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递了许多他没听过、也没吃过的食物过来,多到他记不住那些奇怪的食物名称,但她递来,他就吃,宛如培养多年的无声默契。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手边这份公司新产品市调数据预计半个小时内可以完成。
邻座同事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顺口问她:“要不要来一杯?”
“不,谢谢。”朱宁夜头也没抬,专注地完成工作。
咖啡对企划部成员而言,可说是必备饮品,但是基于身体因素,她从不喝咖啡,所有好意一律谢绝。
同事又说了什么,她没听进耳,工作时她全心专注,不想理会其它的事。
“需要帮忙吗?”另一名同事问。
这份数据太庞大繁复,接下来企划部还得仰赖这份市调报告研拟行销方针,经理很看重这份数据,交代他们必要时相互支持。
“不用。”这回,连眼都没抬。
碰了个软钉子的同事,对上那张万年不变的淡漠脸孔,悻悻然走开。
稍晚,完成最后的制图程序,朱宁夜捏捏肩颈,拿起空水杯往茶水间去。
“你都没看到她那个高傲、不屑别人帮忙的样子,有够瞧不起人。”
“能力强了不起吗?还不是被降级?”
“对呀,真不知道她在跩什么……”
“话又说回来,要真让她升上经理,叫我在她底下做事,我第一个想辞职!”
里头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耳里。
朱宁夜收住步伐,转身往回走,不想教大家都尴尬。
她心知肚明,自己就是话题中的谈论对象。
高傲、冷漠、难相处……她听过太多类似的形容词,透过这些评论,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旁人眼中是这样的。
她回到座位,盯着空水杯发呆。
不意外也不会特别感伤,她知道自己性情偏冷,一个人惯了,早就不会再企求有人能知她、懂她,伴她——
脑海不期然地浮现一张脸孔。
她没想到会遇上临江,那个特殊的男人。
生活中多了一个人的感觉,还不坏。
至少出门用餐时,不必一个人占据大大的桌面,勾选完菜单去柜台结帐回来,位子已经被下一位客人占据;有时看到喜欢的食物,不必担心分量太多一个人吃不完,他会负责将剩下的食物都吃光。业者推出的“两人同行、一人免费”的优惠方案,她终于用得上;夜晚总觉得房子太静,多了一个人的走动声,死寂的空气都活了起来,起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是个很好的伴,她想。
当她想安静时,他不会打扰她,有时甚至可以不说一句话地坐上一整天,那是长期惯于孤单的人才做得到的,像是忘记旁边有人,习惯无人对话。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头一回,她难得在上班时间闪了神,只因为想起他。
他一个人在家,应该没问题吧?
他看起来像个初生婴儿,似乎对这个世界很陌生,早上她要出门前,还重复教了一遍微波炉的使用方法,再三确认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等你,回来。”早上出门前,他这么对她说。
本来他是想跟的,但是她说:“不可以,要乖乖在家里等。”
于是他硬生生收住步伐,站在大门口目送她离开。
等你,回来。
头一回有人对她说这句话,等她回家。第一次,她觉得下班是这么值得期待的事情,难怪同事一到下班心情都特别愉快。
回家——
细细低回品味这两个字,心,缓缓飞扬了起来。
傍晚回来时,他就站在同样的地方,等待她。
她牵着他的手,一同进屋去。
准备晚餐时,发现那份替他准备好、放在微波炉的午餐没有动用,问他,他恍惚思索了一下。“……忘了。”
忘了?连吃都可以忘?
一直过了好几天,52号的双胞胎姊妹告诉她,每天她出门后,他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直等到她回来。
一天晚上,她半夜醒来,下床喝水,打开房门,一团不知名物体堵在门口,她差点一脚踩上去。
定神一看,是他,狼形的他,趴卧在她房前。
他每晚都这样吗?
回到家的第一晚,她整理了隔壁的客房,铺好被子,一切都帮他打理得妥贴安适。
他瞧着她的那种眼神,一点都不陌生,但她还是在那样的注视下,故作不懂地关上了房门。
她房里没有沙发可以再让他睡了。
她不许他进来,他就不会进来,对她的每一句话从不违逆,但是他也有他的执着,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潜意识里不去思考罢了。
她蹲身,轻抚狼躯上柔软的皮毛,它仰起黑幽幽的眸,无声与她对视。
说不上来为什么,它眼底那抹不知名的情绪,带着一缕不明显的悲伤,她不是很懂,但已经足以让她软下心来,每每它露出这样的眼神,她就会无法抗拒地妥协。
“去房间把枕头带来。”
它一跃而起,往房门奔去,她几乎可以感受到它快乐得想摇尾巴的情绪。
不一会儿,它叼着枕头进来,在床边停住,放下枕头,两只前足趴上去,满足地侧着头,调整出可以看见她的角度,想睡了。
她上前去,抽起枕头放到床上,掀开床被,拍拍身侧的空位。“睡这里。”
读出它眼中一抹诧异,她笑笑地补充:“冬天很冷,不可以睡地板。再说,有你在旁边,应该可以让我取暖吧?对了,你睡觉会磨牙吗?”
它摇摇头。
“会也没关系,别磨着、磨着磨到我颈子上就可以了,没问题吧?”
没有。
这样,就可以了吗?
它迟疑了一阵,缓慢地跃上床铺,蜷卧在她身侧。
她摸摸它雪白的毛。“那么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她拉上被子,径自睡了。
它思考好一会儿,缓慢地偎向她,如她说的那样,以丰润狼毛为她御寒,换她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