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知道他绝对是遭殃的那一个,他回眸与儿子相视,摆出了谆谆教诲的架势,“睿儿,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不要追问,不然,只怕咱们父子两人要大祸临头,知道吗?”
“知道。”睿儿乐得点头,管他七八九个月,反正他知道八个月后就会有弟妹了,自然是欢天喜地,啥也不用问了。
“嗯。”律韬颔笑,把儿子给放不来,只儿小家伙一声“睿儿去告诉娘亲要有弟弟妹妹了”,就又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小家伙跑走的动作太快,容若坐起身,一口气才提起来,还来不及喊住,就听一群宫人哗地又跟小主子跑掉了,她气恼地瞪了律韬一眼。
律韬知道她是在气自己太快说出来,他双手一摊,线条严峻的眉目却盈满无辜的笑意,“迟早都要说的,不是吗?而且,容若不能怪朕,是你自己不让朕吃止情药的,所以这孩子,容若也有责任。”
“我说话了吗?”容若又靠回引枕上,对他的先声夺人又气又好笑,道:“去把睿儿叫回来吧!”
“你想做什么?”
“跟他把话说清楚,把他从青哥儿那里认回来,看他被咱们骗得傻呼呼,怪可怜儿的。”容若被他那双打量的笑眸瞧得浑身不自在,别开眸光,不自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再说了,孩子总会长大,能骗他一辈子吗?他还不是迟早要知道。”
“终于,容若还是不忍心了吗?”律韬知道她早晚会心软,此刻见她动人的羞窘之态,忍不住心里好笑,不枉自己陪着她演了几年戏。
笑!还敢笑!
还不都是齐律韬你这个罪魁祸首害的!
容若终于再忍不住满心的懊恼,一手抓住盖碗就要朝他扔过去,但终究顿了一顿,改换另一手揪了身下垫着的引枕丢出去。
律韬不闪不避,就这样被软枕给直直地扔个正着,但饶是如此,泛在他唇畔的笑依旧是未曾消褪半分的温柔。
虽然东西终究是扔出手,但是,扔的是盖碗或是引枕,意义十分不同,前者动辄伤人,后者扔是扔了,心眼儿里是怕伤着他。
“瞧什么?还不快去把睿儿喊回来?难不成是要等到他回六弟的宫里,把六弟一起捞过来臊我才高兴吗?”
容若强撑住高傲的气势,却感觉面颊在发烫,只怕是脸红了,不想再被他这样瞧下去,要不,只怕要困窘到挖个坑儿把自个儿埋了。
堂堂天朝皇帝,九五之尊,在容若这一吆喝之下,俨然成了替主子跑腿的小太监,只是正主儿仍旧笑着,丝毫不介意,而守在殿外的奴才们也已经司空儿惯,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这些年在私下里,他们不喊皇后为娘娘,而是喊“主子”,此刻,这殿里的两位当然都是主子,一位是皇帝,那身份至高至贵,富有四海,天下万民要仰其鼻息而活,他们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而另一位,则是他们喊作“主子”的皇后,虽说皇帝贵为真命天子,论起身份地位,谁敢与他相提并论?!
就算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与之相较也要位低一阶,但他们这些奴才心里有数,皇帝跺一脚天下为之震荡,但若论帝后之间谁说了算数?
那自然是,被喊“主子”的主子……才是说话的主子。
“律韬。”才回神,她已经喊了他正要转身的背影,“你究竟爱我什么?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哪里好呢?”
律韬高大的身形一顿,像是没料到她竟会有此一问,神情显得有些讶异,但是,转瞬间翘上唇角的笑,温柔之中,带着痴迷的宠溺。
“容若究竟有哪里好,我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就怕实话与你说了,你也不能明白自己在我心里究竟有多重要,让容若一个堂堂男子还魂做女儿身,在这一点上,我对不起你,但你要说是我鬼迷了心窍也好,是疯魔癫狂了也好,但我不后悔,哪怕你要恨我,要怨上我一生一世都好,但能再拥你人怀,看你笑,看你说话,看你活得安然,旁的一切,我不在乎,也不重要。”
“你疯了。”她的语气淡淡的,不为讽刺,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为了心上人,我甘愿。”他咧嘴笑了,开心满足。
明明是一张冷得会掉冰屑的脸庞,笑起来也没多好看,但是,此刻在容若的眼里看来,却是顺眼顺心,甚至于还有一点欢喜,但她不会告诉律韬这个事实,至死都不会。
“还想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欢你吗?”
“你有那么好心会告诉我吗?”
这人老嫌她刁滑,却不知道自己说话其实也带着三分恶毒!容若耸了耸纤肩,懒得在这时与他计较,笑道:“我想自己应该还是没喜欢上你,但是,偶尔会觉得,其实就算喜欢上你,也不会是一件令人讨厌的事。”
律韬微怔了下,知道能从这人嘴里得到这个答案,已经是十分难得了,“能得到容若这答覆,我此生足矣,再无遗憾。”
对于他这肉麻兮兮的话,容若笑嗤了声,“谁说你不会有遗憾,要是你没能把儿子及时追回来,我就有办法让你遗憾终生,快去!”
“是,朕遵命。”
听他自称“朕”却说遵命,明知道他是故意逗人的,容若还是忍不住敞开了笑颜,看着他转过身,眸光追随着他高大的行影。
这一生,自己与这个男人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人能答得上来,虽然她身历其中,却也很难细说从头,或许该说是老天爷捉弄吗?她不想,也不愿,却也已经无路可退。
然而,眼下即便是他允她回头,回首来时路,路已茫茫,爱与恨,贪与痴,千般思绪早已经厘不清楚,她不自问能否割舍,因为问也不必问,在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律韬,你为我疯魔了,我怎么就跟着你一起也犯傻了呢?
明明她只是朝着他的背影,蠕动着嘴唇,无声地说着,但他却在这同时定住脚步,在穿过屏门之前回头,眼眉嘴角俱是含笑地瞅着她。
她一瞬愣住了,不以为他真的能够听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但是,从他眼里的神情,却仿佛真的能够明白。
这时,她想起了那天去了睿上府,把新近又得到的几样宝贝交给天官,那人欢天喜地,说其中有一样东西对皇帝的龙体固元有所帮助,她允诺他的要求,说若是事情能成,她便允他可以带着徒儿自由来去。
犹记那日最后,他对她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令她回想至今。
“……原本我以为你与他,皆走人间修啰,福报殊胜,心慈手狠,执妄深重,而你,更是他心里渡化不去的魔,只是,在那个雪夜里,当他不惜性命为你还魂时,我才发现原来你不是他的魔,而是他的佛,修罗不认天,只认他的执念、认他的法、他的佛,他认了你,为你护法,便是毁灭天地也在所不惜,于你和他,是缘是劫,于天下苍生,是福是祸,都不过是你的一念之间……”
容若朝律韬抬起手,看着那一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素白柔荑,立刻被他的大掌握住,执住那手的温热,烫进了她的心里,疼得……踏实。
“听着。”她笑看着他一膝跪上卧榻,傲岸的身躯欺了上来,举动无比的亲昵,却是怜惜的没有压着她,“这一世,无论是对的错的,凡我容若做过的所有一切,我皆认不不悔,但是,律韬,允诺我,你那条烂命,要为我好生养着,不许比我早走一步,因为,九泉之下的地狱,我们要一起去,那些杀生的罪孽,我们要各担一半,谁也不便宜谁。”
“这命是你的,定会为你好好养着,留着与你同生共死,但终究,是容若便宜了二哥。”
因为,这一生,染在他手里的血腥,何止是她的数倍?但她却是愿意分了一半去,律韬的心激动不舍,终是化成了一吻,烙上了她的唇。
久久,律韬才放开了她,看见她徐挑起一抹浅笑,迎视他的凝眸,在她唇畔那抹悠然的笑,在一双美眸里晕出了光芒,依稀犹是从前那位丰神贵雅,风华绝代的睿王爷。
“二哥、四哥!”就在这时,青阳的吆喝从殿外煞风景地传来,伴着他家“小皇子”的迭声“四叔”,笑道:“听睿儿说你们又要生小娃娃了?人说一回生,二回熟,记得啊!这次弟弟想要一个小帝姬,像从前四哥一样漂亮的小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