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恒之是尚书府的贵公子,亦是位翩翩君子,他敬鬼神,却也不轻易相信怪力乱神,直到他遇上了关云希。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人冉疆曾对他说过,关云希投湖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女,投湖后性子判若两人,令人好生纳闷。
听似玩笑之语,但冉疆这人天生就是干锦衣卫这一行的,他有狼的嗅觉、鹰的敏锐,以及虎豹的猎性,他若说这人判若两人,那就真的是判若两人到人咋舌的地步。
禇恒之亦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事关未婚妻,他必然比其他人多了更多关注,因此冉疆这句话,他记在心里了。
其实,他不是没怀疑过,亦曾派人打探过,所有跟关云希有关的描述都跟一般闺阁女子一样——自幼养在深闺,喜爱琴棋书画、擅舞、绣工佳,性子温婉、敏感易伤,因为褚家有意退婚,一时想不开而投湖了。
投湖后,关云希就是禇恒之所看到的模样——喜爱持刀弄棒、擅武、反应佳,性子爽利、粗枝大叶,见到他脸不红、气不喘,还建议他快点退婚。
那时候,他只当是传闻不可信,说不定在两人不打不相识前,她就是故意装的,只是无人知晓她真正的性子罢了。
却也因为她出人意表的跳脱性子,他才开始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毕竟两家有口头婚约在先,未婚妻性子太跳脱,又跟山匪扯上关系,身为尚书府的大公子,不得不仔细调查一番。
谁知越是了解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她的身影便越发深刻地停留在他脑海里,最后放到心间,时不时地回味。
他开始怀疑她,是他差点在雪地里失夫她的那一次,她含泪看着他说,谢谢他用披风覆盖她的身子,让她死后免于裸身暴尸,让她死时保有尊严。
这句话震惊了他,因为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脱下披风,为女子遮盖身子的人,就是那死去的山匪大当家叶枫。
事后,她虽然还是那个关云希,也恍若不记得自己对他说过这些话,但他却记住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也记得那个对叶枫有着执念的石陌尘。
他将这两件事放在心里,也没打算封尘,而是开始仔细打探,传闻中的叶枫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要打听叶枫很简单,楚应啸正好就是那个熟识叶枫的人。
「叶枫,她是个值得让人敬重的女人。」
提起她,楚应啸那双轻佻的桃花眼,竟难得露岀真诚和煦的柔光。
他与禇恒之向来没什么好谈的,只因为褚恒之问起叶枫这个人,他才勉强跟他说,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叶枫。
「叶枫重情重义、大方爽朗、胸襟开阔、不拘小节,是女中豪杰——」他细数叶枫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以及她的点点滴滴。
「你对她倒是十分佩服。」
「那当然。」楚应啸冷哼一声,接着又面露缅怀之色。「我不仅佩服她,还倾慕于她,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真心想娶的女人。」
他沉浸在对叶枫美好的记忆中,却没注意到褚恒之逐渐锐利的目光。
「你倾慕于她,那么她对你呢?」
楚应啸目光瞬间黯淡下来。「她若是喜欢我,早结良缘了,只可惜她只把我当成眀友。」他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瞟去,不小心见到褚恒之扬起的嘴角,令他一怔。
「你笑什么?」
「你很幸运。」丢下这句话,褚恒之便转身走人,「告辞。」
他没理会楚应啸的疑惑,也不多做任何解释,看在对方帮过妻子的分上,他不跟姓楚的计较,而所谓的幸运,是指叶枫没喜欢过他,否则褚恒之会让他那张俊容更好看一些。
还有一个人也是叶枫的老熟人——三当家柴狼。
褚恒之找上他,问他叶枫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为何问起她?」柴狼一脸狐疑地打量他。
禇恒之面不改色地说:「她是内人的拜把姊妹,内人思念她,我若打听一些,与内人聊起时能对上几句。」
柴狼恍然大悟,加上他本就是个心宽的人,这酒一喝,他便一股脑地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吐露出来了。
「你别看大当家是个女人,她干起活来比男人还有魄力,她凶的时候,既威风又可爱,笑的时候,能迷死一票弟兄。我啦!只是迷恋她,能看到她就好,不像二哥是打从心底爱她,有次他趁大当家喝醉时借着酒意去吻她,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被喝醉的大当家给揍个半死,隔天顶着一脸巴掌印,大当家瞧见了,还奇怪地问他惹到谁了?被寨中弟兄笑了个月,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
柴狼捧腹大笑,而一旁的禇恒之脸却黑了。
他听得越多,越惊讶于叶枫与关云希两人间的相似……不,不是像,而是根本就一样。
这世上能够在酒醉时,还能把人狠揍一顿,隔天却忘得一干二净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
关云希就是叶枫,如此才能解释得通,为何一个娇弱的闺阁女子投湖后就变了性子,还有武功在身。
为何她对巫江寨了如指掌,恍如当事人般,执着于寨中弟兄的安危,因为叶枫就是关云希。
一开始他只是想求证,却不料连她一屁股的桃花债也全知道了。
禇恒之沉着脸,心中极不是滋味,一直闷不吭声,偏偏柴狼还不知死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醉话。
「大当家死了,我伤心了好久,好不容易又遇着了喜欢的女人,却被你这家伙给抢去了,我不甘心啊——」说完竟抱着人家的相公,哭道他有多么喜欢他家的媳妇。
最后,褚恒之一掌劈了柴狼,把人打晕,省得一气之下将人灭口。
他知道他家娘子招人爱,但他不知道爱她的男人这么多,他一点都不想听到那些人曾经跟她发生过什么事。
他回到褚府,走进院子,问总管,「少夫人呢?」
「禀大公子,少夫人在卧房里。」
褚恒之点头,直接往卧房走去。
远远地,他就瞧见了屋中的人影,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折腾什么。
他进了屋,瞧见她在捣鼓绣工,手上拿着花样子,用针绣着上面的图案。
他没扰她,来到她身旁坐下,盯着她专心凝神的侧颜。
她安静时似兰花静立,有一抹幽雅之美。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子吧?
「绣什么?」他问。
关云希顿了下,回头瞧见是他,原本安静的美人忽然绽开笑颜,让人惊艳了一把。
「绣个新荷包给你。」她一脸得意,又转回头,继续绣着手上的花样。
禇恒之瞧了一眼,她绣的图案是一对鸟儿,那绣工进步很多,再也不是随便拿块布剪下来缝上去充数。
婚后,他头上的发带、衣上的腰带,以及脚上的鞋,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她不肯交给绣坊,喜欢自己动手做给他,因为她说他穿出去,全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别的女人一瞧,就知他已心有所属,因为她在上头都会绣一个「云」字。
褚恒之弯起唇,原本心中的不快消弥于无形。
她是他的,而他也是她的,前世的事何必拘泥?她与他,这一世才开始。
他一手拿起书册,另一手搂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两人相伴,岁月静好,心已足矣。
不知过了多久,褚恒之看看外面天色,再瞧瞧身旁的妻子——
她居然靠着他睡着了,手上的花样已经绣好,一双鸟儿交颈而眠,一如他俩。
他轻摇她。「云希,该用膳了。」
「嗯……」她轻吟了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褚恒之低头望着她,脑中突生灵光,低低唤了一声。
「叶枫,醒醒。」
她皱了皱眉,嘟嘴呢喃。「别吵,老娘困着!滚一边去……」
怀中人儿睡得香甜,好梦正酣,他深深凝望她,最终缓缓弯起唇,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遵命,大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