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快步走过去,“要喝茶就说一声,我给你倒,你现在这个样子,两只胳膊没有一只能用的,怎么倒茶?”
聂春巧脸红红地急忙把手臂缩回去,“我哪敢支使小王爷给我倒茶?其实我只是伤了胳膊,又不是伤了腿,只要我穿好衣服,我自己也能下地倒茶……唉!明天怎么和佩儿那几个丫头说我受伤的事情?”
唐云曦不以为意,“既然是左风误伤了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她急道:“那怎么行!这后面还有多少废话要解释?是说他太笨认错了人,还是说我真的有嫌疑才让人家误伤?我日后还怎么在这院子里混?”
“那你想怎样?”
“还是说我自己不小心摔伤的吧。”聂春巧叹气,“这样他好做人,我也好做人。就说我夜里倒茶,不小心茶水洒在地上,自己滑了一跤,摔到了胳膊。反正那几个丫头也不能脱我衣服检查。”
唐云曦吸了口气,抿紧嘴唇,“这样……也未免太委屈你了。”
聂春巧噗哧一笑,“我都躺在您的床上了,哪还好意思说委屈?”
他望着她的笑颜,似是出了下神儿,然后回头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上,看她喝着那杯茶,忽然换了话题,“我小时候其实是个话很少的孩子。”
“是吗?”她歪着头笑,“真看不出来啊,我看您挺爱说话的。”
“那是后来才改的。我很小的时候因为练琴时常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一天都不愿意和人说话,直到有一天弹得吐了血,我娘不许我再弹琴,大夫说我因为弹琴亏了气血,调养了很久身体才渐渐好起来。调养身子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都是痴痴傻傻的,也记不清那时候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吃过什么饭,看过什么书。”
聂春巧不知道他为什么和自己突然说这番话,也只是顺着他的话题感慨,“原来你那么爱弹琴,只是弹到都生了病可不好。”
“我自小大概就是这个脾气,看上去很好相处,其实也有很执拗的一面。若是我认定的事情,任谁逼我改都改不过来了。现在虽然被练武分了心,放在琴上的时间也比不得那会儿了,但只要我手指碰到琴弦或剑柄,还是专注得不管周遭是怎么的天崩地裂。所以……”他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待人也是这样,只要我认准了这个人是好人,任别人怎么说她的是非,我的心意都不会变的。”
她心弦一颤,望着那双黑白分明,满是笑意的眼,赫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竟拿心爱的琴剑二物来比她,拿他对那两种东西的热爱来比喻他对她的信赖。
瞬间,感动和愧疚,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底,同时,还有那似警钟一样的声音同时回响——
切莫中了人家的美男计,焉知这不是他为了套你的话而故意说的温情之言?
她只是轻叹道:“你对人这么好,谁敢辜负了你的心?”
唐云曦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睡一觉吧,睡着后你也不会那么疼了。”
他的手指向后移,在她头上轻点了几下,聂春巧立刻就觉得意识昏沉,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梦中同时出现了两人——太子和唐云曦。
梦中的太子冷冷笑着问她,“你一去那么久,迟迟都没有消息,我还当你死了呢?原来是反背投敌了?”
梦中的唐云曦则温柔笑道:“丫头,我认准你是好人,便不会相信旁人说你的是非。”
梦里的她面对着两个人,脚步沉重,竟是一步都挪不得,直到太子突然手举利刃,站在唐云曦的背后用力向下一戳,她惊得想要大喊,却怎么都喊不出来,急得全身大汗,身子挣扎用力,突然间碰到了伤口,骤然就疼醒了。
蓦然睁开眼,头顶的房梁提醒着她在哪里,窗外已经可以听到清晨的鸟鸣,还有九儿和霄儿正在说话。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公子还没有起床?”
“公子没有起床,春巧姊姊难道也没起吗?平时她已经去帮公子做了早饭端过来了啊。”
这时候又听到佩儿插话进来,“哼,谁知道那丫头耍什么小手段呢?公子那么单纯的人,哪里禁得住她的迷魂汤往下灌?你看这满府的丫头,谁会那么没规矩,死赖着要和主子睡一屋的?
纵然是外屋里屋之分,也说不清楚啊。”
聂春巧叹口气。佩儿认定她要色诱唐云曦,殊不知真正被“色诱”的人,其实是她才对。
这时候唐云曦出现在她面前,小声问道:“醒了?伤口是不是还疼?那药虽然可以止疼,但也只能止一时,一会儿我再给你重新包扎换药。”
她讶异地问:“您一直在这儿?”
“当然,要不然我能去哪儿睡?”他笑着指了指外屋的床,“那枕头睡得实在是不舒服,不知道你平日是怎么睡的?回头让她们给你换一个枕头。我怕我若出门太早,会打扰你睡觉,所以装睡到现在还不敢出门呢。你要是能起,我给你拿两件衣服先凑合穿上,早饭就让九儿她们去弄好了,你这几天也不要去厨房了。”
他一句接一句的说话,全是满满的关心体贴,聂春巧垂下眼睑道:“我赶紧穿了衣服去见她们一面,要不然她们该以为我昨晚侍寝您了,否则怎么会赖到日上三竿,咱们俩都不出门见人?”
唐云曦笑出声,手指在她脸颊上滑过,“什么侍寝?我又不是帝王,你也不是妃子,别说这种话来玷污你的清誉。好了,我去给你拿衣服。”
他给她拿了衣服过来,就避嫌地躲到外屋去了,聂春巧虽然穿得有些费劲,但好歹是穿上了。
头发暂时不便梳理,就这样干脆散下来,然后拉开门走出,说道:“九儿,我昨晚伤了胳膊,不便给公子做早饭,你叫后厨房按照公子平时的口味,做一份端过来好了。”
“伤了胳膊?”院子里几个女孩子都围过来,九儿担心地说:“怎么会伤了胳膊的?”
佩儿站得稍远些,看她脸颊红润,衣服松散,长发披落,睡眼惺忪,真有些妩媚佳人懒晨妆的味道,不由得哼了一声,“进来没几天,句句都是主子的口吻了。我看伤了胳膊大概是假,趁机偷懒才是真。”
聂春巧也不理她,只对九儿说道:“昨晚倒茶时不小心把茶水洒在地上,结果我滑了一跤,就伤了胳膊,这几天都不便动了,所以要麻烦你多帮忙。”
九儿早已把她当亲姊妹,连声说:“好,你放心,我这就去厨房端饭。”
唐云曦在屋内开口道:“春巧,你进来坐着,外面还有谁,都一并进来,我有话说。”
其余几个女孩子都走进屋里,唐云曦端坐在椅子中,半抬起头,先看向佩儿。“春巧把胳膊伤到了,这几日她的活儿就由你们几个多帮衬。”
佩儿嘴唇刚一动,他就又开口道:“平日里你们伺候我不尽心也就罢了,如今你们姊妹受伤了,你们若是再不能照顾好,可就让我真无话可说了。我这院子里总不能养一堆大小姐要我来伺候吧?”
他这两句话虽然说得极轻松,面上还带着笑意,但话意却很重,连向来尖酸刻薄的佩儿都不敢多说的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应一声,“是,奴婢知道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厉天宏的声音,说:“都这个时辰了,云曦,你怎么还不练武?”
唐云曦笑着扬声回道:“今天我贪睡,晚起了一个时辰,你等等我,等会儿就好。”
厉天宏这时候已经走进屋内,看到屋里站了这么多人,吓一跳地问:“这是怎么了?突然都在这里站着,倒像是领旨似的。小王爷有旨意吗?”
他苦笑道:“我哪会有什么旨意?你等我一下,我还没有吃早饭呢。”
“今天丫头们都偷懒了啊?难怪小王爷会清早训话!”厉天宏忽然觉得眼角余光好像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又回了一下头,看到聂春巧正在转身。他一愣,伸手指着她叫道:“那个丫头站住!你是新来的?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等等!原来是你!”
厉天宏说到一半便认出聂春巧,他又惊又怒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把你领进来的?”
唐云曦维护着她,“是席管家去翠云斋选人,我把她从那里领回来的,她做得一手好饭菜,可惜昨晚伤了胳膊,不能做给你吃了。你先到院子里等我去。”
但厉天宏怎么肯走,他站在聂春巧身边,神情凝重地打量她,说:“你这丫头是翠云斋的?倒真有本事,竟能混进东方世家来。那天你爬墙,只怕也是早有预谋吧?”
唐云曦见他和左风一样咄咄逼人的质问聂春巧,而聂春巧只是抿着嘴不说话,他忙打圆场,“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那天也不过是凑巧而已。你到我这里来之前吃了早饭没有?要不然一起坐下吃?佩儿,你去厨房看看,问她们能不能多做一份给天宏少爷。”
厉天宏摆手道:“不用了,我是吃完了才过来的。”他又瞪向聂春巧,“既然云曦选中了你,你自己该知道要安分些、本分些,再不能像之前那样无法无天的莽撞行事了。”
“是,多谢天宏少爷教诲,奴婢一定谨记在心。”她乖乖地屈膝行礼。
九儿端了饭过来,唐云曦一边吃饭一边和厉天宏闲聊,聂春巧退出房间时,被佩儿“无意”
地撞了一下,她忍着疼,也不叫唤,只是笑道:“姊姊慢走,别摔着了。”
佩儿咬牙小声道:“别以为你能以狐媚手段迷惑公子,公子的眼光可高着呢,不是你这种姿色能狐媚得住的。”
聂春巧此时也没什么心思和佩儿周旋,因为她已经看到左风、左剑正联袂一起走来。左风大概已经把昨晚的事情告诉左剑了,所以他看到她时的眼神也一下子黯沉如墨。
她心里明白,丫鬟们吃点小醋其实算不得什么,这两个人才是她真正的眼前之祸,心头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