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道身型颀长的人影行至面前,她没有多想便脱口喊道︰“青青。”
刹那间,晏莳青淡定的面色瞬变,清亮的乌瞳也染上了复杂色彩。
“你喊我什么?”
叶浅绿徐徐仰起螓首,笑得贝齿尽露,胭脂妆点过的花颜更添一丝娇美。“我喊你青青,我还知道你爱吃杏花糖。”
晏莳青垂下双眸,望着个头仅到他胸口处的娇小人儿,她的模样与平日丝毫无异,眉开眼笑的样子就彷如凤梓依然在世,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心智不只十岁,而且时常忤逆他的命令,问一顶三。
“无知稚童才喜欢吃糖。”他眉目冷峻,似乎对她太过亲昵的靠近很反感。
“青青真是爱说笑,我刚才明明看见你——”
叶浅绿话声一顿,秀颈微偏,乍然忆起方才眼前浮现的那几幕,也不知是她的幻觉抑或是白日梦,说出来会不会反而被他笑话?
晏莳青眸色略闪,也未再追究下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此?随侍的女官都到哪儿了?”
敛起惑容,叶浅绿振振珠绣长袖,顺手往朝凤宫一指。“我刚才吵着要喝茶,又嚷着要吃雪蓉糕,把她们闹得人仰马翻,现在肯定都聚在膳房去忙了,我难得偷了个清闲。”
话音方落,就见晏莳青俊朗的眉眼掠过不悦之色,叶浅绿内心暗暗喊糟,差点忘了,这位国师大人曾经千叮咛万嘱咐,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能落单,更不能掉以轻心。
“往后,不管上哪儿,你都得带上冰心与洛月。”正当她寻思之际,晏莳青蓦地扬声吩嘱,一双凤眸肃冷得紧,半点玩笑都开不得。
叶浅绿努努嘴,悄声咕哝了几句。
冰心和洛月是朝凤宫的女官之首,也是唯二能让叶浅绿感到放心的宫人,更是晏莳青特意摆在她身边的心腹,两人知书达礼、更懂些许五行术法,好暗中保护她,以防有人想以巫蛊之术加害她。
“我同你说话,你可有听见?”
“回国师的话,凤梓听得明明白白,必当谨遵国师的吩咐。”
内心不满地怨声两句,她拱手作揖,半调侃似的行了个端正宫礼,未察觉身后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往她所在之处走近。
待她惊觉晏莳青的脸色微变,还来不及挺直腰,身后已经传来了一道令人禁不住蹙眉的老者嗓音。
“晏国师好大的面子,居然连神女都要向你行大礼。”
叶浅绿内心暗喊一声糟,不敢窥觑晏莳青的面色,转过身,迎上一群身穿锦绣官袍的臣子。
她定定神,仔细端详起来。
领头者是一名鬓发花白,年岁约莫五十左右的男子,这群朝臣之中,就属他气焰最高,双目炯炯,一派威风凛然。
在他身后约莫两步之遥,紧随着一名娉婷玉立的貌美少女,粗估年纪应该与凤梓相差无多,一双琉璃珠似的美目直勾勾地望着晏莳青。
叶浅绿这下当真蹙紧了眉心,如她没错看的话,那少女眼中盈满着直而不讳的仰慕。
众人依序向着她躬身一拜,但是行礼如仪中看得出敷衍之色。
“表姊,近来可安好?”行礼完毕,貌美少女上前,煞是亲热地牵起了叶浅绿的双手。
叶浅绿不清楚她来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转头寻求晏莳青的协助,只好一个劲儿的卖傻。
“嘻嘻,甚好甚好。”装傻的好处就是可以躲避各种麻烦,唯一的坏处就是装久了,有时连她都觉得自己好愚蠢。
“晴儿,神女面前不得失了君臣之礼。”薛昆沉了音调训斥女儿。
薛晴松了手,身段放软,施施然地行了端庄的百礼,眼角却不着痕迹地冷映了眼傻笑盈盈的叶浅绿。
“薛晴给神女请安。”柔柔细细的噪音,犹若时唱着婉约小曲。
叶浅绿却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原来眼前这两位便是当朝野心势力最大的薛氏父女,莫怪方才晏莳青的脸色微变。
陡地,一个坏心念头从她心底冒了上来。
平素听多了关于薛氏父女的恶行恶状,倒不如今日亲眼一见,果真是虚伪造作得令人反胃恶心。
她何不趁此良机,替可怜的凤梓出口怨气?
但是……该从何下手呢?乌润的秀眸溜溜一转,叶浅绿视线狡黯的落在晏莳青身上,在他眯起凤眸,投来警告眼色之前,她已经靠了过去,举止亲昵地搂住他胳膊。
“青青,我腿酸,你背我好不?”她装起十岁孩童会有的撒娇口吻,两颊笑得团鼓鼓,甚是灵秀讨喜。
这个薛晴不仅妄想登上王座当神女,还觊觎辅佐凤梓厥功甚伟的国师,真是野心勃勃,不要脸至极!
果不其然,她这个撒娇举动一出,薛晴端庄温顺的面貌立即微凛,眼中也闪现几不可察的妒意。
叶浅绿心底一个舒拍了嘴角微翘,也不管那么多了,半推半就地扯着晏莳青的肩臂,要他弯低身子,好让她趴上他后背。
十里桃花灼灼似火,众目楞瞪之下,堂堂白凤国神女就这么不知礼数地爬上了国师的后背。
纵然晏莳青平日清冷得不好亲近,可让叶浅绿如此一闹他也不得不配合,只好将身子娇小的她背起。
其实,就在不久之前,当时凤梓还未遭受埋伏骤逝,他也曾经这样背着她,走过长长的玉砌宫阶,穿过无数珠帘。
天真无邪的凤梓对他全无猜忌,全心信赖,那是君对臣的情义,亦近似兄妹之情,并不涉及男女情感。
然而此时此刻,攀在他背上的人不是凤梓,而是叶浅绿,一个心智与身躯同样成熟的女人。
这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处,他也清楚她与凤梓的不同,她活泼好动的性子,令他甚难不将注意力摆在她身上。
偶尔,连他都未曾留心到,自己的眼神总会不经心地追随她。
思及此,晏莳青的心绪泛起涟漪,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感觉占据了身心,背着叶浅绿的双臂又收紧了些许,生怕她跌下来伤了自己。
桃花瓣瓣落,叶浅绿勾着晏莳青的前颈,笑得不知收敛,佯装没看见众人的错愕,故意朝着又妒又恨的薛晴胡言乱语。
“笨晴睛,为什么你不给我当马骑呢?当了马我就赏你糖吃,不当马,我逐你出宫去当笨驴。”语末,还嘻嘻笑两声,连她自己都觉得解气极了。
“荒唐!”薛昆愤而挥袖,指着他们两人怒斥。“堂堂白凤国神女,怎能与国师做出这种有违礼法的举动?!”
叶浅绿原本还将下巴顶在晏踌青的肩头,听薛昆大声喝斥,突然心生忿意,脸一沉,道:“比起孤的行径,神女面前还敢瞪大双眼、大声吼人,太师这种举止又何尝不荒唐?”
此言一出,众人莫不为之震摄。
心智未开的痴儿神女,怎可能说出如此义正词严的话?眼前之人,真的是昔日那个只懂傻笑的凤梓?
正当众人心生疑窦之时,却听见晏莳青悠悠淡道:“神女前些日子遭了埋伏,不仅身受重伤,人也因受到过大惊吓,导致近来言行举止失了常序,还请太师莫与神女动气。”
听完此言,众人皆露出了然神色,独独叶浅绿觉得心情不怎么舒畅。
神女不就该是至高无上的吗?何以来了个薛氏父女,她的地位便硬生生矮了一截?
莫与神女动气?这话也太贬低神女的地位了。凤梓啊凤梓,看来你在世时,这个神女之位定是坐得挺不稳实。
“青青说我坏话,孤不高兴!”叶浅绿双手握拢成拳,轻捶着晏莳青的双肩。
他身形一僵,转头一看,一记冷洌的眼风射过来。她哆嗦了下,小嘴微噘,作势欲哭。
实在拿她没辙,晏莳青僵着泛青的俊容,终究敛起了瞪她的严厉眼色,放任她。
仿佛连自己都甚觉荒唐似的,一股淡淡笑意不期然地浮上了晏莳青的嘴角。
连国师都束手无策了,其他人又怎敢开口多言,只能眼巴巴看着耍孩子脾气的神女撒泼。
“笨驴晴晴,你怎么还不骑上你的笨驴?我们来玩骑马打仗,赢的人可以跟青青亲小嘴!”
戏弄十足的话一落,薛晴的双颊在刹那间红透,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望向晏莳青淡垠的唇。
素有“桃仙”之称的晏莳青,打从入富的那一日起便艳惊凤宫,传言他拜师人称“卜算子”的乾坤老人,放眼四灵诸国,每当有人提及这位白凤国俊美如桃花的国师,任谁都会点头赞扬。
白凤国本就信奉黄老之术,晏莳青又精擅阴阳家之最上乘术法,熟知五行衍法,通晓阴阳奇道,又精通星宿历象运行之理,堪称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纵然来历背景未明,落脚白凤也不过短短数年,却已让朝内外推为国师,其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人人皆云,额烙一瓣桃花印的晏莳青是天上嫡仙,白凤国的黎民苍生对他又敬又畏,他的国师地位坚若臀石,谁也撼动不了,也无能撼动。
这样一个貌美如仙的男子,任谁见了都要面红心热,不由得芳心荡漾。
“笨驴晴晴!”
看薛晴双眼发直,不知羞的猛瞅着晏莳青瞧,叶浅绿的心头也不知怎地,像被大石压得发闷,激得她脱口大骂。
“你到底比还是不比?不比的话,青青就是孤一个人的了!”她喊得奶声奶气,双手搂紧了晏莳青,就是要薛晴喝干醋眼冒火。
薛晴登时慌了,“等等!我要上哪里找马?”
话方落,众人的眼都瞪凸了,一向老奸巨滑、不露声色的薛昆更是气得拂袖离去。“荒唐!”
见爹爹大发雷霆,薛晴自知在众人面前闹了笑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扬眸看去,那个本该傻里傻气的凤梓竟然对她露出了揶揄的讪笑。可眨眨眼,再定神细看,趴在晏莳青背上的凤梓又恢复了平素的傻气样儿。
薛晴又恼又羞,又气又纳闷,脸红得好似可以掐出血来,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出糗,她急忙扬袖半遮脸,随着薛太师的背影仓皇离去。
“嘻嘻口,想跟本姑娘斗,再等一千年吧!”
晏莳青别眼淡瞥,下巴搁在他肩头上的鹅蛋娇颜因为兴奋得意,双颊红撞撞的,不再是十岁稚童的憨傻模样,而是眉梢眼角都灵动有神的女孩家神情。
背上的人儿不是凤梓,而是来自千年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