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千万别这么说,您仁心仁术……”古乐老婆开口想打圆场。
“你不要诅咒我,我此生就以心不仁、术不正为最大志业。”上官瑾没好气地说道。
“可是,你们如果现在离开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月还会再牺牲三个人啊。”喜鹊忧心忡忡,抱着头,再度陷入困境。
“无论如何总比之后每十日都要祭祀一人来得好。”古萨说道。
“夫人,横竖这巫山夜里也不能赶路,不如咱们晚上好好想一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主意吧。”古乐说道。
喜鹊不想同意,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总不能说她因为担心师父,现在就想回到巫咸国吧。
虽然师父交代过她见到上官大夫后,一切就听他吩咐,可她真的很想很想马上就回去啊。
“好了,什么都不用想。明天你们该滚的就滚,顺便把喜鹊这个家伙一块带去夏侯昌那里安顿,好让东方荷去接应。”
“我才不要走。”喜鹊大声地说道。
“还装傻!独孤兰君明明在信里交代,要我叫人把你送到东方荷那里,你敢不走!”上官瑾瞪了她一眼,把信塞到她手里。
喜鹊瞪着那信看了半天,但她还是不愿相信,用力地摇头说道:“不会的!师父不会突然就叫我走的。”
“反正,你天一亮就给我走。然后,其他人现在就去给我找个地方好让我休息!我累了!”上官瑾没好气地背过身,往地上-坐,对所有人来个眼不见为净。
喜鹊颓下肩,又抓头又搔腮,烦恼到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古萨和古乐夫妻走到她面前,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喜鹊有气无力地问道。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三人同声说道。
“不用谢!这些都是我相公想出来的法子啊。”喜鹊拼命摇头,脑中还在烦恼着要离开一事。
“夫人若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请务必开口。”古萨说。
“好。”喜鹊朝他们挤出笑容,然后很悲惨地发现,她此时真的什么也不能做,只好装出很识大体的样子说道:“大家先吃点东西,然后快点找个地方休息吧。”
不久之后,因为担心所以只吞得下半颗馒头的喜鹊,躺在古萨找到的山洞里,生平难得失眠的她,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地陷入半梦半醒之间……
她足不点地地走进一间两侧皆是光滑玉壁,墙边的壁间烛架上点了百余根蜡烛,屋内亮晃晃一片的石室里。
石室里静得没有半点人声,冷得让人频频打颤。石室里亦没有任何家具,只在中间摆着一座白玉床。
白玉床上躺着一名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面上覆着一块黑布,可喜姨看着那身影,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她为什么觉得那名黑衣女子身影有些眼熟?
她不过就是看过朱纯一面而已啊,难道她记忆力变好了吗?
喜鹊正想上前一探究竟,石室的门却在同时被打开。
巫满的到来让她背冒冷汗,立刻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
巫满绕着白玉床低声诵念着一长串咒语,双手摆布着喜鹊看不懂的手势。
黑衣女予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睡得极沉或是死去了一般。
巫满抽出腰间匕首,蓦地刺上黑衣女子的胸口。
黑衣女子身子蓦震了一下,胸口流出鲜血,染深了黑衣。
“不!”喜鹊惊呼出声,想上前却被一股透明力量挡住。
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巫满双手互圈成一个球状,从黑衣女子身上取出一道灰影,将之在掌中搓揉,最终将其幻化成一个圆球,收入掌间后,便转身走向石室大门。
“不可以!”喜鹊往前冲了过去,再度被狠摔了出来。
砰!巫满关上了石门,黑衣女子脸上所覆盖的黑布随之滑落而下,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
师父!
一抹蓝色光影从他的顶轮升起,悠悠地朝着门口方向飘去。
那是“灵”!师父说过“灵”若离体,这人就注定没法子再活了!
喜鹤急哭了,想往前跑,却看到另一名女子慌张地走到了门口。
是朱纯!
她要做什么?喜鹊看着朱纯拿出一个盒子,嘴里唆了几句话,收住了师父的“灵”,转身往外走去。
“师父!”喜鹊惊坐起身,一背的冷汗,满脸糊了视线的泪水。
她擦去泪水,跌跌撞撞地起身往外走——她要去救师父!
“你想踩死我吗?”上官瑾睡得正好,却被人一脚踩上肚腹,蓦地惨叫出声。在洞口守夜的古乐夫妻和古萨,此时也都被惊醒,急忙燃起烛火,走了过来。
原本已经要冲出去的喜鹊,被上官大夫扯住了手臂。
“你半夜发什么鬼疯!”上官瑾怒吼了她一声。
“放开,我师父快死了!”喜鹊把上官大夫往后用力一推,泪满脸面地大叫着。
上官瑾撞上山壁,痛得大叫一声。
“死什么死!分明就是你作了恶梦了,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上官瑾狠狠瞪她一眼,用眼神让古萨拦住了她。
“不只是恶梦,我能感应到和师父一样的梦。但是刚才的梦不是梦,那是真的。他不是去取他娘的灵,他是去代替朱纯被他爹杀死了!”喜鹊双膝无力地往地上一跪,哭得惨烈无比。“他骗我!他说一切都会没事的……。”
古萨和古乐夫妻都呆住了,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喜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终于懂了师父前几日为什么总是一语不发地凝视着她。终于懂了,他为什么要她一人前往巫山,为什么要叫她去东方姊姊那里了。
因为他是存心要她离开的,因为他做了必死打算,因为他把自己当成祭品送进了祭殿里。
“我要回去找我师父。”喜鹤斩钉截铁地说。
上官瑾拧住她的耳朵教训道:“现在是半夜,你是想半夜赶路,摔死之后,再用鬼魂之身飘去找他吗?如果他真的有难,你除了比别人傻之外,武艺有比别人强,还是术法比别人好?你回去能做什么,给他碍事吗?你忘了他要你去找东方荷吗?”
喜鹊被吼得傻了眼,怔怔地看着上官大夫,只是眼泪仍然不停地流着。好一会儿之后,她才低头喃喃自语道:“我不走!死也不走!我不能眼狰睁地看着师父死。不……他一定还没死,他说过他没那么容易就死的。他爹不知道那个是他,杀人时不会故意用那种方式杀人……他没有死,我可以把我的血给他。但是,他的灵和魂怎么办?”
喜鹊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死命地拉住上官大夫的手,要他给一个答案。“什么怎么办?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上官瑾甩开她的手,转身走回方才睡觉的地方。“总之,你给我躺好睡觉。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独孤兰君之后找我算帐,我拿什么人还给他。”
“可是师父有危险啊,我怎么睡得着!”喜鹊着急的目光看向古萨,嗄声问道:“你懂吗?你懂他的灵和魂要怎么找回来吗?”
“不懂。”古萨摇头,同情地看着她。
“没人懂,我怎么去救他啊!他为什么不教我呢?”喜鹊坐到地上,抱着双膝,蓦地痛哭失声。
哭声在山洞里回响着,古乐妻子看得不忍心,上前替喜鹊擦干了泪,轻声说道:“夫人,就算要赶路,也得等到明天一早,您要先好好休息啊。”
“对对对,我要快点睡,不然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喜鹊恍然大悟地点头,给了古乐妻子一个拥抱后,一个翻身就又倒地而睡,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快点睡着快点睡着……”
“傻到无药可救。”上官瑾瞪她一眼,也又重新闭上双眼。
山洞里的烛火再度被熄灭,阴暗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就在喜鹊再度入睡之际,巫咸国的祭殿内室里,裴雪兰正躺在一张贴满了黄色符咒的白玉床上。
巫满伸手探向她微乎其微的心跳,准备在前一个魂体彻底散去之后,再为她置入新魂。
因为入魂的时间偶有差失,或者偶尔新魂会因为不适应新躯壳而想逃离,是故妻子的脏腑仍免不了有所衰老损坏,让她近来就连走上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或者突然猛咳至呕血。因此他才会同意巫冷的建议,准备让那个上官大夫来替他妻子看病。
“但我不相信巫冷,因为他只想着要让你离开我。”巫满望着妻子雪白脸庞,低声说道:“如果‘血婴’没被偷走就好了。她是最好的药,能让你体内脏腑得到最好的修复。”
“说来都是你不好,若非你的灵怎么样也不肯回到身体,我何须这般费事呢?”巫满皱起眉,无奈地说道:“我已经在我们俩身上下了‘同林鸟’咒,我们会一块死去的。所以,你得等到我的灵与魂都离开之后,再一起投胎,懂吗?”
巫满感觉到妻子心跳在此时戛然而止。
巫满立刻松开她的手,念起咒语,将收在聚魂盒里的魂球沉入妻子的丹田之间,再引导着魂球一寸寸地升上她的心轮、喉轮,终至在她体内绕了一圈。
裴雪兰因为体内新魂的力量,蓦地惊坐起身。
“兰儿,没事的。”巫满抱住妻子,抚着她的发丝,低声说道。
突然间,祭殿内室的大门被人踢开,一个女子声音大声地说:“我知道你把她的灵体收在哪里了。”
巫满一听,立刻看向身后那扇密门。
就在巫满转头的那一瞬间,一抹蓝色的灵光飞入密室内,沉入裴雪兰的顶轮。裴雪兰身子一震,闭住双眼,蹙起眉。
巫满没注意到,只是一个箭步就要往门外追去。
裴雪兰哑声说道:“怎么了?”
巫满蓦地一惊,立刻冲回妻子面前,威仪方脸上尽是不能置信的神情。
唯有“灵”回到体内,有了神识,兰儿才有可能开口说话。
“兰儿,你醒了?”巫满颤抖的手握住妻子的肩。
“我的灵还有一半在锁灵盒里。”她蹙着眉,揉着眉心,俨然正是她往昔身子不适时的模样。
“我这就去拿。”巫满不知妻子的灵怎么会突然脱离锁灵盒进入体内,但他如今一心欢喜着妻子的灵体终于愿意回归,也就不再去追赶那突然现身的陌生女声,于是一跃而向密门之后,取出了锁灵盒。
巫满撕开锁灵盒上只有他能解的封印,一抹蓝色灵光立刻闪出锁灵盒,在裴雪兰顶上盘桓了一会儿之后,竟啪地一声消失无踪。
“兰儿,你另一半的灵回去了吗?”巫满皱眉唤了一声。
裴雪兰点了点头。
巫满握住妻子的肩膀,眼里尽是激动泪光,便连声音都为之震动。“你终于愿意回到我身边了……我等得你好苦……”
裴雪兰一手抚向他的脸孔,朝着他嫣然一笑。
巫满的泪水在霎时夺眶而出。
而她则在一手抚向他的腰时,抽出他腰间的匕首,一把剌入她的胸口。
“兰儿!”巫满狂喝一声,抓住她的手,却是什么也来不及了。
那一刀划破她的胸膛,直探胸腹,剌得绝裂,痛到她整张脸刷地成了一片雪白,头一侧昏死了过去。
这样大的伤口,魂与灵都会飘散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巫满抓过她的身子,狂乱地出手点住她的周身大穴,并将那抹因为疼痛而要飘离的魂,拼命镇压在她的体内。
被拘禁的魂在她体内四处窜动着,让她的四肢不停地颤抖着。
“不要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巫满看着奄奄一息的妻子,看到一道蓝色灵光正从裴雪兰的顶轮升起,他连忙结出手印画出一道白色光网,扣住那抹蓝色灵光,再度将之封印入锁灵盒之间。
锁灵盒才合上,巫满便于其上贴一张黄符,锁灵盒嘶地发出一道白光,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之后,便安静无声了。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巫满颓着肩,先在她的身上施以“护生咒”,用他的内息护住她一日命脉。然后便将锁灵盒紧紧地抱在怀里,脚步踉跄地走出只有他一人的祭殿,对着外头大声喊道:“来人,快去巫山把上官大夫他们接来!”
巫满说完,脸色沉郁地看着一壁的白。
若无特殊原因,兰儿的灵怎么会突然出现?又怎会突然自戕?还有,今天外头的女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巫满快步走向祭室,准备查看那名十日祭的祭品女子。
祭室里,空无一人。
若有人进出,门口的护卫怎么会不知情。
若无人进出,那具祭品尸首怎么可能凭白无故的消失?唯一能进出祭殿的密道,只有兰儿知情啊。况且,那密道需要用“血结印”才能解开,而唯一流着他血液的人只有——
他的儿子巫冷,或者他该叫那人独孤兰君。
因为即便是他的儿子,若是敢对兰儿搞鬼,他也不会轻饶。
“来人,去接少主过来。”巫满再度对着门外护卫传令道。
之后,他大步地离开祭室,再度回到妻子身边。
即便被封住了周身大穴,可她脏腑曝露于其外的伤势,还是让她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巫满只庆幸,兰儿如今没有灵体,不会感觉到痛。
“兰儿,你忍着,大夫就快到了。”巫满将脸庞埋入妻子冰凉的手掌间,痛苦地说道:“我只是想留住你,为何所有人都要和我作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