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市集分外热闹,毫无秋日萧索光景。街头巷尾充斥着男女老少,大家都在等着迎接慕容军回朝。
北蛮平定了,西疆又乱;时顺时叛,疲于奔命。偏偏朝廷里对于武将有所忌惮,不让他们在一地驻守太久,怕他们拥兵自重,和封疆的贵族连结,就会成了无法控制的势力、心头大患。
所以,首当其冲的几位大将军,总是不能把家人接到身边长住。隔一阵子就得回京复命兼探亲,这样一趟一趟地来回奔波,人都老了。
而这一次,满面风霜的慕容将军将升任兵部尚书,回京后就从此不用再亲临边境;而近两年立功甚多的年轻副将慕容开,以及在伐北战事中一役成名的年轻军师景熠凡。此次也跟大将军一起回朝。他们才是注目的焦点——
说起景熠凡,还真是一号传奇人物。文人出身,却因为熟读兵书,胸有丘壑,见解非凡;与慕容家早有渊源的他,被慕容开千里迢迢延请到军中,担任左右手。慕容父子都非常信任他,故能挥洒自若、运筹帷幄。几次重要战役中,适时献计,总能打出漂亮胜仗。
此刻,他们一人一骑,并辔缓缓而行。高头大马、年少英雄,进城之后,一路上行人指指点点,让景熠凡觉得自己活像是杂耍团里的猴子。
「这些人都不用干活、做事吗?」慕容开非常困惑「而且哪来这么多的人?他们都在等什么?」
大将军要时常回京复命,但底下的副将不用。所以慕容开已经在边境待了好几年,驰骋沙场,对京里的繁华热闹一时还不太习惯。
「大概觉得外头回来的军队很特殊吧。」景熠凡随口说。
「咦,又是手绢!」武将出身,警觉性非常高,慕容开有如接暗器般,迅速接过抛过来的香喷喷手绢一条,更加不解。「已经是第六条了。为什么一直丢手绢过来?」
景熠凡差点笑出来,不过忍住了。慕容开真的太久没回京了。
近年来年轻姑娘流行用手绢示意,熏得香香的,丢给意中男子,算是信物的意思。他们俩一路上已经接了不少,却是连人家眼睛鼻子都没看清楚,就策马经过了。
这就是这几年来的写照。他们忙着带兵,忙着分析敌情,忙着调度粮草,一天到晚见面的,不是粗蛮军中将士,就是横眉竖目的敌人,别说成家,连称得上是可能对象的女子都没有。
也难怪这一回,连皇上都放话要帮他们安排亲事。据说最近画师们生意极好,各家闺秀千金的画像如雪片般飞来,堆满了将军府里的书房,就等他们回来选。
「对了,你这次回来,真的不随我们回将军府吗?」慕容开转过头,困惑地问:「你以前也住过好几年,都打扫准备好了,何必这样见外?」
景熠凡只是微笑。「倒不是见外,只是将军府里,此次必定贺客盈门,我一个外人夹在当中,实在不自在。何况家叔的宅子也没人使用——」
「可是……」慕容开一脸失望。
「又有暗器,小心!」景熠凡突然说。
立刻成功引开慕容开的注意力,只见他浓眉一皱,手一挥,迅速拦截——手绢一条。
「又是手绢!」慕容开发火,「不要再丢了!」
「好帅——」
「生气好有威严——」
年轻姑娘们羞红了脸,爱慕的秋波频送,手绢也如落叶般纷纷飞扬。
景熠凡叹了口气,「副将,还是快马加鞭回将军府吧。」要不然,再这样下去,京城的年轻姑娘们都没手绢可用了。
风风光光回京,就如景熠凡所说,自然少不了一批又一批前来道贺、致意的宾客。幸好景熠凡有先见之明,坚持要独自到别处落脚,否则光是应酬就累坏人,哪有时间好好休息?
但他落脚处可不是普通的房子。拜他功成名就的叔父所赐,景家在城郊有座皇上御赐的华宅。叔侄二人都在外奔波忙碌,大宅经年没人住,此次回来,终于不用再寄人篱下,甚至四处漂泊了。
从彼时到此时,他们所经历的,真是一言难尽。景熠凡默默地在富丽贵气却阅无人声的宅邸里信步走着,夕阳照进空旷的厅房,晚风在已有秋色的前庭、小院里盘旋,他却没有特别愉悦的感受。
好静啊,这座华宅。虽然奴仆如云,但都是规矩极佳的下人。主仆分际很清楚,根本没人敢跟新任主子闲话家常。
此刻他居然有一点点后悔,为什么不接受慕容开的好意,就到将军府借住呢?印象中的将军府总是非常热闹,人来人往;武师们练武的吆喝声,将军震耳的大嗓门,夫人与姨娘们闹意见时的争执声,还有——
还有一个小不点儿,一闯祸就惊天动地,屋顶都快给翻过去似的,安静的时候模样满可爱的,一双乌黑眼眸好似黑水晶,纯真坦白,却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心念一动,景熠凡就再也待不住了。难以解释那种突如其来的焦灼,就是想去看一看。
梳洗整装,洗去一身风尘仆仆,换上管家准备的崭新长袍之后,突然,服侍他的下人们都呆了呆。
好半晌,管家才清了清喉咙,「少爷,您、您要出门吗?」
「嗯,我上将军府去。」景熠凡有些奇怪地望了一眼僵住的家仆们,「有什么不对吗?你们神情都怪怪的。」
「没、没事。车子已经备好,请少爷随小的来。」
待那颀长潇洒的身影离去后,众人才呼出一口长气,面面相觑。
这位景少爷,稍加修饰之后,竟是如此年轻英俊。俊美无俦的容貌,配上眉宇之间的英气,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叫人看傻了眼。
他们的新主子……可不是简单人物哪!
不出所料,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贺客盈门,换言之,非常之吵。
「小姐——」奶娘都老了,还这样折腾她一把老骨头,真是折煞人。她双手捧着如云朵般飘逸柔软的新衣,站在小姐闺房门口,苦口婆心钓劝着,「只是换件衣服,让丫头帮你梳个头,到前厅去亮个相而已呀。」
「爹回来之后,我请安都请过三次了,还陪他老人家吃过饭、被训了快一个时辰,这样还不够吗?」娇软却带点蛮横的嗓音,从房间里面传出来。房门关得紧紧的,里面还用椅子挡住,谁都不准进来。
「今天不一样哪,好多京里的贵客、家里的亲戚都到了,你就算不跟老爷问安,也该出去跟客人打声招呼,免得让人说没家教——」
「我被说没家教好多年了,不差这一次。」
「小姐……」看来讲理不成,要动之以情了。「你不想跟开少爷说几句话吗?少爷一定也很想他的宝贝妹妹。你成天躲在房里,兄妹哪有机会谈心?」
「他一年到头都在外头打仗,我跟他不熟。」刁钻至极。
「这次景少爷也一道回来了。你总记得他吧?景先生的侄子,以前住过府里好几年的,你小时候常跟他一道玩!」
里面沉默了半晌。就在奶娘庆幸此招奏效之际——
「那是谁?」依然非常不合作。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姐到了十六、七岁花样年华,都可以蜕变成娇柔温驯、宜室宜家的思春少女,她的小姐却毫无改变,还是这么难缠?奶娘只能抬起头,无言问苍天。
当然苍天不会回答,奶娘也只能自立自强。
只听她老人家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好吧,那就不烦小姐了,就让我独自到前头去复命,在大伙面前让老爷责罚吧。是我无能,自小奶大的小姐也不肯听话,我被骂被打是应该,罪无可赦——」
够了!慕容芫就是受不了这种哀兵政策!将军府里的下人,似乎都耳濡目染,个个熟读兵书似的,颇有主子带兵用计的风范。
只听见椅子被拉开,下一瞬间,房门洞开,一脸不开心的小姐怒道:「又来这招!奶娘,你可不可以换点新鲜的?」
她话还没说完,新衣服已经推到她面前,奶娘眉开眼笑的开口:「好了好了,换件衣服,我找春诗来帮你梳头。小丁,小丁,快去前面报告,小姐要来了!」
「我……」
所以说这门不能开,一开就兵败如山倒,丫头、奶娘一拥而上,乘机挟持小姐,梳头的梳头,帮忙更衣的更衣,镜箱搬出来,胭脂水粉全派上用场,手脚极快,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把慕容芫打扮好了,簇拥着推出去。
一路挟持着极不甘愿的小姐,丫头们深怕一松手小姐就跑了,全用力推挤着,往大厅前进。
「不要推,不要再推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