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想回将军府的,但一踏出弋阙殿,往左拐个弯,便瞧见质子府,不禁触景伤情。
宫中,有许多他和稚的回忆。
不管是对骂怒斥,还是勾肩大笑……如今想来,当初的他,真是太幼稚了,他太晚意识到自己的民情,才让他们爱得如此短暂。
不,不对,都怪他不好,是他没有将稚保护好。
“主子,不是要回府了吗?”项予在身后小声道。
褚非没有响应,又拐个弯,往武校场走,却瞥见有抹人影出现在弋阳宫后。
弋阳宫朝南三座大殿,分别做为早朝、批折、庆贺之用,而左右两侧有东日西月两座殿做为暂憩之所和书房,后头两殿则为寝殿。
而此刻──
“唉,主子,那姑娘看起来很像华爷身边的丫鬟!”
褚非眯起眼,不由自主朝前走去。
他所在位置是弋阳宫东边的武校场,距离东日殿隔着一方清池,他几乎是足不点地跃至清池上的曲廊,隔着垂柳,瞧见有一人走到那姑娘身边。
“应思行?”他哑声喃着。
这么说来,龚阀女王不就是在那里?
为什么应思行会将她送进宫?他是龚阀三爷,难道不该力保女王的安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忖着,瞥见应思行迈步似乎要走,他静观着,直到对方朝东边小径行去,仿佛要从庆东门离开,他沿着曲廊到底,跃过清池将对方拦下。
“褚都督,你回来了?”应思行抬眼,不惊不疑地打招呼。
“应思行,你到底在做什么?”褚非眯起黑眸,“难不成你背叛了龚阀?”
闻言,他有些啼笑皆非。“在下不懂褚都督的意思。”
“少跟我打马虎眼,你身为龚阀三爷,没有力护龚阀女王离开,反倒是将她送进宫,你到底是何居心?”
“褚都督,皇上下旨,谁敢抗令?”他不禁撇唇冷笑。“龚阀上下数十万人,要是抗旨,你可知道后果?”
褚非不语,锐眸如刃,像是要将他看穿。
“我应家是龚家军老臣,岂会弃女王于不顾?龚家军是为女王而活,不管如何都誓死保护她到底,可是女王不愿兵戒相见,只好进宫,你要问我这个为何不先去问问弋风皇帝想做什么?。”应思行口气讥讽,满口鄙夷。
“好,这事我可以不管,但我问你稚在石漠镇出事,为何龚阀没有半个人到场?”
“你又知道没有人到场?”
“我就守在石漠镇,是否有人到场,我会不知道?你们分明是知道龚子凛下落不明,人手全派去搜寻他了,是不是?”
应思行弯唇,“风华说过,一切以子凛为重。”见褚非双眼像是要喷火似的,他不疾不徐地接着道:“但我们又怎么可能弃风华于不顾?石漠镇有派
人彻底搜找过。”甚至已经找到人,但这事他没必要告诉他。
龚家军行走鹰漠多年,除了清楚地形外,对流沙也有所了解,知晓流沙成形之处,底下大抵有泉水或是古河道,人要是被流沙吞噬,只需找出水脉动向,朝下流方向找便成。
“然后呢?找到什么?”
“你说呢?”
“应思行,要不是龚阀如今正遭受迫害,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稚会死,你们全都别想撇清关系。”
“如果风华没死呢?”他笑问。
褚非一怔,双手紧扣他的肩头。“找到他了?他在哪?”
“你说呢?”笑着,但眉眼却是冷到极点。
见状,他不禁无力地松开手,自嘲地哼笑。
他还在奢望什么?他还在期盼什么?他连在梦中都无法和稚相遇,更何况是在这无情的天地里?
应思行打量他许久,抿了抿唇问:“听说你在石漠镇不肯回来,怎么还是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龚阀有难”
“你刚刚不是一副想找我算账的模样,又岂会在乎龚阀有难?”
“我不在乎,可稚在乎,我至少要保住龚阀女王,我不能让稚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息。”他咬牙道。
应思行不由得扬起眉,徐缓露笑,秀眸如月生辉。“是吗?既是如此,我就为你指引迷津吧。”
“什么意思?”
“去见我家女王,也许她能给你一点意见。”
褚非皱起眉,“我不想见她。”他不想见曾被稚伺候过的女人,不管她是什么身分,他都不屑见。
“龚家正统血脉总有些异能,就好比这次能找到子凛,也是女王的功劳,你要是不会会她,会很可惜。”他话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就盼他能听出弦外之音,去见女王一面。
“找到龚子凛了?”
“别告诉任何人。”应思行临走之前,不忘再次强调。“记住,不准告诉任何人。”
他说,是因为视他为自己人了,才破例道出龚阀内部的秘密。
褚非站在原地良久,久到项予都怀疑他睡着之际,却见他转个方向,直朝东日殿而去。
“主子,那里是皇上的憩息之所,不能随便进入。”项予追在后头阻止。
但他哪听得进去?
他不知道龚阀女王有何能耐,但她如果可以找到龚子凛,那么是不是也能告诉他,稚的尸首在哪,至少让他找到带回家。
当褚非来到东日殿,殿外负责看守的是禁卫军,看守者涂南亦是他的手下。
“都督,皇上有旨,你--”
“别拦我,我马上就出来,皇上要是降罪,我一肩担了。”
“可是……”
“涂南,算我求你了。”
“那就请都督别待太久。”涂南虽然面有难色,还是答应了。
“多谢。”
褚非走进东日殿,殿前无人,听到右手边的暖阁传来交谈声,他随即朝那边的长廊走去。
“姊姊,伤口还疼吗?”
走着,他认出说话的人,正是伺候龚风华的丫鬟襄伶,她会出现在这里,他并不太意外,毕竟稚不在了,她自然要忖着,他不由得一顿。
“还是先躺着吧。”
褚非猛地停下脚步,不对,和亲队伍里,襄伶也在,但她并没有跟着进城,应该是跟着龚子凛一道离开,而龚子凛之前下落不明,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应思行说的是真的,他们已经找到了龚子凛?那么他要是请求龚阀女王,肯定也能找到稚的!
忖着,他脚步放得更轻,迎面而来是股清淡的香昧,掀开暖阁的帘帐,他瞧见左手边,躺在床上的人按着襄伶的手,襄伶猛地回头,讶道:“褚都督!
床上的人一愕,想拉起被子遮脸,却已来不及。
褚非大步地走到她面前,睦目结舌。
那人双眼紧闭着,仿佛天生残缺,但仔细看她的眼形、眉形,再见她的鼻、她的唇,那化成灰他都认得的五官——
“稚?”他哑声喊看。
他不是疯了吧,他不是在作梦吧?
“褚都督,你怎能进来这里?”听他轻唤,轻盈的身形钻入两人之间,不让他看清主子的脸。
“是稚吧……”他毫不怜香惜王地推开她,颤着手抚上那人的脸。
“褚都督,你太放肆了,此人是我龚阀女王,岂是你能够随意碰触的?”襄伶恼火地取下床上的挂剑,毫不客气地抵在他喉间。“退下!
他不闪不避,双眼眨也不眨地揪着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美颜。
“褚都督”
“他是稚,你休想骗我!”他横眼瞪去,“我见过稚扮女装,就是这模样,如果他不是稚,又会是谁?”
“她……”
“别跟我说稚有双生姊妹,因为稚不是龚家近亲,就算他有姊妹,也绝对不可能成为龚阀女王。”
襄伶不禁语塞,垂眼看着床上的主子。但她双眼紧闭着,没有碰触,牛民本无法交流彼此的想法。
“褚都督,你没瞧见我家小姐的眼有残疾吗?华爷的眼是如此吗?再者,华爷又岂会是女红妆?”襄伶作主隐瞒她的身分。
在这宫围之地,岂能让华爷的身分曝光?
但褚非一把坐到床边,大手抓起床上人的手,翻开一瞧,掌缘皆有厚茧。“家小姐好本事,眼残还能习武。”他哼笑道。
他不会错认的,是稚!
“我家小姐……”
“襄伶,够了。”龚风华淡淡启口。
“稚!”就在她出声的瞬间,褚非已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你是稚……你还活着,还活着。”
听着他粗哑的嗓音,她摆摆手,示意贴身丫鬃到外头看守,襄伶只能叹口气,领命而去。
“别哭。”她叹息一声。
“我没哭。”他抬起殷红的眼。
“那我的肩上怎么湿了?”她勾唇打趣道。
“我……”他胡乱抹去颊上的泪痕,直盼着她的眼,轻触着,心惊胆跳极了。
“你的眼是谁伤的,怎会如此?”
“没伤,只是易容。”
“没伤?”
“不过是照着当年小姐出生时的模样易容罢了,要不然怎么瞒得过御医的眼,怎么瞒得过多疑的皇上?”
褚非闻言,不禁皱起眉,“你……你是预谋进宫的?为什么?”
“这个嘛……”沉吟着,她犹豫该不该对他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