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母妃抢在他之前,替范恩要了赏,订下了千华的婚事,父皇允了,亲自赐婚,那一刻他的内心一阵安抚不了的骚动。
宫宴结束后,他独自来到东宁园,看着满庭草木繁盛,芳馨扑鼻,神色却恍惚了起来,彷佛瞧见小小的千华在园子里跟着他东奔西跑,让他搂着抱着,被他亲得生怒发火……
付着,唇角微扬笑意,眸底却是苦涩的。
该是兄妹的,到底是何时出了岔?他心疼她丧母,心疼她封闭自己不言不语,所以才会与她朝夕相处,可这份情怎会莫名出错了?
长指轻抚着金露华油亮的绿叶,花期未至,但他仍可预见盛夏时绽放一串串紫色小花,想着千华拎着一串花,寡言的她笑眯了眼,总不对人道出想法的她,唯有在花草面前,唯有在他面前才会道出实话,才会展露真性情。
他是如此欣喜得到她唯一的信任,为此愉悦得无法自已,这是兄妹之情没错吧……是他多想了,是母妃多想了,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妹子而已。
他只是多疼了一点,多在意了一点……不舍了一点,只是如此而已。
华逸用尽力气,一再说服自己,不再和华千华太过亲密,更别提在她房里过夜。
直到皇上赐的豫王府竣工,他忍不住央求范贵妃,答允他带着华千华到豫王府走动,可谁知道范贵妃好不容易点头了,结果却——
「……范恩,你怎会在这儿?」
一下马车,瞧见范恩就站在豫王府外头,华逸脸色很自然地黯了,余光瞪向门内的查庆,查庆却是一头雾水。
他成了豫王府总管,所以这两日都是待在这儿监工,怎么主子那眼神却像是他没办妥正经事似的?
「贵妃娘娘要我到这儿瞧瞧有什么能帮忙的。」范恩没心眼地说着。
「你何时也当起木匠了不成?」华逸皮笑肉不笑地道,回头牵着华千华下马车,余光瞥见范恩那双眼就盯在华千华身上,教他不自觉想挡去他的视线。
宫宴之后,只要宫中有任何大小宴,母妃都会捎上范恩,当然席间也会有千华,很刻意要让两人在婚前有些交往。
他心里不满,却无法阻止。
两人亲事定下了,就算在宫里相见也不算出格,可是他这个当兄长的,从那时开始,不管怎么看范恩这家伙,横看竖看就是不顺眼,异常厌恶。
「公主。」范恩向前一步道。
华千华一抬眼,只对他微微颔首。
她知道,他是她未来的夫婿。女子向来是无法主导自个儿的婚事的,而华千华的命底还不错,挑的是京卫指挥使,面貌好,家世好,品性好……这个男人是无可挑剔的好,只可惜,她无法把心交给他。
华逸垂着眼睫,颇满意华千华待范恩的态度,当着范恩的面牵起华千华的小手。
「走,四哥带你去瞧个好地方。」
「嗯。」华千华轻漾笑意道。
这里往后就是华逸的家,是他和他的王妃的家,她是多么不想踏进这里一步,但是两人的相处时间愈来愈少了,她不想错过任何与他相处的机会。
豫王府的格局是三路四进,前邸后园的格局,主屋位在东路的福满轩,然而华逸却没带她进主屋,而是朝最北边的罩楼而去。
罩楼为两层,而最东的位置则是盖了间小院落。「日后若是可以,我想将母妃安置在罩楼,你呢,就是这座千华园的主人。」
他带她进了千华园,一瞬间教她看直了眼。
白墙琉璃瓦的小院落前是一望无际的金露华,眼前正是盛开之时,一串串的紫色小花垂挂在繁盛的枝叶间。
「漂亮吧,我打算改日分个百株种进公主府里,好不?」光看她的神情,他就知道她肯定喜爱极了。
「嗯!」应完,随即拉着他的手。「四哥,你什么时候要移株,我也要帮忙。」
「这……」华逸脸色凝结了下。
光是要让她出宫一趟就极为不易了,哪还有下回出宫的机会?啊……有啊,当她要出阁的时候……
「四哥?」瞧他阵色一黯,原先不解的她也意会了。
也是,身为公主虽是尊贵,却是万事不便,光是要出宫就得请示母妃,甚至要父皇答允,下回想再出宫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或许,是他迎娶王妃时吧……
跟在后头的范恩见两兄妹突地静默下来,两人脸色像是在较劲谁比谁冷沉,不禁开口缓和。「王爷,那棵是什么树?」
华千华僵硬地移开眼,环顾四周,就见小院落前有棵树。「……银杏!」
华逸看华千华喊了声,便朝小院落前的银杏直奔而去。她跑得野,没有丝毫闺秀风范,但他就喜欢看她微撩裙摆的跑,跑到了银杏树前,回头朝他咧嘴笑着。「四哥,这棵银杏有百年了吧!」
「是啊,瞧,花还开着呢。」华逸走向她,指着林叶间的银杏花。
「等到入秋,杏叶会转黄,落叶缤纷,像是洒了满地的阳光。」她说着,不禁笑眯眼,意外这儿竟也有银杏。「这可是佛陀面前的圣树呢,邪魔妖怪都近不了的。」
银杏在王朝里并不多见,而她在青宁县的柳庄里也有棵银杏,当初之所以咬牙买下那屋舍,就是冲着那棵已有千年历史的银杏。
所有的花草农作在她眼里都是白花花的银两,唯有银杏不同,是她天性里就喜爱的树木,就如她毫无道理的喜欢金露华。
「你怎会知道?」华逸诧问。
宫中并无银杏,她从小就养在宫中,而他给她的一些书籍里压根没记载银杏,她是如何得知银杏的?
华千华顿了下,朝他笑得淘气。「嘿嘿,不告诉四哥。」
「你这丫头。」他宠溺地掐她秀鼻。
站在几步外的范恩看着两人,浓眉微攒,问着跟在身后的查庆。「豫王和公主向来如此相处?」
「是啊,王爷和公主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就腻在一块,王爷栽种药草,公主就帮着除草,两人常在东宁园里嬉闹着,抱着亲着笑着……」查庆说着,思绪飘得好远,不禁想念起那些年,那时候的王爷很好懂的,哪像现在,唉。
「……抱着亲着?」范恩压低声音问,目光看着华逸拉着华千华在园子里逛,不知道说了什么,华千华瞋恼地瞪着他,他却哈哈大笑。
他所识得的华逸不是这样的……华逸爱笑,但那笑意却带着淡漠疏离,更别提能教他笑出声,而他看着公主的目光……
「范大人别误解,小孩子心性总是如此,兄妹嘛。」查庆忙道。「这事钟粹宫上下都是知情的,而王爷对公主无微不至的好,就连咱们奴才瞧了都动容。」
不对。范恩轻摇着头,压根不认为这是兄妹之情。
华逸的眼神太温柔,那目光看着的岂会是个妹子。
查庆正打算再解释几句,后头有下人走来报告事情,他听完便走向华逸说道:「王爷,罩楼那头的园子似乎有些问题,工匠想请王爷过去瞧瞧。」
华逸应了声,便对华千华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要是累了就先进小院落瞧瞧,看看里头的摆饰喜不喜欢。」
离开时,用饱含警告意味的眼神看了下范恩,随即快步离开。像是怕范恩会对华千华图谋不轨似的,华逸跟工匠大略讲解了下后又赶回千华园,才刚踏进园子,就见两人背对着自己,不知道范恩说了什么,华千华竟然逸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教他猛地停下脚步。
怎么笑了?为何笑了……她的笑不是只给他的吗?
就见范恩又比手划脚了下,华千华随即掩嘴笑出声。他冷眼看着,漠视心底突然窜起的火,告诉自己这是日后必会见到的光景,因为他们会成亲,他们即将成为夫妻……
正用尽力气说服自己,却见范恩突地俯身,彷佛正在亲吻她——
身后声响急速接近,范恩才抬眼,已来不及防备,教华逸一拳击中,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四哥?」华千华顿了下,瞪着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但她瞧见范恩被他给打了一拳,想看看范恩要不要紧,却被他扣住了手腕,力道之大,教她痛吟了声。
「卑鄙小人,谁允你如此靠近千华的!」华逸怒声低咆。怒火在胸口叫嚣着,吞噬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沉着,他屏着气息,眸色不自觉的显露肃杀之气。
范恩扭了扭脖子,吐了口鲜血,抬眼朝他笑得寻衅。「我说王爷,我是哪里卑鄙了?我莫名挨了一拳,你不给个说法,我心里是肯定过不去的。」
「你还敢装傻?你俩尚未成亲,你竟然敢亲千华!」该死,他要杀了他!
「四哥,好疼!」
听见华千华的喊声,华逸猛地回神,惊觉自己正紧握着她的手腕,放开一瞧,已经出现了一圈勒痕。
「千华,对不起,四哥不是故意的。」他呐呐地道,轻抚着瞬间浮现的瘀伤。
「四哥,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会胡乱误会范大人呢?他哪是要亲我,你……」华千华眉头微皴,不懂他的反应怎会如此大。
「我分明瞧见了!」
「不是,范大人是……」华千华滩开手,手心里是一片翠绿的扇形银杏叶。「范大人只是要把银杏叶拿给我而已。」
华逸见状,狠狠地顿住,耳边听见范恩似笑非笑地道:「怎,不过是拿片银杏叶给公主,就是卑鄙小人了?」
华逸缓缓抬眼,对上范恩锐利的目光,他狼狈地转开眼。
范恩徐步走到他身旁,用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道:「未来的大舅子,你方才的所言所行俨然像个妒夫。」
华逸眸露戾气瞪去,胸口剧烈起伏着,张口却道不出半个字。
「四哥。」见两人剑拔弩张,就怕一个不小心会大打出手,华千华赶忙去拉华逸。
岂料华逸像是被烫着般,硬是退开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四哥!」
「公主,让他冷静冷静吧。」范恩叹了口气,那动作扯痛了唇角,教他嘶了声。
华千华回头,满脸歉意地道:「范大人,真是对不住,我四哥今儿个不知道是怎么着,你大人大量别跟他置气。」
范恩瞅着她,瞧她不住地望向华逸离开的方向,那毫不掩饰的担忧,教他不禁头痛了起来。
这对兄妹……哪像是兄妹!
回到钟粹宫,华逸像是把被拉至极限的弓,眼看着弦就要断裂。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竟是一再地自欺欺人!
他无法接受千华嫁人!别说嫁人,光是见她与范恩说说笑笑,他就遏抑不了内心丑恶的妒火。
范恩没说错,他嫉妒!
为什么……为什么唯独他没有迎娶千华的资格?!
他们压根不是兄妹,半点血缘皆无,然而一场雎城征战,让他错过了她的花期,错过了正视自个儿心情的机会,待他回京,一切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