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情况不严重,先回去,我帮你擦点药就好了。”周悦景把林晓微扶了起来,随即背过身蹲了下去,显然是要背着她走。
林晓微自认没有娇气到这种地步,有些别扭的道:“你不是也说我的情况不严重,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这里不能停车,我的车停在挺远的地方,走过去要十来分钟。”他蹲在原地解释道。
林晓微看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而且感觉一本正经的,似乎也不太可能让她伸手过去把他拉扯起来,她想了想,还是顺从的趴了上去。
周悦景的背温暖又厚实,她看着昏黄的路灯照拂在他的身上,好似他整个人都矿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不由得心头发热。
所谓的现世安稳,就是这样了吧?他的一切都触手可及。
“记住,以后再也不准背着我去插手这些事情了。”周悦景背着她沉默的走了一段路,才突然开口道。
林晓微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口气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还闷闷的,“怎么了?”
他脚步一顿,幽幽的道:“因为我会担心你。”说完,他才又继续迈开步伐。
她听着他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脑海里想着他隐带责备的叮嘱,只因是他,她的心头像是要被融化进这片昏黄的夜景里。
晚风拂面,温柔得让她为之沉醉。
回到住处后,周悦景让林晓微坐到沙发上,拿来专治跌打损伤的活络药油替她擦着右脚踝,她感觉到被他抚触过的地方一片热烫的,不舒服的感觉已舒缓了许多。
两人稍作休息,又聊了一会儿天:周悦景才送林晓微回家。
“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你的扭伤不算严重,不过最近还是要尽量避免跑步之类的运动。”他临走前又叮嘱道。
“我记住了,周学长,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林晓微乖顺的点点头。
有了乔重提供的资料,第二天林晓微就从刘悠悠那边得知了最新的进展。
由于死者本身有严重的癫痫病史,加上又隐瞒病情在先,才错失了救治的最佳良机和方案,不过医院还是从人道主义出发,赔了死者家属五十多万,算是私下和解了。
周悦景也顺利复职。
林晓微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自然是全心全意的做专题。
企划都想好了,不过林晓微虽有满腔热忱,一时间又想不出好的画龙点睛的标题,没有标题和方向她又觉得第一篇报导不知从何写起,她纠结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什么来,后来她实在太心烦了,就又跑去医院里遛达,可是晃了大半天还是没有灵感。
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忍不住和周悦景抱怨了几句,没想到吃完饭他带她去了另一层楼的病房。
周悦景并未走进病房,而是站在门口,指着里面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家说道:“这是陈教授,今年都已经六十八岁了。”
林晓微见着老人家年岁颇大,坐在患者的病床前面,无比专心的盯着监护仪上面的资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仔细检查患者手术部位的引流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解的问道。
“患者做手术时大出血,术后生命体征不平稳,又进行了中心静脉置管术留置导管,他现在在区分引流袋中的液体是血尿还是继续出血。”周悦景语气平淡的解释。
“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一直守着不是会很累吗?”林晓微听得似懂非懂的,可是这种需要高度专注力又耗体力的事,对老人家来说挺吃力的。
“陈教授这年纪本来早就可以退休了,不过他说拿了一辈子的手术刀,已经不习惯放下去,趁现在还拿得动,就再多做几年。大医精诚,贵在平淡漫长的从医路上能够始终做到精勤不倦,博极医源。”周悦景的神色不乏钦佩之意。
也许这对于千千万万的医务工作者来说,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场景,可是却点燃了林晓微心中的火焰,不在其职,她却也能感受到这个行业坚守者的付出和不易。
以前她也在报刊或者网路媒体上看过许多对于医师歌功颂德的报导,偶尔甚至会下意识认为是媒体宣传的滥用之词而已,可是现在她感受到的是无法形容的感动。
大医精诚,大爱无私。
困扰她好几天的问题豁然开朗,她朝着周悦景露出无比灿烂的大笑脸,“周学长,谢谢你!”
“比起称赞,我更喜欢实质的奖励。”周悦景嘴角微扬的说完,便像个无事人一般的走开了。
林晓微先是一楞,过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的脸红了。
该不会是她思想不纯洁想多了,还是某人本来就对她有什么不良企图……
不过多亏有周悦景这么个醍醐灌顶的提点,林晓微回到报社后文思泉涌,洋洋洒洒的完成了第一篇专题报导,俞芳看过后,也小夸了她几句。
首战告捷,下班后,林晓微觉得近来的晦气尽扫,去超市买了食材,就回家做饭了。
她觉得周悦景工作太辛苦了,这段时日加上王文芳的事情一搅和,明显瘦了一圈,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可以煮一顿好吃的慰劳他。
晚上八点多,周悦景来到林晓微的住处。
林晓微炖的银耳莲子粥还温温的,刚好入口,他吃了一碗,难得不吝赞美了一句,“这是我目前为止吃过最好吃的甜品,没有之一。”
“真的吗?”她知道某人的味蕾其实挑剔得可以,眼下毫无预备就听到如此直白的赞美,她还是半信半疑的多问了一句。
“当然是真的,你有见过我口是心非的时候吗?”某人还故意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比起赞美,我还是更喜欢实质的奖励。”林晓微见着某人正儿八经的,无比自然的就脱口而出回了一句,说完之后才发觉这句话似乎记忆犹新的似曾相识。
她刚回神过来,小脸马上就羞红了。
果然下一秒,某人的热吻已经落了下来,唇舌间还有莲子的清香味。
她被他的热吻缠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有了透气的空隙,某人还不忘逗她一句——
“这个奖励还满意吗?”
她因为缺氧得厉害,大脑晕乎乎的,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看来你对我的奖励还不是很满意……”某人得寸进尺了。
“满意!很满意!”林晓微马上胡乱应道,要是再被他这么亲下去,她可能会直接晕倒。
她话音刚落,周悦景的手机就响了,他一开始并未理会,只不过手机响个不停,他这才颇为不快的接听。
她只听到他简短的应了一句“我马上过去”,就挂了电话。
“市区那边发生严重车祸,院里人手不够,我现在要立刻回医院。”他明显抱歉的解释了下,前一刻狂涌上来的欲望不知何时已然退了回去。
“那你快去吧。”林晓微谅解的点点头。
周悦景离开后,她把厨房收拾了一下就去洗澡睡觉了。
一觉醒来,天色微亮,林晓微看了眼手机,凌晨五点多。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再也睡不着了,她滑着手机看新闻,几乎都是昨晚车祸的报导,连环追撞事件造成极大伤亡,十几个伤者伤势严重,事发后立刻就近送到医院进行抢救,目前还有几个人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其中还有一个是孕妇。
这起车祸的严重程度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再次看了眼孕妇两个字,不知为何心头又莫名的紧张起来。
她快速起身刷牙洗脸,换了衣服便前往医院。
她一到急诊室,就看到走廊上挤满了人,大都是闻讯而来的伤者家属,偶尔还会看到护士医师推着病床从面前经过。
林晓微寻找着周悦景的身影,路过更衣室时,看到有个中年医师靠坐在半开的衣柜前,刚脱下的白大褂随手挂在衣柜里的杆子上,遮住了她的脸面,口罩松松的挂在手上,就这么睡着了。
大概是昨晚通宵奋战到现在,手术结束不久就累得打起了瞌睡。
林晓微站在更衣室外,拿起手机,特意调成黑白色调,将这一幕给拍了下来。
这些让人肃然起敬的画面,用黑白色调更能突显。
她拍了好几张后才走开,可是兜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周悦景的身影。
这么晚了,兴许他已经回去了吧,林晓微心想道。她从更衣室路过,临走前想着去急诊室那边再拍几张素材照,到时候和之前拍的那几张凑个版面。
林晓微刚走到手术室那层,突然听到走廊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而且不单是一个人的哭声,仔细一听,还有其他人的呜咽声。
多半是伤者伤势过于严重不好治了吧?
她颇为同情的想着,不过还是忍不住往那边人群聚集的地方走近了一些。
“医师求求你,不管要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扯着医师的白袍,苦苦哀求。
林晓微视线一抬,一看到医师的长相,瞬间楞住了。
“抱歉,我尽力了。”周悦景的脸上带着通宵熬夜后的憔悴,神色落寞的应道。
“医师,求求你,你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救救我女儿!我女儿今年才刚结婚,她才二十六岁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医师我求求你了……”老太太说着说着,忽然跪了下来,颤抖的双手无助的拉扯着周悦景的白袍,仿佛抓着最后一丝救命希望。
“妈,你别这样……”一旁的男人忍住心头的悲恸,努力要把老母亲扶起来。
旁边还有几个人也是哭天抢地的。
而周悦景陷在那片喧闹的哭喊中,无法抽身。
林晓微看着这一团混乱,双腿像被灌了铅似的沉重。
周悦景好不容易才从家属的纠缠中脱身,白袍的钮扣在拉扯间被扯掉了几颗,整个人看起来更为狼狈。
林晓微想,他大概不希望让她看到这样的他,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又是赵波,他正拿着手机对准周悦景的方向拍摄。
看来刚才老人家对周悦景下跪的情景他也拍下来了,这种画面要是被不知情的群众看到,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八卦话题。
她从喧闹的人群里走过去,一把将赵波的手机抢走。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赵波气恼的追着她想抢回手机。
幸好附近人多,林晓微在钻逃之际,把自己口袋里的公务手机往远处一扔,赵波马上被吸引过去。
趁着这点空档,加上萤幕还没锁屏,林晓微哆嗦着双手,争分夺秒的删着他手机里的照片,果然有好几张都是老人家跪求周悦景的照片,这一系列照片删完后,下一张照片竟然是一张手写协议,且落款人是徐辰姝。
她心头一惊,这个人怎么会和徐辰姝也认识?
自知上当的赵波反应过来,气势汹汹的朝林晓微站着的方向跑了过来,一把从她手上把自己的手机夺了回来,抡起拳头作势就要打她。
两人之间的骚动早已引起周悦景的注意,他及时冲上前,扣住了赵波的手腕。
赵波见自己不是周悦景的对手,扯开嗓子大声嚷嚷,“医师打人啊!这个医师前几天帮我家人动手术,却害死了我家人,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继续行医,真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他这么一喊,人群立即议论纷纷,好不容易平静一点的死者家属突然又情绪激动的扑了过来,大声嚷嚷道:“你都已经出过医疗事故了,凭什么还能替孕妇做手术?”
冲在最前面的是方才那个扶老太太起来的男子,他一把揪住了周悦景的衣领,一双眼睛通红的瞪着周悦景。
林晓微努力挤到那名男子面前,焦急的解释,“那起医疗事故是因为死者本身就患有严重的癫痫症,这已经证实了!”
“她有癫痫,可是我老婆健康得很,为什么我的老婆救不活。”男子又对着林晓微咆哮起来,额间青筋绽现,仿佛随时都会动手。
前一刻还在哭天抢地的其余家属见状也围了过来,情绪激动的指责——
“都医死过人了,就你这样的烂水准,谁允许你还能上手术台的?”
“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还有没有天理啊!”
“你们冷静点!”林晓微想要帮周悦景辩解,可是她的声音完全淹没在家属激动的谩骂声中。
周悦景担心死者的丈夫会伤害到林晓微,一把将人往身后拉护着,然而他这样的举动看在对方眼里,以为他是想要逃。
那男子一把抓住林晓微的手臂,情绪激动的说道:“医死人了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我是主治医师,你们有任何疑虑,可以要求警方来验尸!”
“我管你是什么狗屁医师!都已经医死过人了,居然还继续做手术!”男子越说越激动,下一秒忽然对周悦景动手。
人群也跟着失控了,所有人全都往周悦景围了过去。
林晓微被挤了出去,好不容易站稳了,她又硬是挤进人群里。
她是知道周悦景的身手,然而他除了必要的自卫,更多的还是克制。
“你先回去!”混乱中周悦景还不忘对林晓微命令道。
“你跟我一起离开!”林晓微一心只想着快点带他逃离这个疯狂的世界,逃离这些因为悲恸而忽视真相的人。
她话音刚落,男子被旁边不知谁的脚绊了一脚,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周悦景急忙拉起她,往侧边的通道跑去。
林晓微有些腿软,脚步顿了一下,周悦景回身要拉她,她正好看到死者的丈夫站在他附近,且一把抄起一旁医疗推车上的剪刀就要往周悦景身上砸,她想也未想就扑了上去,下一秒后背立即传来刺骨的痛感,耳边甚至还能听到利器划破她皮肉的撕拉声。
男人显然没料到会失手伤到林晓微,而前一刻还群情愤慨鼓噪的家属,一时间也全都收了手,安静下来。
警卫急急忙忙赶来,边跑边大喊,“干什么!”
“晓微,你没事吧?”周悦景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发抖,离他最近的死者家属本来还想上前看一下林晓微的伤势,一不小心对上周悦景冷若冰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下意识退了几步。
林晓微最怕痛了,她痛得都快晕过去了,但还是强撑着道:“我、我没事……”
话落,后来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安静。
也许是在走廊上,她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周悦景抱起来,耳边还有他狂奔带起的风声。
“晓微,你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帮你处理伤口!”
她听到他气喘吁吁的狂奔着,且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她印象中的他,永远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何曾见过他像这样乱了阵脚。
她想安慰他,可是强烈的疼痛一波波袭卷而来,让她再也无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