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十分沮丧。
向清越看了心里不忍,“这事情说来,是苏子凯心思太重,攀上了宣和公主却不表明自己身分,才会导致祖母这种想法,要怪就怪苏子凯,不怪你。”
“也是我无用。”苏子珪有点出神,“我从小喜欢看游记,我们东瑞国这样大,各种游记繁多,我总是一看再看,看得废寝忘食,母亲几次劝我,我总嫌烦,弟弟们在背诵诗经,我把游记夹在书里偷看,每十几天就出门,书铺的小厮都知道苏家大少爷特别喜欢游记,只要出了就会帮我留下来,各种游记我至少看了上千本,有的还一看再看,弟弟们在发愤苦读,我读的却是不会考的书,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你也才十八岁,年轻得很,现在发愤不晚的,贺先生不是夸了你,最近写论文的速度快上许多。”
“我浪费了好多时间在游记上,之前进士失利,我没想着要发愤,反而想着去走走,我看了这么多游记,天下这样大,总该去印证一下……”
向清越想逗他开心,“所以遇到我了啊。”
苏子珪总算笑了,“也是。”
“所以你想想,不全都是坏处嘛。”
“清越……”
“人生这么长呢,十八岁真的还不晚,你醒悟得很早了,而且婆婆那边的娘家也给力,所以就算房太君跟房姨娘有其他想法,婆婆也扛得住。”
“我就是觉得自己没一点用处,今天晚饭后只能看着母亲那样为我争论——可是那种情形,我若开口,反而容易引火过来,到时候祖父母万一换逼迫我,让我去求母亲,我求也不是,不求也不是。”
两夫妇说到很晚,直到叶嬷嬷提醒隔天大年初一,会有亲戚上门,这才安睡。
可是向清越睡不好。
除了苏子珪的咳嗽,她还想起原来姻亲对一个人的帮助可以这样大。
自己嫁给苏子珪,是不是让他少了一条路?
心里知道这样想不对,但就是忍不住,迷迷糊糊的总想着,若是苏子珪今天娶了温大人的嫡女,是不是情况就会不一样,甚至,去尚个郡主,官路肯定不用愁。
摸着手中的荫树子手串,她第一次想,外婆,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喜欢苏子珪,但是却害了他?
立春过,雨水过。
转眼惊蛰到来,天气回暖,百花探头。
院子里桃花开得好极了,红的、粉的,满是枝头,春风一吹,花瓣落下,俨然就是一首诗。
荷花池面的冰雪也融了,杨柳开始出现绿芽,院子一派生气勃勃。
苏大夫人还真的去了秦王府一赵,带回一个好消息,秦王跟秦王妃疼爱宣和郡主,只希望她嫁得如意郎君,庶出嫡出什么的,不是那样在意。
苏尚书跟房太君就算有意见,这下也只能闭嘴了,秦王府都说没关系,自己要是真把媳妇逼着出家,苏家都不用做人。
向清越终于知道苏大夫人那天说“宣和郡主不会介意嫁给一个庶子”时,苏尚书跟房太君为什么不反驳。
宣和郡主的脸上有一块大胎记,半张脸,怎么样都遮不掉。
以貌取人是人的天性,古代又没有让人日久生情的条件,苏子凯为了仕途,娶了一个没人会娶的郡主。
当然,他的前途也就无量了。
宣和郡主是秦王妃的亲生女儿,出身不凡,以后有这样的岳家帮助,苏子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那天是非常宾主尽欢的一曰,宣和郡主就算脸有胎记,那也是皇家闺女,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房太君不断的说,三个孙子都已经十九了,希望宣和郡主快点过门,好替苏家传宗接代,宣和郡主红了脸,看得出来真心喜欢苏子凯。
两边都有迫切结婚的理由,对苏家来说,苏子凯年纪真的不小了,该成亲生子,这才是孝道。
对于秦王府来说,宣和郡主好不容易挑上一个喜欢的,人家也愿意娶,当然得赶快把人嫁出去。
因为这样,婚事谈得很顺利,五月时,苏大夫人这个嫡母带着大队人马前往秦家,请来的是京城最老资格的官媒,说好了聘金六十六抬,嫁妆也是六十六抬,郡主虽然不另外建立郡主府,但苏家也不能亏待人家了,现在开始修院子,会修一个三进二十房的大院,前有花园,后有小湖,总之,不亏待郡主。
秦王府很满意——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容貌有损,但只要苏子凯热衷官路,就不会对郡主太差。
那日,苏子珪跟向清越身为长兄、长嫂,当然也去了。
向清越安安静静的,假装自己不存在,可没想到即便是这样,秦王妃还是招呼上来了,“这茶可是供品,苏少夫人尝尝。”
向清越根本分不出茶品好坏,又不能装懂,万一秦王妃继缵深问,出包了是自己难看,正在犹豫,苏子珪出声解围,“这茶没喝错,乃是云山所产,三沸所冲,用的是玉泉水,是吗?”
秦王妃笑了出来,“苏大少爷好生厉害,一分不差。”
秦王世子跟着笑,“苏尚书的嫡孙,哪会差。”
宣和郡主不乐意了,“哥哥有所不知,苏大少爷虽然前年中了举子,不过苏二哥哥中的却是进士,现在都已经是算学博士了呢。”
秦王世子看着妹妹一脸宠爱,“是是是,你挑的夫君最好。”
向清越想,妈的,这白痴郡主,捧自己未婚夫为什么要拖人下水,这样当面给苏子珪难看,有很厉害吗?
苏子珪却是神色如常,“子凯出色,从小便不一般,就连贺先生也是夸过的,现在又入朝为官,前途无可限量,等郡主过门,一定能举案齐眉。”
秦王摸着胡子大乐,“本王十几个儿子,就这一个郡主,已经被王妃宠坏,若是过门有所不周到,还请苏家多多包容。”
“王爷客气了。”苏大夫人笑意吟吟,“妾身喜欢郡主的爽朗性子,这样的女子不矫柔造作,最合妾身的喜好,将来婆媳一定亲亲密密。”
秦王妃笑着说:“司马夫人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宣和,过了门,得好好侍奉长辈,不能因为自己是郡主,就对长辈不恭敬,你尊敬长辈,就是尊敬子凯,知道吗?子凯现在虽然只是个从九品下,但那也是自己挣来的,很不容易,你要知道这一点。”
宣和郡主撒娇,“苏二哥哥说过,不用女儿特意讨好,女儿相信他。”
“你苏二哥哥怜惜你,你更当尊敬他,这样夫妻才能圆满。”
向清越觉得,苏子珪现在一定很难受。
如果是跟一般官户成亲,苏子珪根本不用来,可是偏偏是秦王府,为了表示慎重,他这个嫡兄得出现,听得秦王府上上下下怎么夸苏子凯——他才是长子嫡孙,但醒悟得太晚,醒悟的时候,苏子凯已经比他有出息得多,他已经努力在追了,可是距离太大,短时间内又怎么追得上。
她想安慰他,可是大厅之上,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他的手。
看到苏子珪一脸平静的微笑,像一个长兄一样的微笑,她越是觉得难过,突然想起苏大夫人这样不喜欢自己,原来,身分不同,真的会有很大的差别。
苏大夫人一定很想自己帮儿子讲亲,一定很想跟亲家吹捧自己的儿子,可是一切都不可能,因为有苏子凯跟苏子东那样优秀的弟弟,就注定苏子珪的无法发光,苏大夫人这几个月劳心劳力,都是为了庶子,而且这庶子不是普通的庶子,是她最讨厌的房姨娘的儿子。
身在秦王府的大厅,向清越的心第一次这样贴近苏大夫人。
如果易地而处,自己恐怕也是无法接受。
回程马车上,苏子珪不发一语。
向清越靠着他,“没事,才十九呢,年轻得很。”
“明年就考试了,我这几日,老是梦见没考上……”
苏子珪难得的示弱,让向清越很是心疼,“没考上也不要紧——”
他打断她,大声起来,“我一定会考上的。”
“子珪,没事的,放轻松。”
苏子珪才有点回过神,“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不要紧。”向清越揉着他的手,“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我也可以等,只是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这样我怕你撑不到考试就先病了。”
“不会的,我一定要努力。”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旁人听,“我一定要努力。”
苏子珪夫妻去秦王府是给苏子凯长脸,但没想到秦王府的人一直踩苏子珪,捧苏子凯出色,进士、算学博士,哥哥还是个举子而已呢,苏家第三代最出色的孩子,苏尚书跟苏司马在朝堂上最常说起的就是这对双胞胎,有这么聪明的子孙,大家都羡慕得很……
回到家后,向清越明显感觉得到苏子珪受到的刺激,他基本上已经吃住都在书院了,现在更是延长到十天才回一次躍鲤院—再过九个月就要举行三年一次进士考试,如果这次没上,就要再等三年。
她很想叫他放轻松点,不要紧,但“不要紧”这三个字好像他的逆麟一样,一讲就炸,还会觉得是她看不起他,所以她也不敢说了,只能鼓励着,说些:贺先生都说没问题了,这次一定没问题,贺先生说你现在的状态比起苏子凯跟苏子东当年要好,所以相信贺先生吧,他教过那么多学生,不会看错的。
苏子珪就会重复她的话,“没错,贺先生教过那么多学生,眼力十足,他也没有跟我说谎的必要。”
“是吧,所以不要老想坏的,想点好的,等你考上,我们就可以出去玩个几天,那不是挺好的。”
“我准备得很充足,现在都只是在复习,一定会考上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年底,天气开始转寒,花园也变得萧瑟。
宣和郡主在漫天大雪中,嫁入了苏家。
同一时间,圣旨也到了,苏子凯自从九品下的算学博士,成了正八品下的内府局令,直接跳过从九品上、正九品下、正九品上、从八品下、从八品上这五个阶位,升官可谓十分迅速。
宣和郡主过门没几日,遣人来请向清越过去品果。
用苏家的规矩来说,宣和郡主是她弟妹,她为嫡长媳,宣和是庶次媳,但人家是郡主啊,堂堂郡主,跟房玉蘅不能比,所以虽然内心不太愿意,向清越还是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给郡主修的院子,宽敞奢华自是不用说,居然比苏尚书跟房太君的住处还要豪华上几倍。
宣和郡主很客气,向清越经过婆婆一年半的严厉洗礼,总算也能应付这些,虽然还是品不出茶是几沸,用什么泉水冲的,但至少也能分辨出处,不至于太丢脸。
宣和郡主只是无聊想找人陪,两人相处也勉强过得去。
等时间差不多了,向清越就告辞。
就在她觉得自己做得不错的时候,苏大夫人又把她叫去了,劈头就骂,“到底要跟你说多少次,不要人家喊了就去,你是子珪的媳妇,你丢脸就是子珪丢脸,我已经教了你一年半,你怎么就是学不乖。”
向清越内心冤枉,“婆婆,宣和郡主可是从一品的品级,朝堂相见,哪怕是太公公这样正二品的位置都得给郡主行礼,我不过仗着早她进门就不理睬,万一郡主怪罪下来,那可担当不起。”
“我会不知道她是从一品,那是未婚的时候。我们东瑞国,嫁了丈夫,自然是以夫家为主,在我们苏家,子珪是嫡长,苏子凯是次庶,那就没有她喊你的道理,她遣人来,你就该反请她到躍鲤院看花、喂鱼,而不是乖乖就去了,这传出去还能听嘛。”
向清越真不知道后宅学问这样大,见苏大夫人气得头顶生烟,也不敢顶嘴,只能认错,“媳妇知道,下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