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最火热的话题,就是三皇子、五星子在今日同时迎娶了皇子妃。
此刻,宋晴紫穿著一袭精致的嫁裳,正端坐在喜房的床榻边。
表面上看来,她像一般新嫁娘一样,拜了天地之后,在喜房中静静地等候夫君到来,然而膝上那双紧紧握拳的小手,却泄漏了她的情绪。
宋晴紫咬着唇儿、掐着指掌,倘若不是唇上和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她此刻的一切并不是梦,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真的和三皇子李景遥拜堂完婚了!
回想起两个月前,从苏州到京城的路上,大队人马沿途护送,那些人虽是奉旨保护她的安全,但是她却感觉自己彷佛被押赴刑场……
抵达京城之后,她沿路努力压抑的恐惧、不安与压力瞬间爆发开来,让她几乎想不顾一切地抗旨逃跑。
当初由于圣旨仅命官兵一路护送她这位准皇子妃入京,而她心里虽然极度渴望奶娘能陪着她,却也明白奶娘其实也和她一样,压根儿不想踏入京城那块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她是奉了皇命不得不从,但奶娘并无须如此。当时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后她忍痛要奶娘留在苏州,让奶娘得以继续过着平静的日子。
可如今……孤单无助的她,好想念奶娘,好想逃回奶娘的身边。
无奈的是,她的身边总围绕着许多奴仆,他们尽责又殷勤地伺候她这位“准皇子妃”,让她哪儿也不能去。
在她被“软禁监视”的这段日子中,她与三皇子的婚事如火如荼地筹备着,很快就到了成亲的黄道吉日。
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她终究与三皇子拜了堂、进了新房,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此刻,大堂上宾客们喧哗的声响,隐隐约约地传进耳里,恍惚中,那些声响蓦地变成了狂风骠雨的声音,而遮在眼前的那方喜帕,入眼所见的喜气艳红,此刻看来竟像极了腥红的血液……
宋晴紫的身子开始颤抖,她无法制止自己的思绪,无法控制地回想起十年前那可怕的一晚──
她回想起顾力申噙着一抹狰狞阴森的冷笑,挥刀狠狠刺入爹的身子,接着又残酷地砍杀娘。
她回想起她的好姊妹小双,在临死前那惊骇无助的哭喊。
她回想起在那场可怕的浩劫之后,奶娘带着吓坏了的她,连夜逃离京城,就怕被人发现她们还没死。
那天晚上骇人的一切,清晰得彷佛昨日才发生一样,而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如同利刃般不断地凌迟她的心,痛得她几乎难以承受。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涌上,让宋晴紫差一点支撑不住,而即使此刻脸上化着精致绝伦的妆容,仍旧遮掩不了她脸色的苍白。
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咽喉彷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痛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让她惊惶得一颗心差点蹦出胸口。
李景遥带着一丝酒气,大步走进喜房。
“全部退下。”
他大臂一挥,屏退房内一干等着伺候新人的女官们。他可不想再听见任何一个祝贺的字眼,那让他觉得刺耳极了。
闲杂人等离开之后,李景遥转头看着端坐在床的新娘,两道浓眉紧蹙不开,俊美的脸上瞧不见半丝身为新郎倌该有的喜气。
即使已经拜了天地,他心中对她的抗拒仍没有半丝减少。
如果可以,他真想跟着刚才那些女官一同离开,但是他知道那么做也改变不了什么事实。
他的眉头一皱,怀着愠恼的情绪,动手揭开了宋晴紫头上的喜帕,而他原本只是不怎么感兴趣地随意瞅了她一眼,却在瞧见她的脸蛋时怔住了。
他之所以诧异,并非她有着一张倾城倾国的绝美容颜,而是她竟然脸色苍白、神情紧绷,整个人僵硬得宛如一尊雕像。
从她的身上,不仅感觉不出半点新嫁娘的喜悦娇羞,反而像是个等着要上刑台的犯人似的。
“怎么?嫁给本皇子,这么不开心?”他冷哼了声。
宋晴紫僵硬地抬头,惶惶不安的眼眸不期然地看见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孔,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过去这十年来,她跟着奶娘在苏州卖肉饼,见过的男子早已多得数不清,但是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
在脑中一片空白的刹那,她的芳心隐隐怦动,然而她很快地想起了他的身分、想起了她的处境,一颗心也立刻冷了下来。
当年,动手杀害她爹娘的人虽是顾力申,但若不是皇上命顾力申率兵前来捉拿他们宋氏一家人,又岂会让那奸臣有下手的机会?
因此,在她的心里,杀害爹娘的仇人除了顾力申之外,就连皇上也得算上一份!而眼前这男人是皇上的儿子,要她如何能接受自己成为他的妻,如何能强迫自己对他温柔以对、千依百顺?
不!她做不到!
宋晴紫别开视线,不再与他目光相对。
她决定要封闭住自己的心,即使迫不得已嫁给李景遥,但是休想要她的心也归顺于他!
看着宋晴紫僵硬冷淡的神色,李景遥的俊颜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看来父皇不仅硬塞了个女人给我,而且还是个不情愿的女人。”
宋晴紫闻言一怔,心底暗暗浮上一丝惊讶。他这番话的意思是……他其实也不愿娶她为妻吗?
一丝希望在她的眼底燃起,她忍不住脱口央求道:“既然皇子殿下并不乐意娶晴紫为妻,何不就休了晴紫?”
李景遥诧异地挑起眉梢,没料到她竟会有此要求。
“要我休了你?”他轻哼一声。“看来你对‘皇子妃’这个头衔还真是视若敝屣,你真如此不愿嫁给我?”
宋晴紫僵了僵,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回答才好,而她片刻的迟疑,其实已经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既然不愿,又何必嫁?”李景遥的语气多了些恼怒。
“皇上下了圣旨,晴紫岂敢不从?”宋晴紫的语气透着一丝怨怪。倘若可以选择,她当然宁可留在苏州继续卖肉饼。
好一个圣旨!好一桩两相不情愿的婚事!李景遥不禁怒极而笑。
他早就说了不想娶宋晴紫,父皇仍一意孤行,一心以为这么做可以弥补她这个宋氏唯一的遗孤,岂料她根本就不领情!
“你真想离开京城?”难道她对“皇子妃”这个身分真没有半丝恋栈?
宋晴紫毫不犹豫地点头,答道:“晴紫不想待在京城,我宁愿一辈子留在苏州卖肉饼,也不想要待在这里。”
自从十年前,她和奶娘连夜从那场可怕的浩劫逃离之后,她就对京城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恐惧。
这十年来,她与奶娘相依为命,过着简朴而单纯的日子,虽然并不富裕,但是至少安心踏实,那才是她想过的生活。
可是现在,她别无选择地成了尊贵的“皇子妃”,尽管并非身在宫中,而是在三皇子位于京城的住所,但是对她而言,这座气派华丽的府邸仍旧只是个美丽的牢笼,要她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这只怕由不得你。”
听见这样的答案,宋睛紫的脸上难掩失望,而那神情看在李景遥眼里,心里更加恼怒。
被迫娶了宋晴紫,他已经很呕了,这会儿新娘子竟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他,他这个三皇子几时如此窝囊过?
他咬牙道:“既然你不想嫁,我也不想娶,那敢情好,咱们就当一对井水不犯河水的夫妻吧!”
宋晴紫一愣,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要我让你离开,那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我肯,父皇也断无答应的可能。但既然这是一桩两相不情愿的婚事,那往后咱们就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宋晴紫冷静下来想了想,这似乎是最好的情况了,至少,她不必勉强自己去和一个“仇人”的儿子相处。
“多谢皇子殿下。”
李景遥哼了声,自个儿饮尽了桌上搁着的合卺酒之后,开始动手宽衣。
宋晴紫见状吓了一跳,一双美眸紧张地望着他。
李景遥将她的戒慎看在眼里,哼道:“放心,我不会碰你。”她虽然美若天仙,但他可没兴趣碰一个没将他放在心里的女人。
“那……”为什么他还要宽衣?
看出她心底的疑惑,李景遥的语气带了点嘲讽。“我这个新郎倌总不能新婚之夜就扔下新娘独守空闺吧?既然往后得要继续‘扮演’一对夫妻,那不如早点接受这样的事实,你说是吗?我的‘好皇子妃’?”
宋晴紫一阵语塞,没法儿反驳他的话。
李景遥没再理会她,宽衣之后便上床躺着,而他才刚靠近床榻,原本坐在床沿的宋晴紫就紧张地跳了起来。
她退开几步,望着已躺下的李景遥,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这寝房虽极宽敞,却只有一张床,总不能要他一个堂堂的皇子将床让给她,那她……该睡哪儿?
宋晴紫的一双美目在房里张望,试图找出合适的地方,而正当她认真考虑打地铺的时候,李景遥的嗓音传了过来──
“你要嘛就躺床上,要嘛自个儿在房里随便找个地方睡下。不过我建议你,往后的日子长得很,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宋晴紫咬了咬唇,明白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若是夜夜打地铺,她自个儿虽不觉得委屈,但万一不小心被下人瞧见,还把话传了出去,恐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既然李景遥对她没半点兴趣,也说了不会碰她,那……与他同榻而眠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后,宋晴紫才缓缓地趋近,而就在她打算上床时,原已闭着眼的李景遥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她!
毫无心理准备地对上那双深邃灼亮的眼眸,让宋晴紫的胸口一窒,一颗心突然擂鼓般地怦跳起来。
“怎……怎么了?”
“你该不会打算穿著嫁裳就寝吧?”李景遥问。
他可以接受与她同榻而眠,可若是她穿著那一身繁复的嫁裳,会让他睡得极不自在。
“我……”宋晴紫一脸为难。
她明白穿著嫁裳恐怕很难入睡,可是……
犹豫之际,李景遥翻了个身背对她,冷淡地说:“放心,就算你脱个精光,我也不会碰你的。”
闻言,一抹绯红浮上宋晴紫的双颊。她又迟疑了好一会儿后,才有些别扭地褪去嫁裳,仅着单衣躺上了床。
生平头一回和男人同床共枕,让宋晴紫紧张得不仅心跳纷乱,身子更是紧绷得宛如雕像。
她小心翼翼地和李景遥保持距离,避开身体的接触。然而,即使两人的身子没有触碰,他的存在感依旧相当强烈。
沉默中,一股阳刚的气息宛如一张密密的网将她包围起来,那太过亲密的氛围让她的心跳蓦地乱了节奏,而即使他此刻背对着她,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孔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不可否认,他是个相当出色的男子,不仅高大挺拔、俊美无俦,浑身还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势。倘若他不是三皇子,只是个寻常的男人,或许她会情不自禁地对他……
不不不,她在想些什么啊?!
一定是此刻情绪太混乱了,才会产生这样莫名其妙的念头。他是三皇子,是皇上的儿子,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宋晴紫闭上眼睛,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原本她以为自己可能会紧张得彻夜难眠,然而这段日子以来身心所承受的紧绷与压力,早就快超出她的负荷,结果过不了两刻钟,她就沉沉地睡去了。
听着身后均匀的呼息声,李景遥知道她已睡去,原本闭起的双眼再度睁开,眸光复杂。
对于勉强娶了的女人根本无意当他的皇子妃,他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
也罢,反正就将她“晾”到底吧,只不过是房里多了个人罢了,除此之外,他的日子不会因此有什么变化的,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