准入朝不拜,永世袭爵的条件都开出来了,目的只有一个——让慕容飞云归顺凤帝。
可慕容飞云要那些做什么?说到权势,他父亲是南朝贤亲王,先皇堂兄,他一落地就是王爷命了。
但他袭爵了吗?没有,为了接兵符,统领三军,他将王位让于幼弟,专心做起南朝大将军。因此南朝百姓才如此敬重他,认为他为了保家卫国,不惜抛却富贵荣华,只不过……
“唉!”低喟一声,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残玉,透亮的玉身带着淡淡的温暖,玉上半个“俞”字。
这块玉还有另外一边,刻的是“王”,两方合起来就是个“瑜”字。
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南朝镇国大将军余浩扬阴谋造反,罪诛九族.
当时慕容飞云还只是个十三岁,每日仗着小王爷身分在京里斗鸡弄狗、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
听闻陛下派了人去抄灭余府,他一时贪玩,利用小王爷身分混入禁军中,也想去砍几个余家人出气。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圣旨一下,余家人没有一个逃走,镇国将军只留下一句“君恩九鼎重。”便饮下钦赐鸩酒自尽了。
然后抄家开始,余府上下三百一十二口尽皆就缚,偌大的将军府竟抄不出百两银,所谓两袖清风,大概就是这样了。
他看见一个年轻禁军强拉着余夫人走向后院,好奇跟踪,谁想到,禁军卸玄头盔,露出面容……慕容飞云永世难忘。那是当今陛下,南朝的至尊皇帝,慕容钦。
原来镇国将军造反的内幕,只是慕容钦看上了余浩扬的妻子,便随口安了一个罪名赐余浩阳自尽。
慕容飞云当时完全呆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余夫人为保贞节撞柱而死,慕容钦大怒,下旨火烧将军府。
那一把火烧得盛京红了半边天,也彻底烧凉了慕容飞云的心。
也就在那时候,他在火场看到一个大概才十岁的小女孩,悲凉地望着余浩扬的尸身,那目光里不只有哀伤、仇恨、绝望,还有更多的不甘与愤怒。
他听那些禁军说,女孩就是余浩扬的小女儿余瑜……那时余家人已被杀得差不多了,他借口要杀一个玩;小王爷的话谁敢不听?于是禁军们绕开了余瑜,迳自杀向其它人。
慕容飞云则趁乱带着余瑜逃出将军府,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做?若被慕容钦知道,他性命难保。没有一个皇帝会容许一名臣下瞧见他的丑态的,所以事后参与抄灭将军府的禁军和内侍们都被以各种理由处死了,只有慕容飞云这个淘气小王爷因无人举报,逃过一劫。
许是因为身为皇室一员,对于镇国将军的愧疚,也可能是小女孩悲凉的眼神太过震慑人心……慕容飞云只晓得他不能放下余瑜不管,因此将她藏进了自己的小院落,自此不再日日出游,就待在房里看护着那劫后余生的小人儿。
余瑜身世惊人,慕容飞云严禁任何人接近他的寝室,就怕暴露了她的行踪,会为二人惹来杀身之祸。
三个月里,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一手包办。为了余瑜这个钦命要犯,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小王爷,按三餐上厨房偷东西给她吃、摸进婢女房间为她取来女子衣物,更趁着半夜无人,到井边打水让她梳洗。
可是那三个月里,她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过,不哭、不闹、不吭一声,整个人就像一尊木头娃娃。
他也不晓得该对她说什么,只能更用心照顾她,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她突然从他房里消失了,仅留下这半块残玉。
他几乎发疯,却又不敢告诉任何人,唯有闷着头满京到处乱找;他是不信神的,可那一阵子,他见庙就拜,祈求各路神佛保佑她得脱大难。
但她就像露水,朝阳一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那时起,他没再见过她,只有午夜梦回,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她的名。
她的样子好像烙铁,就这么烙入了他心坎,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哪怕到死,除非骨肉成灰,她的形影永远存在。
从歉疚、茫然,到最后无止无尽的思念;十三年了,他没有一天忘记过她。
直到去年,她以金箭凤凰的身分再度走入他的生命……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毕竟镇国将军被赐死时,她才十岁。
事实上,当他认出她时,他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无法去想她为什么来去匆匆,只有满心感激。
十三年了,她的样子有些改变,那曾经蓄满悲凉的瞳眸扫去了愤怒,沉淀了仇恨,戴上了慵懒和微醺的面具,不知情者只会以为这是名闲散无欲的姑娘。
可他知道,余瑜心里藏着一个天大的想望——杀死南朝皇帝慕容钦,为余家满门报仇!
或许她还想灭绝慕容皇室诸人呢!但慕容飞云却不恨她,或者说,只要她开口,他的命就是她的,慕容皇室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他查过金箭凤凰的来历,最早她出现在蛮族,大单于待她如座上宾。
凤皇朝与蛮族对阵时,她曾三箭取凤军三将性命,凤帝亲口御言,谁能取她性命,赏金百两,但余瑜却从此消失匿迹,直至蛮族被逐出漠北草原,再也没有出现过。
待金箭凤凰重出江湖,已是凤帝逐鹿中原时,曾经被重金悬赏的她成了凤帝亲卫,以一人之力,阻了不下十次敌人对凤帝的刺杀。
但凤皇朝一定中原,她又失踪了,再出现,就在襄城,说是有人请她来保护他。
慕容飞云推测,自凤皇朝与蛮族一战后,余瑜就被凤帝网罗了,一直在凤皇朝内任职,做的恐怕就是那种保镖兼杀手、见不得光的工作。
但他却想不通,十三年前,余瑜是怎么从他寝室里离开的,又为何要留下半块残玉?王爷府警卫森严,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如何逃出层层守卫,习得这样一身好武功?
若说是有人将她救走,问题又回到老路子上,什么样的人有通天本事,可以闯进贤王府里救人?
疑点太多了,任凭慕容飞云想破头也无法一一解答。
只是……凤帝倒看得起他,为了请他主持水军,连余瑜这样的人才都派出来了。
而余瑜,她怎么肯接受任务保护他?他跟她的仇人可是流着同一脉血缘啊!
还是她跟他一样,记得他?知道十三年前是他将她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因此愿意抛开杀父之仇,前来保护他?
“瑜儿啊!你究竟是什么心思呢?”望着残玉,回思那十岁的小女孩,如今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醉眼星眸,仪态万千,止不住的心潮激荡……隔着国仇家恨,他与她就好像黑夜和白画,能否有相聚携手的一刻?
不知道。所以他打死不敢拆穿她的来历,就怕捅破了那层纱窗纸,她会像流沙一样,穿透他指缝,消失无踪。
为什么会爱上她呢?十三年前抱她出火场只是一时冲动啊!结果却……熬了十三年的相思。
如果能忘情该有多好?偏偏,忘不掉啊,她的影子早融入他骨血,怎么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