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便如曲如雪所说,宫女于深夜在宫内游荡,是内规所不允许的,所以灵心也受到了责罚。
原本只是扣下月俸,加重劳务的小事。但宫廷原就是个斗争不断的地方,尤其灵心在甄选宫女时出众的表现,就已经惹来许多嫉妒,加上赵公公对她很不满,处处打压,这次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众人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许多织染局的宫女们,都把自己手上的工作丢给了灵心,时不时还嘲讽讥笑她一番,令灵心每天都过着乌云罩顶的日子。
但是这都不是她满腔抑郁、心情不好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奚辰那日见到曲如雪的表现,太让她失望了。
不仅仅是对奚辰那么容易被美女勾引而失望,而是她忽然了解到自己在奚辰心中好像也没那么重要,随时可以被一个美女取代,他接近她果然只是想利用她的能力,对她这个人的感情却没有她想象的深。
她以为……她真的曾经以为,奚辰对她和对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就好像他在她的心里,也慢慢的有了重量一样。
即使他是一只鬼,她最怕的鬼。
灵心不得不承认,在长期且频繁的相处之下,她对奚辰除了怕,还有着莫名的仰慕与迷恋,毕竟他身为一只鬼还是很帅,而且轻而易举帮她解决了平时被其他鬼魂恐吓的麻烦。更重要的,他虽然一开始找她也是想请她帮忙,但在知道她胆小如鼠后,果断的停止了这个想法,而是自己费尽心思另辟蹊径,想找到自己的肉体。
他应是不希望她担着危险帮他吧?灵心以为他这种态度是出于好感,而且是男人对女人的好感,想不到居然是她会错意,这如何叫她不沮丧。
所以,灵心本能的开始躲起了奚辰……其实也不算是躲,鬼魂是无所不在的存在,哪里躲得过?她只能赌气不理他,一方面是对他在井边时见死不救仍有怨念,另一方面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替她夭折的少女情怀疗伤。
“灵心?”奚辰已经在她身边绕了两天,但灵心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平时明亮的圆眼也失去了光采,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她辛苦地抱着一大捆白布,准备拿到局内由师父分类染整,个子原本就娇小的她,整个视线几乎都被白布给挡住,她索性当作没看到他,自顾自的工作着。
奚辰哪里看不出来她在生气,但他却不明白她究竟在气什么,尤其他早已将她纳入心腹范围,如今他的心腹正在做着显然超出她能力所及的工作,叫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灵心好不容易把手中的布搬到指定的地方,回到织染局库房的角落,正在伸展自己的身子,苦着脸看着山一样高的工作量时,几名宫女和杂役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名宫女扬高了眉,趾高气昂地说道:“灵心,既然你都要搬这些布了,就帮我们把染料一并搬进去吧。”
一名杂役笑嘻嘻地指着不远处一包包的染料,看得灵心眼睛差点凸出来。开什么玩笑!放在现代那几乎等于一包包的水泥,搬个布匹就快耗掉她半条命,还要搬染料,真当她女超人了?
“还有啊……”另一名宫女也假意叹了口气道:“反正你搬完染料,还要再走出来对吧?那你就顺便把那些染好的布一件件收齐折好,放到布库里吧。”
这个吩咐,更是让灵心的脸蛋都扭曲了起来。这名宫女说的工作量,几乎是五个人一整天的工作量,何况布是源源不断的染出来,晒干了一件还有一件,她根本不可能整理得完,而众人自然是知道灵心脾气温和,现在又正在受罚,才如此肆无忌惮。
面对这样的刁难,灵心终于受不了,忍不住回嘴道:“这些是你们的工作,不是我的,为什么要我来做?”
开头说话的那个宫女面色一变,斥喝道:“你做错了事,就是要受罚,区区一点工作量就受不了了?”
“我受的处罚自有定量,却不是由你们来决定的,你们只是把工作推给我!”灵心不甘心地道。
“推给你又如何?你去告状啊!看谁会站在你这边。”一干宫女杂役笑了起来,完全不把灵心的反弹当回事。
不过灵心没有反抗之力,并不代表另一个人没有。奚辰从头到尾把这件事看在眼里,一股莫名的愤怒之火瞬间由他的心中燃起。灵心是他在罩的,现在居然在他面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而且这个委屈还是因为帮他而引起的。
他以前在当二皇子时,对于下面宫奴一些争权夺利或是排除异己的小动作,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知道这种事在所难免,这样的竞争也能造成一些扶优汰劣的效果。
可是发生在灵心身上,就是不行!
明明是大白天,库房突然阴暗了起来,四周也刮起了一阵阵的阴风,这陡然改变的气氛,令每个人都诧异不已,有的体质比较敏感的,甚至双手环抱着自己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诡谲的瞬间,一抹身影幽幽出现,长发无风自飘,惨白的脸七孔流血,还烂了半边身子,却是奚辰所化。
“你们敢在织染局里欺负人?纳……命……来……”奚辰化身的鬼魂阴惨惨的说道。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尖叫声,率先逃离了库房,剩下人腿软的腿软,哭嚎的哭嚎,全部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唯独灵心仍呆站在原地。或许是她被吓多了,比其他人多了一些抵抗力;又或者她亲眼看到那鬼是奚辰发飙变的,她相信奚辰应该不会害她,所以即使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就快流出来,仍是硬生生忍住没有大哭逃跑。
吓走了不相干的人等,奚辰也恢复了原本翩翩美男子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难看,目光变得有些晦暗。
灵心哪里不知道奚辰是在为她出头,若没有他这么一吓,她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织染局,也会有做不完的活儿。这下那些奴仆应该知道灵心有个鬼守护,短时间不会再敢来招惹她了。
他不是不管她了吗?怎么又来帮她。灵心的思绪当下矛盾了起来,怯怯地往他的方向看去,却被他身上的变化吓了一大跳。
“你……你怎么变得透明了?”灵心捂着嘴,瞪大了眼看着奚辰。以往的他行体十分清晰,但现在看起来不仅颜色变淡了,更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怎么,终于说话了?本皇子以为你再也不理本皇子了。”奚辰横了她一眼,架子仍是摆得老高,但语气中的赌气却是明明白白。
“我……我只是因为……”灵心性子单纯,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内疚,尤其理由还很难以启齿,所以她只能期期艾艾地揉着袖子道:“那日我被刘公公带走,你却只顾着看美女,我以为你根本不在意我,所以我觉得很难过……”
这简直是污辱奚辰的人格,让他气得都冷笑起来。“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本皇子若不在意你,会耗费元气帮你出气吗?”
“耗费元气?”灵心心头一惊,难以置信地望向他。“难道你方才那样帮我,会耗损你的元气吗?”
“废话!鬼魂要主动现身让人看到,本来就会元气大伤,这是天道的规律,否则每个鬼都可以随便现身吓人,那凡间不就乱了套?”目前算是半个鬼的奚辰,自然也会本能的知道一些天地法则,就是不知道这丫头这么笨,在武仕书这样的人身边混了这么久,她居然连这种地府常识都不知道。
其实这也不能怪灵心,因为她天生阴阳眼,鬼魂不需要耗费元气就能让她看到、与她沟通,自然她也不知道鬼魂要主动让一般人见到,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
瞧她惭愧到头都快埋到胸口里了,奚辰才没好气的把前因后果说明了一下。
“而且本皇子会注意曲如雪,是因为你没发现堂堂一个大皇子妃,深夜出现在那鸟不生蛋的古井边,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反正她看不见本皇子,本皇子当然要好好的观察她一下!”
今天算他善心大发,平时他做什么事,哪里需要向人解释?
而他的这番话,却是让灵心当下抬起头,面露欣喜地道:“所以你不是被她迷住了?”
“迷个屁!”一向讲求形象的奚辰,忍不住也飙了一句粗口。“本皇子认识曲如雪十几年了,要被迷住早就迷了,还会等到现在?”
“原来是这样……”悬得高高的心一下子放下,灵心忍不住拍了拍胸口。
他不是不在意她,只是为了追查嫌疑犯而被转移了注意力。这个认知令灵心心花怒放,连她都不明白这瞬间的心情转变,是因为她对他的情愫,竟已远超过自己所想。
瞧她的反应,奚辰的心里也好受了点。别看他傲气,这几天灵心丫头不理他,他的心情不会比她好多少,这样的冷战他可不想再继续下去。
所以他明明介怀得要死还是要摆个姿态,要让她知道这太阳是绕着谁转的,“哼!早知你如此驽钝,本皇子也不需要耗费元气帮你,居然还被你冷落了几天!你知不知道,要是再来几次这样的事,本皇子魂飞魄散都是有可能的,这样你还敢质疑本皇子不在意你?”
“我不敢质疑了!”灵心眉开眼笑地道:“我现在知道,你很在意我了!”
“你……”奚辰被她堵得哑然,确实他是在意她的,而且很在意,但一向骄傲的他哪里会直接承认?不过不承认的话,也解释不了他为什么要大费元气帮她。结果就是这么一句问话,当场令他下不了台。
“哼!”奚辰索性一个转身,消失了踪影,不想再面对这尴尬的场面。
风水轮流转,这下换奚辰不理灵心了。
接连两天,奚辰都没有出现,令灵心担心极了。他离去前那半透明的身影,说明了他受创不轻,现在不知道恢复得怎样了?
但他不出现,她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他,早知道前世就先去学个观落阴什么的,也好过现在只能穷操心。
灵心只能做足了准备,希望在奚辰出现时能给他一点帮助,否则她真是连觉都睡不好。
等待了三日,奚辰终于出现了。
这是一个晨光朦胧的早上,奚辰幽幽地出现在灵心的小宫女房里,却发现她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趴在了桌上,衣着还十分单薄。他缓缓地飘了过去,对她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感到很不满意,正想唤醒她时,他却被她身后摆满整张床的折纸给震慑住了。
难怪她没有睡在床上,因为根本没地方躺下。床上的折纸和图画,大多是一道道的名菜,一些看起来就很逼真的灵药,甚至还有一张舒适的纸床,一床温暖的被褥……
奚辰当下便明白了,她做这些东西,一定都是要烧给他的,因为他元气大伤,所以她才会想靠这些东西帮助他。
以这些措纸的数量,再加上他对灵心的了解,她应该是熬了好几夜,毕竟织染局的工作也不轻,还要兼顾这些,真是为难她了。
瞧着她因熬夜,眼眶下出现的深深黑影,奚辰突然觉得心头揪了一下,本能的伸出手,想触摸她圆润可人的脸蛋,只不过他的手在接近她的脸时,却是直接穿了过去。
奚辰的手握成了拳头,他现在只是只鬼,根本摸不到她。
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想找到自己的肉体,他想真真实实的触摸她、感受到她,而不是现在这样明明在眼前却碰不着。
尤其是他也必须恢复成一个人,才能名正言顺的留她在身边。他不是个呆子,更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灵心这么缺心眼的女孩儿,连对曲如雪吃味都像直接把吃醋两个字写在脸上,他哪里看不出来她对他的恋慕?可惜如果两人再继续这种看得到摸不到的情况,那彼此间的关系就只能保持在互相帮忙,想再进一步,门都没有。
一想到她最后会慢慢远离他,甚至他若找不到自己的肉体,更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便无法平心静气。
因为他,被这女孩儿的傻气深深打动了。
奚辰的手,遗憾地离开了她的脸,想不到这时候灵心皱了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半是惺忪半是疑惑。
最后,她看到了身旁的奚辰,才惊醒地坐直了身,虽然还是纳闷地摸着自个儿的脸蛋,但想想方才梦境中那触感根本不可能是奚辰做的,他碰不到她,便压下了这个疑问。
“你终于出现了!”灵心看他身体的颜色恢复了些,心头大喜,献宝似地指着自己的床,“你看看,那些都是我做给你的!看能不能帮你快一点复原……”
“你为了做这些,几晚没睡了?”奚辰没有表现出他的动容,只是面无表情地问。
灵心傻笑了一下,扳着手指数着,而后吐吐香舌。“两晚、三晚……好像……好像都没睡耶,今天本来想多做一点,只是真的忍不住了,才小睡一下……”
“你这个笨蛋!”奚辰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骂她笨了,但这一次,他却是真心诚意,心疼她的笨。“你不知道这样很伤身吗?本来就不漂亮了,熬出两个黑眼圈更丑你知不知道?”
灵心难过地低下头来,讷讷地道:“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像大皇子妃那样漂亮,让人赏心悦目,只能在体贴上多下工夫,因为你被毒害的事情都还没有一点头绪,至少我还有这个方法能多多帮你忙……”
奚辰真的无语了,她干么单纯到让他几乎要产生了罪恶感,看来他那夜对曲如雪的注意太过,灵心不安的感受仍然深刻,否则不会一直执着在这个点上。
这小傻瓜怎么可以蠢成这样,又让人心疼成这样呢?
难得的,习惯高高在上的奚辰放软了声音,解释起他与曲如雪的关系。
“曲如雪是异姓王爷洛王与皇后的同族表妹所生,与我等三兄弟是表亲的关系,从小可说是一起长大的,最后她嫁给了我的兄长,成为我的嫂子。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而已,她漂亮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明白吗?”
灵心明白像奚辰这等身分,根本不需要向她解释这么小的事,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不就代表着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虽然他说得超级简洁,灵心还是接受了,慢慢地绽开了一个微笑。“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奚辰瞄了她一眼。“好了,本皇子饿了!你不是准备了许多好菜,还不端上来。”
天色渐亮,离她上工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经他一提醒,她连忙说道:“好,我马上烧给你。”
说完,灵心匆匆忙忙地抱起床上的折纸,就要到院里化掉,然而因为太匆忙,东西又太多,她捡起一个就掉一个,最后好不容易全抱起来,自个儿又被门槛绊了一下,东西洒落一地,像只小猫般挣扎努力了老半天,灵心终于成功出了房门,让奚辰看得好气又好笑。
正事上要依靠少根筋的她,或许不太行,但她无意中带给他的满足与喜悦,却是远大过于她能帮上的忙。
奚辰没有发现,即使他刻意摆出一如往常不可一世的态度,可那目光中掺杂的温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是夜,灵心与奚辰又来到井边。
上回探查的时候,已确定李公公的阴魂仍在井边流连不去,只是因为曲如雪的出现,惊走了李公公。有了线索,自然要继续详细追查,虽然这期间灵心与奚辰发生了一点误会,却并不影响两人的决心。
于是,当灵心鼓足勇气再次来到井边时,她二话不说拿出一把冥纸,按照上次那种方式重来了一次,果然不一会儿,李公公再次出现。
怕节外生枝浪费时间,奚辰很快地把上回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除了要知道谁是杀害他的凶手,更重要的,他要知道他的肉体在哪里。
在灵心入宫后,曾向一些老资格的宫女打探过二皇子的消息,用的理由当然是仰慕他玉树临风,想瞻仰一下他的风采。而那些老牌宫女自然知道二皇子那颠倒众生的外貌本就会吸引一些小姑娘,除了警告灵心别妄想麻雀变凤凰外,也很坦然的告诉她,二皇子数月前微服出宫去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来。
只有灵心与奚辰本人知道,一个少了生魂的肉体,怎么可能在外头趴趴走,一定是被人藏了起来,李公公又恰好坠井,八成是被人杀人灭口,所以事实只可能从他口中问出来了。
李公公静立着看向了奚辰两人,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什么,突然脸色大变,瞪着两人的背后。
奚辰与灵心本能回头,赫然发现一个宫女打扮的女鬼默默的出现在两人身后,而这伴随着女鬼而来的冲天戾气,更让灵心狠狠倒抽了口气。
这个宫女打扮的女鬼,曾经在纸扎店袭击过她,还叫自己不要坏了她的好事,连武仕书当时都说以他的能力,还没有办法灭了这个女鬼,只能暂时吓退她。
怎么这个女鬼会跟着她跑到宫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