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目不转睛的看着被母亲抱在怀中熟睡的小娃娃,整个心情澎湃,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已。他想伸手去抚摸娃娃的脸,又怕自己的举动会吵醒他,于是只能将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不能摸,总能看吧?他热切的看着娃娃的每一寸,从眼睛、鼻子、嘴巴到脸颊、头发、耳朵、下巴,还有他肥嘟嘟的五短小手,以及被衣物包裹住的小身体,激动到双手都颤抖了起来。这是他的儿子,他竟然有了一个儿子,他的儿子!
他觉得不可思议,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他就在他眼前,睡在满脸笑容的母亲怀抱里。
儿子,他的儿子,他真的从没有想过这种事,作梦都没有想过。
当年被人设计陷害落入兵营之中,失去自由与自主权利,又始终无法传递他还活着的消息回家,但他一直深深地相信,不管几年,母亲一定都会在家等他回去,至于那个才成亲不到五天就被他丢在家里的媳妇,他只能希望她也在等他,而没有因为他突然失踪、音讯全无了两年多而返回娘家或改嫁他人,因为他是真的对她动了心动了情,在过去血战沙场、出生入死那两年多里,他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念着她。
母亲与媳妇是支撑他没有缺手缺脚的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最大动力,他经常想象着他平安归来时的画面,母亲肯定会泪流满面,也会笑容满面。而他的媳妇倘若真的还在家中等他的话,或许会有些幽怨,但在他记忆深处的那些温柔体贴肯定不会变,然后,他应该会再次见到所谓的梨花带雨。
这些,他都想过,但是他真的从没想过除了母亲和媳妇之外的其它人,尤其是这么一个小小白白又胖嘟嘟圆滚滚,睡觉还会打小呼噜的小人儿。
看着这个似乎怎么看也看不腻的小人儿,他感觉眼眶发热,喉咙哽咽,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来,你抱抱他。」
母亲突然将小人儿递到他怀里,让他瞬间手足无措。「娘,我不会……他、他在睡觉,我、我会把他吵醒的。」
「吵醒正好可以让小宝见见他爹,让他叫你一声爹。」裴母对儿子说,不理会他因担心害怕的拒绝而将孙子直接放进儿子的怀抱中,并帮他调整手的姿势,教他如何抱好孩子。
裴翊真的是抱得心惊胆颤的,这比他在战场上被敌军围困,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更让他惊颤与害怕,深怕一个不小心便会伤到怀里的小人儿。
但是即便他真的怕得不得了,怕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因而让自己好似有点要窒息的感觉,但是在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安安稳稳的躺在自己的怀里安睡时,那种溢满心田的感动与满足顿时让一切化做四个字——夫复何求!
「小宝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乖孩子,从出生后就好吃好睡的,从没让我这个做奶奶的和他娘操太多心。」裴母对儿子说。
「小宝?是他的名字吗?」裴翊轻声问道,目光离不开怀中的儿子。
「他的小名,他的名字还等着你这个爹亲自为他取呢。」裴母说。
「裴熙。」裴翊只想了一下,便说道。「熙有光明兴盛的意思,也有和乐欢喜之意。我希望他的将来人如其名。」
「光明兴盛,和乐欢喜吗?好,就叫裴熙。」裴母笑容满面,满意的点头道。
突然之间,裴翊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想到孩子的娘,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坐在一旁听他和母亲说话的妻子,轻声询问她的意见,道:「郁华,你觉得熙这个名字好吗?」
兰郁华微笑的对他点了点头,柔声答道:「好,是个好名字。」
「真的吗?如果你有别的想法可以说出来没关系。」裴翊客气道。
「没有,裴熙这个名字很好,真的。」兰郁华摇头,再度柔声微笑道。
裴母看着儿子和媳妇之间明显带着客套与距离的互动,突然惊觉她应该要先让他们夫妻俩好好的相处、熟识才对,毕竟他们虽然是夫妻,而且还生了一个儿子,但实际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才三、四天而已,跟新婚夫妻没两样,她这个做娘的可不能这么没眼色,杵在儿子和媳妇之间坏了他们培养感情与恩爱的机会。
「唉,瞧娘高兴的都忘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刚回家也一定很累吧?还有媳妇也是,经历今晚的事肯定也是又累又倦,想早点休息。所以,有什么话咱们明天等休息过后再说吧,你们俩早点回房休息。」裴母说着便起身朝儿子伸手道:「来,把小宝给我,以后小宝就跟我睡。」
「娘?」兰郁华忍不住惊愕的脱口唤道。
「你们房里的床也不是很大,夫妻俩睡刚刚好,多个孩子就太挤了。我一个人睡,床也够大,小宝过来与我做伴正好。」裴母微笑道。
「可是……」兰郁华本来还想说什么,不料裴翊却在这时突然开口。
「好,就这么办吧,小宝就麻烦娘照顾了。」他说。
兰郁华嘴巴微张,顿时间无话可说。
「不麻烦,照顾我的乖孙又怎会是件麻烦的事呢?」裴母笑呵呵的说。「好了,我要抱我的乖孙回房休息了,你们俩也赶紧回房休息。」
说完裴母便抱着孙子转身回房休息,厅堂里顿时只剩裴翊夫妻俩有些尴尬的杵在那里。
「咳,那咱们也回房休息吧。」裴翊轻咳一声开口道。
兰郁华除了点头,也不能说什么,夫妻俩一前一后的转身回房。
夫妻俩的房间依然是裴翊在家时所住的那间房间,只是房门一开,裴翊却有一种走错房间的感觉,因为里头的景物全变了样,变得温暖舒适、整齐洁净,和以前的单调冷清完全是判若两房。
裴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感觉真的很新奇,明明是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同一张桌椅,同一扇窗子,怎么他住在这里时就是那么的单调无趣,除了睡觉之外就没有其它作用,也不会想在房里多待上一刻,而现今他却有种想在这里赖到天荒地老的感觉?真的是太神奇了。这便是有了妻子,与妻子同住的感觉吗?裴翊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妻子。
「房里我做了些布置和变化,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改回来。」兰郁华没错过他打量屋里布置的目光,在他看向她时,立即开口说道。以夫为天这个大道她可没忘记,即便过去两年多来她早已习惯自个儿做主。
「不必,我很喜欢这样的改变。」裴翊毫不犹豫的说。
兰郁华顿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你很紧张?」
他突然问道,令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转移话题。
「夫君应该累了,让妾身服侍你梳洗完早点休息。」她说完直接转身道:「我去叫丫头准备下。」
「不用。」
兰郁华刚举起准备往外走的脚因他这句话而硬生生的收了回来,她望向他,发出不解之声,「夫君?」
「因为有事,我先进城一趟,在城里梳洗过了。」他为她解惑。
要不是事先梳洗过,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他哪能像现在这般干净清爽,根本就是满身尘沙加满脸胡须,邋遢肮脏到娘见了肯定都不想认他这个儿子。娘爱干净的性子,他可是自小体会到大。
「喔。」兰郁华闻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能喔一声表示她知道了。其实她早发现他浑身清爽,一点都没有远行归来那种风尘仆仆的感觉,她只不过是想尽妻子的责任,加上找个暂时逃避的借口脱离他的视线罢了。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她儿子的爹爹,也是她心心念念的思念了两年多的男人,可是未熟识就分离两年多的隔阂却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就消失不见,所以此刻的她真觉得紧张又尴尬,尤其是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
「你都没有话要与我说吗?」她的沉默让他主动出击。
兰郁华愣了一下,直接反应的开口道:「欢迎夫君回家来。」
裴翊顿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在心里轻叹一口气后,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然后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过来这里坐。」
兰郁华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但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浑身僵硬。她也不想这样,但身不由己。
「谢谢你。」他忽然开口道,令她茫然不解的转头看他,僵硬的身子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一些
「谢什么?」她问他。
「一切。」他说。「替我孝敬照顾母亲,替我生了一个儿子,还有等我回来。」
「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我是你的妻子。」她说。
他摇了摇头,认真的凝望着她,肯定道:「该做,却不见得可以像你做得这般好。我看得出来娘是发自内心喜欢你,你平日待娘肯定是至诚至孝,所以你们婆媳俩的感情才会情同母女。」
「娘待我有如亲生女儿,我自是要投桃报李。」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所以谢谢你,还有辛苦你了。」他温柔的凝望着她,柔声的说道。「这两年多的日子我音讯全无,生死不明,你要照顾婆母,照顾儿子,还要撑起这个家,一定很辛苦、很累,对吗?」
他所说的话和眼里明显的心疼与歉疚,让兰郁华完全措手不及,眼泪啪答一声就从眼眶中迅速溢出,然后掉落了下来。
其实过去两年多来她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么辛苦,因为她有个绝无仅有的好婆婆,还有个乖巧的儿子,以及情同姊妹的彩袖帮助,所以即便偶尔会觉得疲惫,但却从未觉得辛苦,反而常觉得自己很幸运,是受老天所眷顾的人。
可是不知怎么的,听见他这么说,她突然就觉得过去两年多来她真的既辛苦又疲累,还觉得满心的委屈,然后眼泪就掉了出来,接下来便哭得不能自已。
看见她的眼泪,裴翊感觉就好像回到两年多前,他要离家远行的那天早上,她原本也是摆出平静无事的模样,一切都好好的,却在他稍微表露一丝体贴的时候,她的眼泪就这样无声的滑落下来。
这个女人啊,明明是那么的得体与坚强,为什么却总是让他感觉到心疼呢?
裴翊轻叹一声将她拥进怀里,轻轻地拍抚她瘦弱的背,开口吐露的还是那一句,「别哭。」他安慰女人的功力在经过两年多之后,依旧没有丝毫的精进。
兰郁华完全无法自已,她的身体就好像积了过多的泪水,在积压了两年多后终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不让它们流完流光根本就停不下来,所以她只能继续的哭。
安抚无果,裴翊只能认命的让她窝在他怀里继续哭,因为他知道这是宣泄,这两年多的日子她肯定不好过,即使不是生活压力,也是心理压力。
她原是个千金小姐,名门闺秀,若非事出有因也不会下嫁于他这个平民百姓,结果成亲没几天他这个夫君就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只留下一个体虚的婆婆要她照顾,这对向来疼宠女儿的岳父岳母来说绝对无法接受,肯定会想接女儿回家。
有了孩子或许可以做为留下来的借口,但却不是绝对。第一,从他出事到传回家的时间算来,她有孕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月,要处理掉一个成形的孩子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兰家人真要做的话。第二,兰家没有子孙后代,将有孕在身的女儿接回家,再招赘个女婿进门,等孩子出生后直接姓兰也无不可。
光是从这两点便可以得知,她能够留在这里有多么的不容易,又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除此之外,虽然他们家在这半山腰上而不在京城之内,但应该也无法阻止一些有心人的落井下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