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又来了。
厚重的门板外,传来司空见惯的争吵声,戚里湘摇头叹息,耸耸肩膀,坐正身子,将注意力拉回方才读到一半的课本,发现原本讨厌的科目比父母的争执有趣得多,法国诗人变得既可爱又顺眼。
“我和静彤本来就是相爱的,如果当初不是你介入,我们早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戚东祥狠狠反击的言语铿锵有力,不难听出他心中潜藏多年的愤怒不平。“你到现在还不懂吗?是你拆散我们,是你破坏我们,你才是那个第三者!”
砰!书桌上的铅笔盒整个摔到高级原木地板上,发出碰撞声,戚里湘皱皱眉,弯身拾起。
母亲心底也被父亲这番告白狠狠撞击了吧?
“你怎么可以含血喷人?当初如果不是我爸力挺你濒临破产的事业,你能有今天吗?”萧芷娟不甘示弱,立即揪出过往企图当证据。“是你亲口向我求婚,是你愿意以此报答我们家对你的恩惠,现在你却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心底是这样想我……”
“你说的没错,打从一开始我们的婚姻就是建立在没有爱情的报答上!这么多年了,也够了!难道我不能追求真爱吗?”
“无耻!你根本不知羞耻!里湘都已经几岁了,你居然在跟我谈追求真爱?!”萧芷娟失笑,声音尖锐了起来。“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这十几年来我安分守己当你背后的女人,我们家的事业我全权交给你处理从不过问,我对你尊重、信任、无怨无悔,我付出的感情难道比不上那个女人?她只不过是你的初恋情人,而我却是你结发多年的妻子,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母亲自从知道父亲隐瞒着她,一直和旧情人保持亲密的往来后,便终日郁郁寡欢,三天两头就找父亲谈判、争执,要向父亲讨公道,要父亲给她交代,两人的感情愈见破裂,昔日人前是相敬如宾的一对,友人称羡,夸赞父亲白手起家不简单,而母亲则是蕙质兰心好福气,从小是千金女,嫁为人妻一样命好当贵妇。如果被外人看见现下的这一幕,不咋舌也难。
“你把事业全权交给我?从头到尾公司依然登记在你名下,这是你父亲当初的要求,我也做到了,我自认没有亏欠你!”
萧芷娟开始歇斯底里,“你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乱搞,居然说没有亏欠我?我是如此信任你──”
“你信任我又怎样?我要的不是信任,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没有给你完整的家庭吗?我为你生下里湘啊!”
“对,你生下她,但你关心她什么……”
啧啧,千万不要把争吵的话题放到她身上啊。
“你只在乎自己在外人面前是否光鲜亮丽,这些年来你为我们父女下厨做过一顿饭没有?你觉得我们共同拥有家庭,但是对我而言一点也不真实!这个家是空洞、充满缺憾的!你去问问里湘,你这个母亲真的称职吗?里湘是不是觉得你……”
戚里湘赶紧拉开抽屉找出MP3,匆匆忙忙想戴上耳机,不想再听见父母的吵闹最后总是总结在她身上,那让她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她,就不会有以上的争执不休。
她不想背黑锅,不想当代罪羔羊。
咚!咚!咚!
小石子撞击在玻璃上的声音阻止戚里湘匆忙的举止,她放下MP3,起身走到窗台前,拉开窗帘推开窗子往下探去。
“要不要出来?”刚搬到她家附近的新邻居,也是她的新朋友──蔺华鸣站在底下,压低音量问向二楼的她。
她回头望向身后的门板,虽然看不见父母狰狞的模样,但是那争执声已经让她想逃开。
“好,等我一下。”
戚里湘找来童军绳,惊险地爬出窗外,看得蔺华鸣冷汗直冒,急嚷道:“干嘛不走大门?”
“我今天想尝试当霹雳小组的感觉。”她这答案不正经得让蔺华鸣笑了。“你要接住我!”
他朝她比了OK的手势,她深吸一口气,眼一闭,放手往下跳!
虽然她家是挑高设计,但是这一纵身让她跌进一堵温暖厚实的肉墙,一双手臂强而有力地接住她的身体,除了撞击力道之外,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头晕眼花的不适。
“噢!你该减肥了。”他骗她的,其实她过瘦,身上一点肉也没有,他觉得女生这样子难看死了。
“抱歉!我爸妈在客厅吵架,我不方便从大门出来。”
蔺华鸣不以为然地笑,他知道戚氏夫妇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个母亲身亡、父亲不详的孤儿,住在舅舅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虽然舅舅是银行襄理,舅妈是保险公司经理,夫妻俩薪水优渥,家境还算小康,也住得起这种豪宅地段,但是有着不光彩家庭背景的他,仍然不是戚家这样大富大贵人家看得上眼的人。
怪只怪他刚搬来投靠舅舅和舅妈,他们第一次带他上戚家打声招呼时,他一开口的自我介绍太教人难忘──
“你们好。从小到现在大家都叫我杂种,我妈说她不知道我是她和哪一个男人上床生下来的,我猜她可能因为嗑药过量,所以记忆力不好,你们也别抱太大期望想知道,因为她死了,没机会问了……”
啪啪啪啪啪!
戚里湘热烈鼓掌,简直是拍案叫绝,他不可一世地开口,居然赢得如此赞叹的掌声,周围大人脸色难看得像大便,他却在戚里湘灵慧的眼瞳里看到人生该有的自得颜色,从此他决定,要跟这个女孩当很好很好的朋友……
“你爸妈也会吵架?”他的语气讶异,但是表情冷静。
“最近吵得可凶呢!听说我爸和外面的女人生了一个孩子。”她笑咪咪地说,好像这样的家变让她很乐。“不知道是男生还是女生?”
“你最好用这么期待的语气告诉我。”他与她并肩走着,提议道:“我们去河堤玩水,反正你没穿鞋。”
“好啊好啊!”明天学校要考试,心里正烦,听到可以玩水,她整个人乐得哈哈笑。“你背我!”
她嚷着要他背,笑得像个爱撒娇的孩子。
“你真麻烦。”
“背我啦,没穿鞋子走路脚底很不舒服耶。”
蔺华鸣表情正经,嘴角微撇,似乎嫌她麻烦,但是仍然默默地蹲下身子让她趴到背上。
这一夜戚里湘心情还不错,殊不知此刻家中,双亲翻脸,父亲悻悻然离家,而母亲正上演一出为丈夫外遇而悲愤自杀的人伦悲剧。她从没想过爱情会这样让人胡涂,放弃大好人生,走上绝路──
※※※
五星级饭店地下二楼正举行一场直播记者会,召开人是“红亚集团”执行长戚里湘,今年二十六岁,可说是企业界最年轻的女执行长,身价逾百亿。
“谢谢各位拨冗参加这场记者会。”年轻貌美的戚里湘深深一鞠躬,举止得宜,镁光灯此起彼落的闪个不停。
一头乌丝优雅地盘在脑后,没有耳环项链等饰品,一袭深V黑绒小礼服,贴腰剪裁,胸前缀满墨色亮片,衬托出丰满的上围,裙摆是小波浪设计,脚下是PRADA最新一季鞋款,一身打扮走低调奢华风。
“今天特地召开记者会的目的实在难为情,嗯……”戚里湘微笑思索,神态迷人。“其实……是要透过媒体力量,为我个人──征婚。”
嗄?!
惊闻消息,众人倏地起身。
“我的丈夫将可接管‘红亚集团’,包括我名下所有股份及私人产业全数让渡,有意者欢迎寄履历至‘红亚集团’人事总部,条件仅需无婚姻纪录并拥有健康身体,年龄不限,欢迎踊跃报名。”
各家记者疯狂追问问题,年经貌美的戚里湘在保镖簇拥下离开,丢下这颗威力无比的震撼弹,炸得所有媒体哀鸿遍野。
※※※
各家新闻台不断重复播放今天最热门的“征婚”新闻,一开始,蔺华鸣被这消息震慑住了,忐忑不安的情绪紧缠住他,点烟的手不自觉地微颤,他却没有发觉。直到新闻画面一遍又一遍的回放,他渐渐因为习惯这消息而看得意兴阑珊,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逐渐变成一个问号──
古灵精怪的她又想玩什么游戏?
他轻啜了口咖啡,眉头微蹙,神情疑惑。
他煮的不是黑咖啡吗?为什么喝起来索然无味?
突地,门铃响了,他起身去开门,出现在门外的是一张巧笑倩兮的脸蛋,身上穿着和电视上记者会一样的黑绒小礼服,只是多搭了一件薄外衫,清丽的容貌也和电视上看起来一样动人,圆圆的眼睛眨呀眨地望着他,嘴角噙着笑意,他见了,心里被这张脸撼动着。
“我闻到了,你在煮咖啡?刚好我买了松露巧克力。”戚里湘提高手上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礼盒,好似他们多有默契,他煮咖啡,而她买了佐食。她笑着邀请他:“一起吃。”
“那太甜了。”他转身进屋。
“才不会!”她尾随他进去,帮他关上门,在玄关脱下高跟鞋,打开鞋柜拿出她专属的室内拖鞋换上。她喜欢这双紫色拖鞋绵柔的触感,像情人温暖的双手覆住她的裸足。
七年前蔺华鸣退伍后,成立个人工作室,在计算机方面他是个天才,一堆密密麻麻她看不懂的程序语言,一点都难不倒他,凭借天赋和兴趣写出不少热门应用程序,案子接得还满稳定,有收入之后便搬到这片小区。
这是一间二十坪大的高级套房,蔺华鸣将它装潢得很简单,除了卫浴间有一片落地碎纹玻璃窗隔着,其余空间采开放式设计。他喜欢暗色系,所以地板铺的是高级黑铁刀木,采用的是黑色系意大利简约家具组,沙发是深紫色珍珠绒布面,座椅有特殊深背设计,像一张高级单人床,她最喜欢窝在沙发上和他闲聊。
戚里湘将巧克力放在茶几上,刚坐下来便看见电视屏幕正播着无声的新闻画面,一旁的跑马灯还不断显示她今早引发的新闻。
他端来的咖啡杯很有个性,那是一只双层透明玻璃杯,内层玻璃制成曲线状,倒入饮料后,就像个有颜色的灯泡,在她心底发亮;她常常为他添购的小东西爱不释手,喜欢他这个人,也喜欢他独特的品味。
“年轻女总裁大费周章召开记者会征婚,你觉得这新闻够新鲜吗?”她笑问他,一副这事与她无关的表情,好像在讨论的是别人的事。“你猜猜看能影响多少人?”
蔺华鸣又拿来一只造型奇特的三分之二平盘,缺少的那三分之一面积好像被撕开似的,他俊逸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径自打开她带来的巧克力礼盒,将顶级松露巧克力一一摆上平盘,很冷静地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帮你调查各家媒体收视率,再换算成人口收看数据给你。”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她笑着,温柔的眼底藏着不为人知的无奈。“光看那些数字我就晕了。”
戚里湘只是想知道,受影响的人有没有包括他。
但是她再蠢,也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念书时,她曾经听过他冷情拒绝向他告白的女孩,他说谈恋爱是贺尔蒙引发肾上激素作祟,冲动求爱的人类,和正在发情的母猪没什么两样!
听听,这话多吓人,可怜的是那女孩还是被喻为校花的美人呢!
她和那校花一样──也可以说和许许多多的女孩一样──深深眷恋着蔺华鸣,曾经他们俩要好到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们是一对,甚至连她都以为自己称得上他的女朋友,他还吻过她,可是最后他却在众人面前否认他们的关系。
戚里湘相信自己的表达能力不错,示爱动作频频,也很明显,只差没亲口对他表白,一个女子对倾心的男人该有的讨好,她一样也没少做,偏偏他仍然像块木头──或许形容他像千年寒冰更为恰当──似乎永远不为所动,就像心里真的没有她。
他怎么可以不爱她呢?他们的默契向来合拍,兴趣投合,即使不说话也可以腻上一整天,她长得也不差,家境又富有,娶她当老婆,还能帮助事业呢!想来想去,她都是当他女友的最佳正选。
她好想这样告诉他,真爱当前,鼓足勇气毛遂自荐也不错,可是她怕弄巧成拙,最后变成他的拒绝往来户,前面已经有太多人牺牲了,太冲动的后果,恐怕得不偿失。
“其实这征婚记者会是我爸的意思,他认为我已届适婚年龄,就算不急着结婚,身边也应该有个男朋友。”她试探性地开口,希望聪明如他能听得出她话里的暗示。
她在暗示呀!暗示他快开口承诺当她的男朋友呀!
蔺华鸣眸光带着深意定定地望着她,唇角扯着一抹似笑非笑,拿起一颗松露巧克力含进嘴里,入口即化,甜腻的香味迅速霸占他的味蕾,也甜化他整个胸腔。她对他的爱意如此明显,教他怎能不感动?他只要伸出双臂拉过她紧紧拥抱就可以得到她的人、她的心,他们的爱情随时可以从这一秒开始,从他的决定出发,但是他却选择放弃这个机会。
“你是应该交一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他的回答很八股,却是最真实的意见。
戚里湘眉毛微皱,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这句话正是将自己从她男友人选中抽离的回答。
难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自作多情吗?他当真一点也不喜欢她?没道理啊,就算没有到深爱她的程度,但他心底对她多少有不同于其它女人的情愫存在吧?
他们常常约会见面,互相扶持,共同经历过的回忆多不可数,他家里处处可见与她相关的物品,例如她脚下的厚棉拖鞋就是证明他们关系非浅的证物之一。浴室里还有她专属的盥洗用品,厨房的杯架上成双成对的咖啡杯盘,其中一组是为她准备的,他的房子甚至没有其它女人来过──这些都是让她深信他其实是爱她的动力来源!
但是为什么在紧要关头,总是听见他令人跌破眼镜的回答呢?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讲什么门当户对?你在说笑吗?”哼哼!很抱歉,她可笑不出来。
“我讲求实际面。”
“对,所以你的浪漫细胞全死光了。”她有点生气地反驳道:“人一辈子能有多长?当然是要找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过啊,怎么可以局限在门当户对的条件里呢?你想想我爸妈,他们就是最好的例子!我爸根本不爱我妈,就算门当户对,最后还不是以悲剧收场?”
她没办法忘记那天深夜回家,却撞见母亲在客厅上吊自杀身亡的一幕,太震撼,也太令人心碎!
没有真爱的婚姻,最后因为背叛、屈辱、不甘心等种种因素,迫使自幼生长在富裕环境的千金女走上自杀一途,这血泪写成的故事,戚里湘将其深深封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