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魏氏有个有钱有权的娘家,相较于赵家虽是江南望族,可惜子嗣不盛,才会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已是日薄西山,魏氏绝对是赵氏一门日子过得最富贵的一个,有闲钱、闲情打点自己的住所,每到重阳,紫辰圔盛开的菊花总为人津津乐道,赵府也借此找回一点点过去的荣景,对魏氏略显跋扈的行径也就多了宽容,所以在赵家,魏氏除了早年丧夫这点外,内外敬重,日子算是过得不错。
看到赵嫣进门,魏氏将手上的帐本合上,交给一旁的金嬷嬷,略微高傲的微扬起头。
赵嫣平稳的与她对视,不发一言。
魏氏本等着赵嫣开口服软,却不知她就像个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她咬了咬牙,“我还以为你打定主意不打算回来了?”
赵嫣一笑,“母亲大人有大量,母亲那日离去后,巧巧想了几日,心想这骨气不能当饭吃,谁舍得放弃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赵妍和赵雪得到赵嫣进了紫辰园的消息,两人结伴而来,一进屋,正好听到这句话。
赵妍眼底闪过一抹讽刺,“你还挺识时务的。”
赵嫣抬头看了过去,“二姊姊、三姊姊。”
赵妍直接无视她,坐到了魏氏身旁。
赵雪则巧笑倩兮的上前,拉着赵嫣的手,“四妹妹回来了便好。”
赵嫣没掩饰心头的厌恶,直接抽回自己的手。
赵雪笑容微僵,但也没多言,柔顺的坐到了一旁。
赵妍瞪了赵嫣一眼,对魏氏说道:“娘,赵嫣回来了,女儿的亲事是否就有解了?”
“当然。”魏氏疼爱的轻拍了拍赵妍的手,“你可是娘的宝贝,就算是要嫁,也得嫁在娘亲的眼皮子底下,这才能让人心安。”
赵嫣敛下眉,思索着魏氏的话,敢情已经给赵妍相中了对象,眼皮子底下的人?!她脑子飞快的思索,最后嘴角一扬,魏氏出身魏家,魏家可说是她最知深浅的地方,所以所谓眼皮子底下,该是想让人嫁进自己的娘家。
魏家长子不可能,毕竟是个庶出,魏氏绝看不上眼,魏家二公子为嫡出,看来该是他了。魏家富贵,亲上加亲,魏氏确实给赵妍谋了个好将来。
“我虽是回了赵府,但是三姊姊的亲事却未必有解。”
魏氏闻言,眉头一皱,“你又想出什么么蛾子?”
“母亲,”赵嫣好整以暇的看着魏氏,“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但是你得付出多少代价,让我甘心听命于你呢?”
“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我要的也不多,就要母亲在林县的魏家村那两座田庄、百顷良田,还有扬州城东玉里街、东门胡同的两间铺子给我当陪嫁便好。”
魏氏听了着实一愣,赵嫣口中所言的这几处都是她的私产,将来是要给赵妍当嫁妆的,而赵嫣竟大言不惭的开口讨要。
“混帐!”魏氏气极,用力的一击桌面,“凭你身分,有脸跟我讨要这些田地、铺子?”
“母亲大可不给。”赵嫣柔柔一笑,态度平顺柔和,“反正若是无法风光大嫁,我索性就不嫁了。我这次回府,就待到三姊姊出嫁,看三姊姊十里红妆,坐上花轿,远嫁京城。”
魏氏抖着身子,一口气硬生生憋在胸中。
赵妍虽也认为赵嫣不要脸,但是她自小受宠,从未愁过吃穿,如今又一心不愿嫁给病秧子当寡妇,于是拉着魏氏的手道:“娘,瞧她那副穷酸的模样,不过是几间铺子和庄子,就给了她吧!”
魏氏憋屈的看着不懂事的闺女,她的私产虽不少,但赵嫣开口要的这几处却都是其中获利最丰的,若真照她所言的全给了,可是硬生生的在她身上剜下一大块血肉。
只不过,赵嫣怎么对她的私产如此了解,魏氏看着赵嫣的眼神多了丝审视,这个丫头在外生活了几年,果然变得令人难以看透。
赵嫣也不急,如果魏氏不想委屈自己的闺女,就得舍得。想到能狠狠的削魏氏一笔,她的心情大好,拿起荷包,倒出里头的栗子吃着,状似不经意的继续说道:“我知道出嫁时,成亲得给我些陪嫁的丫头和下人,能让母亲看重,才会送到我的身边,可我也不好带走母亲看重之人,所以就请母亲替我新买几个人,充个门面,让我带去侯府便好,只不过有两个丫头,我是说什么也得带在身边,是我在红霞阁的丫鬟,与我情同姊妹,一个叫金子,一个叫银子,两个人我使唤惯了,知冷知热,是以还得劳母亲出面去跟红霞阁要了这两人,至于银两,就劳烦母亲做主。”
“你倒真敢想!”魏氏哼嗤道。
“当然敢,我这门亲事是母亲给的恩典,母亲自然会面面俱到,依我所言,不让我委屈。”赵嫣剥开栗子,将果仁塞进自己的嘴里。“只是将金子、银子赎身后,只要将银子给带回府来,金子年纪也大了,再几年就能议亲,就让她留在红霞阁伺候我姨母,毕竟因为母亲和姊姊之故,我不得不离开红霞阁,无法承欢姨母膝下,心头难受,留下个人,跟姨母作伴也算聊表心意。”
“要我买奴才给你姨母,那女人不过就是个低贱的奴——”
魏氏的话还没说完,赵嫣手上的栗子便丢了过来,砸中了她的肩,她大惊失色。
“赵四,你反了?!”
赵嫣露出惊愕的表情,忙不迭地站起身,“母亲别恼,都是栗子太硬了,我一时施力不当,没拿稳给飞出去,唐突了母亲,真是罪过。”
魏氏瞪着赵嫣,明明就是故意的,偏偏还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开口就是赔罪。
“赵四,”她几乎咬牙切齿的说:“你不简单!”
赵嫣眼底闪过一抹光亮,没掩去脸上的得意,轻声说道:“母亲,我之前便说过,要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是你自己找上门,可不是我送上来任你左右。母亲若觉得我的安排可行,就给个准话,我在这等着。”
说完,她重新落坐,一时之间,房内只有赵嫣怡然自得剥栗子的声音。
魏氏一脸阴郁,脑门抽抽的痛,心头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找她回府,似乎错了,偏偏为了自己的闺女,她没退路。
赵雪在一旁不发一言,敛下的眼眸掩去心中的阴晴不定。赵家庶出的小姐不过两位,她出身长房,眼看着嫡母虽主掌中馈,却架不住赵府式微,二房魏氏娘家富贵,对二房凡事以礼相待,遇事容忍。
她审时度势的与赵妍走得近,巴结赵妍,陪着她一同欺负赵嫣,看着比她更可悲的赵嫣,从中得到满足。
但如今却变了,赵嫣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小肉团子,气焰高张,一回府便开口为自己的嫁妆琢磨,没有一般女儿家的娇羞,一个庶女,跟自己的嫡母要嫁妆竟要得如此理直气壮,那份张扬令她眼红又暗恨。赵雪不屑她的粗俗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嫉妒了。
赵嫣察觉赵雪的目光,故意似的对她挤眉弄眼。
赵雪的手在袖子中暗暗的捏成拳头,淡淡的将头一撇,不再看她,清楚明白如今自己动辄得咎,毕竟出自长房,在二房的私事上万不可随意搭上任何一句话。
“行。”魏氏气炸了,心似火燎,但打蛇打七寸,赵妍就是她的七寸,纵使再不舍,也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闺女嫁去当寡妇。“好!你说的嫁妆,我能给,但从今而后你得依我所言去做,别后悔。”
赵嫣半敛下眼,几不可察的勾了一下唇角,“我虽是个女子,但也知道一言九鼎,话既出口,绝不言悔,只是日后后悔的别是三姊姊就好。”
楼子棠除了身子差一点外,别的没有一项不如人,尤其那长相,站出去足以迷倒众生,赵嫣可难保赵妍见了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看着赵嫣的神情,赵妍心头有股说不出来的诡异,脱口道:“你别反悔便好,那人不过就是个病秧子,表哥说他就是一副早亡之相。”
赵妍口中所言的表哥必定是魏家二公子魏宇坤——楼子棠这半年来都在魏府作客,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人家面上敬他,背地里在咒他?!她在心中一哼,对魏家人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此事既已说定,我也不好再回红霞阁,只是多年未归,就请母亲给我备个园子,不用太大,清静就好。”赵嫣顿了一下,“算了,就把我姨娘生前所住的望梅轩给了我吧!”
魏氏瞪着眼看她。
赵嫣彷佛未见,继续说道:“只是我姨娘死去多年,怕是院子平时只有粗使婆子随意打理,但也无妨,多派几个人给我使使,清理一番即可。看天色不早,母亲还是尽快安排才好,不然我就只好回红霞阁去了。”
魏氏掐紧了手心,目光刀似的飞向她。
赵嫣眉心微微一挑,坦然的接受她的目光。
“好,”魏氏阴沉沉的开口,“你好样的。金嬷嬷。”
原本敛眉沉默站在一旁的金嬷嬷上前,“二夫人。”
“派人去将望梅轩给四姑娘收拾好。”
“是。”金嬷嬷意味深长的瞟了赵嫣一眼。
“多谢母亲。”赵嫣的笑容灿烂,“等收拾好后,还求母亲发个话,在望梅轩给我备桌洗尘宴,赶了半日的路,我真是饿坏了。母亲和姊姊们若空闲,就陪我在望梅轩吃顿饭,不过我看母亲、姊姊都是忙人,若是事忙,我也不勉强。”
正反话都让她一个人说完,魏氏冷笑,就随她张狂,这性子嫁到侯府,就不信能讨得什么好,夫君体弱,护不住她,夫君一死,等着的便是一辈子孤苦。一思及此,她心中的怒火微消。
“我乏了,想歇会儿,你就随着金嬷嬷去望梅轩吧。”
“是。”赵嫣起身,随着金嬷嬷离去。
赵雪心思一转,也跟着起身,“婶母,我去看看妹妹有什么需要。”
“去吧、去吧!”魏氏一脸烦躁的挥了挥手。
赵雪告退,快走了几步,赶上赵嫣。
“四妹妹甫回赵府,便对嫡母不敬,话若传出去,对妹妹的名声有损。”
看着赵雪一副为自己着想的样子,赵嫣觉得好笑,看了眼一旁的金嬷嬷,赵雪是个聪明人,这是摆明了替魏氏要敲打自己一番。“原来在二姊姊心中,我还有名声可言?”赵嫣可一点都不客气的道:“我还以为在二姊姊心目中,我早已经恶名昭彰。”
赵雪脸上的笑微僵了下,“我们是姊妹,我怎会如此看待妹妹?只是姊妹一场,总要提醒妹妹一句,回府便向嫡母开口讨要嫁妆,实在不妥。”
“我不觉得有何不妥,而且我母亲最终还是点了头。”赵嫣一脸自得,“凡事都得付出代价,二姊姊总不会认为我会吃闷亏,只能默默的受了吧?!我可不是开善堂的。”
赵嫣圆圆的包子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但莫名的给赵雪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愣愣的说道:“四妹妹,做人得有良心。”
“良心?!”赵嫣看着赵雪,心中有些感慨,“二姊姊说这话是嫉妒了吧?”
赵雪脸上微微发窘,“姊姊只是看你没将情势看清,将来落不到个好。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嫁入侯府看似荣华富贵,但成了寡妇,拥有再多金银也是空,日后凡事你还是得靠着娘家帮衬。”赵雪的语气是惋惜,实际上却是在给赵嫣心中添堵。“妹妹到底是在低贱地方长大,被财富给蒙了心,见识浅薄了。”
赵雪这个惯会装模作样的,表面上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实际上心思比谁都还来得深。
“如此听来,二姊姊说的果然有道理,所以我还是不嫁了,嫁妆也不要,我回红霞阁去,只是,二姊姊,”她无辜的眨了下眼,“我若不嫁,母亲疼三姊姊,肯定会把主意打到别人头上,你说咱们赵府还有哪位姑娘可以让我母亲给惦记上?”
赵雪心一窒,怔愣了一下。
“说来,二姊姊还未婚配,明明长了我与赵妍一岁,看来姊姊的亲事,大伯母也还不着急,到时让我母亲帮着张罗也好,正好这亲事也是大伯母牵的线,可见大伯母也是极其满意的,你又打小就懂得巴结迎合我母亲,所以由你出嫁,似乎也挺好的。”
赵雪勉强挂在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别人不知,她却是清楚赵家两房之间看似和睦,实则互看憎恶,嫡母看不惯婶母财大气粗,婶母看不惯嫡母一副京城贵女,高人一等做派。
这门亲事,说穿了皆是各自算计。
田氏与侯府二房主母是表姊妹,侯府二郎君的身子到底如何,田氏可是清楚得很,赵妍的脾气骄纵、任性,侯府二房当家主母也了然于心,两人却还是极力牵上这条姻缘线,各自撺掇自家老夫人应下这门亲。
侯府二房就要个令人生厌的刁蛮千金嫁给侯府二郎君,二郎君的身子本就不好,就盼着最好能一折腾,人就去了最好。田氏不在乎嫁过去的赵家女守不守寡,她看中的是攀上了侯府,在侯府二房的表姊面前讨个好,可以给自己来年要赴京赶考的儿子添上助力。
赵雪虽也存着一心跃龙门的心思,但也知道一旦夫君一死,这辈子就没指望,虽说这世道再嫁不难,却是对一般平民百姓而言,高门大院的正妻少有再嫁的,所以她不愿入侯府,不想落得一生凄凉。
“妹妹说笑了,”赵雪的脸色微白,“婶母看中四妹妹,瞧不上我。”
“这可未必,不如我们回紫辰园去问问。”
赵雪大惊失色的闪过了赵嫣要拉住自己的手,“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回房去,就不陪妹妹了。”
赵雪的局促落在赵嫣眼中,暗自失笑,“姊姊既身子不适,就赶紧回房歇着,妹妹不打扰,只是我虽在姊姊口中所谓的低贱地方长大,但还是懂点道理,想劝姊姊一句——多门之室生风,多言之人生祸,姊姊以后话出口前,最好三思。”
秋风带着凉意,看着带着笑意的赵嫣离去,赵雪的心比秋风袭人更令人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