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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郎 第十章 心墙(2)

  「还记得我的状元红被容铭恩撞砸的事吧?」

  停住亲吻,他抵着她的额,笑觑她娇羞的嫣颜,忽然对她重提往事。

  「当然记得,最后连我的女儿红都遭殃了。」她不禁笑了。那天他俩同样地倒霉,但没了这层瓜葛,他们可能只会把对方视为寻常不过的同行,绝不可能演变成日后的冤家,继而携手走在一起。

  「那时候,我没想过一个女娃儿会扛起别人的过错,还付出自己的东西来赔罪,你这样的义气凛然让我刮目相看,后来我对你说尽了好话,还不断向你赔礼,但你就是不肯理我,还把我送你的东西全给了容铭恩,你晓得我看了有多生气吗?」

  「你是气我不知好歹,然后才那样事事惹我?」她不敢相信他气量狭小到这副德行,不就是几份转赠的礼物吗?他……好会计较喔!

  「不惹你,你连个正眼也懒得给我。」

  她大笑。「长孙晋,你好幼稚!」

  迟来的嘲笑教他大大一叹。「是啊,我幼稚,还很驽钝,等到你要嫁人了,为了避嫌,不敢再随便跑去见你,只能在心里想你,那滋味真酸。」忆起当年,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后来去燕京……不会是为了这个原因吧?」收起笑,容云腼覥开口。

  「你认为我吃得下你跟别人的喜酒?」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嫁作陈妇,往后又得听着全镇江人喊她陈夫人,他光是想像就受不住了,当然是干脆离开这块伤心地啊!

  原来,楚楚说的……全是真的。

  他的剖白,解开了迷雾般的情思,她心念一动,紧紧地回搂他,与他深深相依相偎。从未如此贴近他的心,这份泛滥成潮的感动逼出她的泪。

  「我真的以为你讨厌我,就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总是认为你在报恩而已。」她哽咽着,被这个心结缚住太久,总教她把他的好跟报恩联想在一起。

  「对长孙家有恩的,可不仅仅是你容家。」长孙晋叹息,看来驽钝的不只他一人哪。「我总不可能把那帮恩人之女都娶回来吧?有房间闲置她们,倒不如多招几个丫头来侍候你这二夫人。」大哥结识了那么多的知交恩人,他哪消受得起呀?

  「别把我说得有多矜贵似的,我又不是那些饭来张口的大小姐。」被他逗出满脸笑意,她抹去泪水,踮起足尖,朝他下颚印上浅吻。

  她稀有的主动惹他心坎一热,箝制于她身上的长臂顺势束紧,他的满腔深情皆化作了缠绵深吻——

  他是一坛入窖已久的女儿红,等待她夭夭韶华的绚丽盛放,为她揭开世间最醲郁的醺然芳香,教晓她情字如何醉人神魂的刻骨滋味。

  「你在我心里,就是最矜贵的那个人。」唇齿厮磨间,他嗄声轻喃,深沉的目光流露出眷恋。「云儿,我明日就得启程去燕京,那名水姑娘会留下来伺候你。」

  沉溺于他万种柔情里的容云,愣了好半晌才把他突来的话语听进心里。

  「什……什么?」她尽褪迷乱的小脸一片吃惊,明日不是说好了去杭州吗?

  长孙晋也没料到事情会这般仓卒,水嫣等同于燕王的命令,只要她来了他就不得不走,为了不让容云怀疑他与水嫣另有私情,他才强行把水嫣留下。

  「云儿,我们成亲不过三个月,你已能操持『麟盛行』,从今以后,『麟盛行』是属于你的了。」离开之后,他能给她的,便是这么多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摇头,隐隐约约似是察觉到什么,让她的眼眶发涩。「你去燕京做什么?今早你还好好的——是了,你说那个水姑娘是燕王爷的人……是燕王要你去燕京?你又回去那里做什么?」

  逐步推敲的问题逼得他无处可逃,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么多内情,但不先行对她坦白,她必然胡思乱想。

  「我在燕王宫酿酒,同时也是王爷的谋士,我曾许诺王爷将来定必助其夺得天下,如今,是时候回去履行我当日的承诺。」

  略过燕王有恩于容家的往事,只因他太明了她的性子,他不想她认为是容家害他亏欠王爷人情,更不愿她对自己心存歉疚,反正,他势必起行。

  原来,水嫣所言的那些「一诺千金」、「玉成之意」,全是意指他与燕王的瓜葛,而非与她本人……

  如今,她倒宁愿他俩有私情,也不愿他赴燕京之约。

  「不要去。」酸涩的泪光浸染着她充满恳求的水眸,她只想挽留他,绝不让他去那种鬼地方。

  「还记得我说过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话吗?」明白她有多惧怕这些官宦是非,长孙晋不忍她担忧,只能握紧她的柔荑,允诺道:「不会出事的。」

  她眼眶一热,心揪成了一团。

  那年,汤和喝下朱元璋御赐的汤药,也如他这般说道……结果,她还是失去了将自己疼若亲孙的汤爷爷。

  「汤爷爷是被毒死的……」她揪着心喃喃低语,泪盈于睫。

  「什么?」他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汤爷爷不是病死的……他是被毒死的。」容云抬起脸,眸中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夹山上的那块墓地,不是汤爷爷的衣冠塚,是他真正的下棺之地。汤家人不肯把汤爷爷交去曹山,怕汤爷爷的魂魄徘徊在仇人安排的地方不得安宁。」

  看着泣不成声的妻子,他震惊着,没想到朱元璋当真这般狠绝,连最与世无争的功臣也施加毒害。

  早该料到,像他那样猜疑心重的人怎肯独独放过汤和?

  「你能想像吗?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明知道自己是被谋害的,仍要笑着感谢天子总算留了他全尸……」她抽泣着,追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残忍。「当时一屋子的子孙眼睁睁看着他毒发,却没人敢吭声,你知道汤家人有多恨吗?」

  她想坚信丈夫的承诺,但她好怕,好怕他会落得跟汤爷爷一样的下场!她已经失去了这么重要的长辈,不能连他也一并失去!

  「云儿……」不忍她又忆起往事,他想抚慰她的悲恸,却无法答应她留下,令她如愿。

  失信于燕王,只怕会给长孙家惹来更大的麻烦。

  「你不要去好不好?」她扑进丈夫怀里,颤抖的纤臂把他搂得紧紧的,急着藉着他的体温与气息抚平她内心的忧伤。「我什么都依你,你以后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们好好待在这里过一辈子好吗?」她软声请求,满脑子只剩与他厮守终生的念头。

  他才刚说过喜爱她,向来把她搁在心里疼、放在手里宠,他不会真的撇下她,他舍不得的……

  回忆着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竭力说服胸口那慌乱不定的心,却无力抑止脸上不断的泪流。

  长孙晋眼底透出无尽不舍。「云儿,燕王爷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如先帝那样加害于我,你别——」

  「我只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她激动地呐喊,失声号哭。

  她不懂,为何已经把他抱得这么紧了,他待她也一直有情有义,他仍然执意离去?

  被她的哭泣与泪容刺痛了心,他轻轻抚拍她哭得颤抖的肩头,伸手拭去她脸颊滚落的泪珠,眸中有苦涩的怜惜。

  冰冷的指尖抚上颊旁爱怜着自己的暖掌,她依恋他的温柔,低泣道:「我不要『麟盛行』,只要你留下,你能答应我的,是不?」

  他不在她身旁,「麟盛行」于她又有何用?她不愿他冒险,更不肯让自己有丝毫失去他的机会,倘若他真的爱她,能体会她的忧惧与凄楚。

  「不行的。」他断然拒绝妻子,柔煦的目光浮上无奈。

  他连她这样微小的愿望也实现不了。

  衷心的期盼猝然破碎,顷刻,她的满腹酸苦化作了浓浓恨意。

  咬牙忍住就要冲动出口的哀求,她容云尚未卑下到要乞求他留下!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他明了她的不安,只能向她一再保证。

  他的坚定让她听了更是心酸,与汤爷爷相似却无法兑现的承诺使她心生恐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对于他的平安,她太没把握。

  「你意思就是你不会为我留下,是不是?」皓腕自他身旁缓缓滑下,她双眸茫然,心像被什么抽干了似的,只余一片荒凉。

  「云儿——」

  「我不要你了!」容云猛然推开他,哭着奔出房间,懦弱得不敢再听他绝情的决定。

  明知他去意坚定,她为何还要问?为何要一再让自己难堪?

  长孙晋杵在原地,看她跑开的身影又再折返,看她狼狈地扯下头上的簪子,用力朝他扔来。

  「还给你!我跟你再无瓜葛!」她嘶哑吼叫,迅速跨出了门槛,热泪刹那如泉汹涌。

  是横蛮也好,任性也罢,她宁可先割舍他,也不要活在被他丢下的阴霾里——

  长孙晋没有追出去,就这么让她离开眼前。

  假如这样能让她好过,他并不介意……她对自己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过了半晌,他弯腰拾起被她丢弃的簪子。

  这支木簪,是他亲娘的宝物,也是他的瑰宝。

  木簪轻如鸿毛,放在他掌中却沈若千斤。牢牢握着他赠予她的信物,他的心被狠狠地、狠狠地拧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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