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呈长方形直体,仅仅一层楼,三分之一仅覆顶盖的室外置放几个木造长桌与圆艺造景,而三分之二的室内因大片玻璃的透光,一室璀璨明亮,白雪尚来不及细看,蓝海已将车子停妥。
当面包车停在玻璃屋前方时,她听见蓝海微乎其微的一声叹息,不免将好奇的目光由玻璃屋投至他身上。
他以掌抹脸,试图抹去满脸掩不去的疲惫,察觉到她的探视,他偏头直视她,嘴角微微一勾,“今天是场硬仗,要麻烦你多看照了。”
“所以我今天的工作是?”望着他嘴角的笑,她只正经的挺直背脊,怎么也笑不出来。
此时车外走来一道身影,蓝海的注意力很快移开,“你先在车上吃早餐,待会下车到玻璃屋里帮忙,我先下去。”意识到她想要跟着一起下车,他回头,笑容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坚持。“吃饱,才有力气帮忙我,要乖喔。”
嘴里准备说出的话硬生生被他压下,白雪愣愣盯着蓝海走下车,开启后座车门,见他一一将满车花器以及早已安插完成的花球搬出,她连忙取出早餐,有些狼吞虎咽地将早餐吃完后,便匆匆下车跟着他一起搬。
白雪有些不明白,若这个案子是场硬仗,为何……蓝海只出动自己一人与她而已?王者香内的花艺师与助理人员相当多,若是多找几个人手,想必能减轻不少负担吧?
她小心翼翼拿起一篮香氛蜡烛,转身欲跟随他的步伐走入玻璃屋,抬首却因玻璃屋屋檐满满垂落的粉色及白色紫藤花而止住了步伐。
刚才在车上还来不及细看,如此密集垂落的紫藤花瀑成为玻璃屋的一帘绚丽,一株株垂挂费时又费工,白雪目光挪向已身处于玻璃屋内的蓝海,终于明白为何他看起来一夜未眠。
想必,他是彻夜工作了。
究竟是什么案子,值得他如此心甘情愿不假他人之手的劳心劳力?
她跨出步伐蹬上玻璃屋的木造阶梯,玻璃屋门外的迎宾区块早已打造成一座小巧可爱的美丽花园。
迎宾花园内以生机绿植、石莲花及多肉植物为主要角色,再搭配满天星与白色棉花还有洋甘菊在脚边绽放,入目是一片恬淡清新的视野,白雪再往置放于门口的告示牌看去,只见上头写着:冯知花追思会。
白雪顿住脚步,此刻才算是完完全全的进入状况,原来要她身穿白或黑色朴素衣物是这么回事……
“白雪,来。”伫立在玻璃屋内的蓝海见到门外的她,扬声向她招手。
她回神,小跑步到他面前,将手中工作篮置放在一旁他正着手的区块。
“抱歉,这几天我为了这案子忙得头昏脑胀,因为……知花对我很重要,其实我本来打算全都由我自己亲自来。”蓝海语气惆怅,“结果我还是忍不住找了你来。”
他希望在这时刻,能有一个人待在他身边,当他忆及白雪,心里并不觉得排斥,冲动之下便寻了她,现下踏入会场后,左思右想发觉自己未曾考虑过也许她对这样的场合会有所顾忌……
“二哥,我没有任何忌讳。”白雪听出了他话里的涵义,想必他是懊悔自己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便找她一起来布置这场追思会,但当她听见那人对他而言是特别重要的,她知道他需要一个陪伴,而他能在这般重要时刻想起她,那真是她的荣幸了。“我说过了,能够和你一起工作,是我想都没想过的梦想。”
他顿住爬发的动作,凝视她温柔恬静的笑颜。
“你昨晚一夜没睡吧!窗外那粉白色的紫藤花很美,你真应该找我一起来帮忙的。”脑海不知为何浮现他单独一人在黑夜中,默默工作的孤寂身影,如果今日告别之人对他而言万般重要,那么他的心境想必该是十分难受。
白雪叹息,觉得……有些揪心。
“那没什么……知花很喜欢紫藤,不过是一点心意……”蓝海垂下浓长眼睫,掏出画好的设计图递给她。“这是今天布置的设计图,有几个地方麻烦你了……”
看着上头他的温柔笔触,花朵在他的描绘下栩栩如生,她诧异地问:“这是……一个小宇宙?”以金球花、满天星、雏菊、洋甘菊簇拥而成的一颗颗花球在她眼前绽放。
“她喜欢看星星,我就用花做一个宇宙送她。”蓝海低声轻诉,“告别式十点开始,我们还有四到五个小时。”
“好,我会跟上你的。”她点头,开始动作。
其实会场内大部分布置蓝海都已在昨夜完成了大半,白雪所需要做的,只是随着蓝海的指示做些摆设上的调整以及意见交流,她发现与蓝海工作最愉快的一点,便是他能很快接受她的建议,并且再快速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用意。
这是向来坚持己见的季洋所没有的特质。
蓝海甚至还会不时关注她这边的动静。
“白雪,你小心一点,刚才那边花器里的水有些洒翻,别滑倒。”蓝海大步走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抹布,弯身在她脚边擦去木质地板上的水渍。
“……谢谢。”白雪实在不太习惯,季洋总是嘴上叮咛要她小心避开工作场合上的各种危险状况,但蓝海却能在忙碌自己手边的工作时一边分神注意她周遭所有小细节。
这让白雪觉得十分心暖。
她盯着弯身轻拭玻璃花器以及地板的他,随后蹲身道:“二哥,这里我来就好。”
见她要接过抹布,他摆摆手。“女孩的手拿花多好,拿什么抹布。”霸气十足的一句话回绝了她,接着又起身另外忙去,一点也没发觉白雪愣愣的神情。
蹲在地上的白雪双颊渐渐浮上一层羞涩酡红。从来……从来没有人将她当成是女孩。
也许是她身材高挑,个性活泼乐观,做事又率性直接,很多事她觉得不需要人帮忙会急着自己动手,更多的是旁人见她长手长脚又耐操,相处久了,早已忘了其实她是个女孩。
她瞪着自己的双手出神,脑海想着他刚才那句话,心微微发热。
时间来到了九点半,玻璃屋内开始沿着主走道置放白色座椅,白雪调整着走道两旁的乳白铁架,一个铁架垂挂着一瓶玻璃花器,绽放在花器内的是纯白玫瑰,一株株高冷纯洁,令白雪爱不释手。
她爱花,更欣赏蓝海大胆心思下所缠绕的美丽情感。
刚才在会场工作,听着几位家属闲聊提起冯知花芳华正盛,白玫瑰是她生前最爱的花之一,她看见家属们经过白玫瑰芬芳摇曳的主走道,纷纷叹望着走道尽头的那张相片。
相片中的女孩巧笑倩兮,在鲜花的簇拥下,更显年轻飞扬。
白雪突然觉得惋惜,这样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孩,为何如此早逝……想法才起,她便下意识搜寻着蓝海的身影,就见他早已停下手边所有工作,独自沉默伫立在玻璃屋角落,凝视着窗外垂落的紫藤。
她突然好奇起冯知花与蓝海的关系。
见他旋身迈向玻璃屋外,白雪赶紧调整走道末端的最后一瓶白玫瑰后,跟着走出玻璃屋外寻找他的身影,只是人还没找到,耳边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唤。
“小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霜走来,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白雪。
“你才怎么会在这里?!”白雪错愕。
“我是来参加追思会的啊。”韩霜说出自己的来意,“知花是我在模特儿圈里数一数二的好朋友。”
“是这样啊……我是来这里布置会场的。”白雪也说出自己出现的原因。
韩霜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季洋呢?”
“呃……我今天不是和季洋来的……”白雪尴尬一笑,头皮发麻地想起韩霜上回对蓝海的评价。
“不是和季洋?这次和你来的人是金银铜铁锡的哪个?”雪季花艺的小助理们名字不知为何凑巧就有这五个字,韩霜一知道后便总是如此戏称,却也从来弄不清楚谁是谁。
“都不是欸……”白雪正在想着该如何解释,蓝海正巧由韩霜后方走来。
“白雪,会场大致上都布置完成了,我先送你出去。”
蓝海并未仔细瞧清楚与白雪谈话的人,但韩霜却快他一步回身,瞪大双眼怒视他,他眼底讶然,尚来不及反应,已受了韩霜一记热辣辣的耳刮子。
“你还有脸来!”韩霜激动怒骂,彷佛一记掌掴仍然不够泄愤,扬手又准备挥去一记,却被白雪伸手制止。
“韩霜,你这是干么!”白雪低呼,心急如焚地盯着将脸撇开的蓝海,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啊!蓝家二少爷,我上次不就跟你提过了吗?冯知花就是我那个好朋友!就是因为这个蓝家花心二少,知花才会想不开吞安眠药自杀的!全都是他害的!”韩霜气得浑身颤抖,眼神恶狠,恨不得能冲上前去再揍蓝海几拳。
白雪心里一阵恶寒,背脊发凉。“……这不可能啊。”倘若原因真是如此,冯家人怎么可能让蓝海来布置会场呢?
“怎么不可能!知花那阵子恋爱的对象就是他,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让她想不开呢?在这里碰到他真是晦气,小雪,我们走。”
韩霜没意识到刚才蓝海呼唤白雪的话,急急忙忙便要揪着白雪离开,偏偏白雪像木桩一样杵在原地任她怎么扯都扯不动,韩霜跺着脚恼问:“小雪,你还留在这里干么呢?!”
白雪见蓝海完全没有任何解释,甚至连韩霜要带她走都没有一句话,出于某种莫名情绪,她再如何震惊于韩霜告知的事也无法轻易离开。
“韩霜,我今天……是和他一起来工作的。”
“啊?”韩霜震惊。
“你先进去吧,之后再向你解释。”白雪推着韩霜的背脊,一路将她给推入了会场内后再折回来,蓝海依然一声不响地伫立在原地,她深吸了口气,上前观察他被赏了五指的脸庞,淡问:“痛吗?”
蓝海被问得一震,抬眸盯着白雪。
“我知道,这一切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真是韩霜所说的那样,你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她缓缓叙述。
接近告别式开始的时间,许多家属朋友陆续抵达会场,意识到两人再站在玻璃屋前相当挡路,于是白雪牵起蓝海的手,往外走回面包车旁。
“你不相信韩霜说的?”蓝海盯着白雪牵着自己的手。
“我只看到我所看到的、感觉我所感觉到的。”她回。
蓝海心底泛暖,低问:“你把我的手握这么紧干么?”
“给你力量。”眼前的他看起来,太忧伤。
简短四个字撼住他的心神。
十点的夏日阳光已炙热得令人额角沁汗,她白皙脸庞因劳动及曝晒而泛红,但她不以为意,无视一身疲惫,坚持待在他身边……蓝海突然深深庆幸,今天找她来的确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谢谢你。”他双臂展开,将她纳入怀里,深深拥抱她。
白雪却未预料到他这项举动,整个人显得错愕,他的怀里满是花草香味,揉合了一股清冽薄荷及早晨阳光的味道,这与她初次见他时的印象完全相反。
那时的他,略微轻浮,气质不羁,原以为他比想像中的还要浪荡,却在今日首次工作完全翻转了所有刻板印象,这一个拥抱,不掺任何杂思,纯净温柔,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无法一言以蔽之的诚摰谢意与悲伤脆弱。
下意识地,她的手轻抚着他宽阔的背脊,也许,现下满怀复杂情绪的他,需要的是更多的安慰,而非指责。
但她的动作让蓝海僵直了身躯,他像是极不习惯地将她拉开,毅然结束了这突如其来的感性拥抱,他轻咳了声,自觉视线无法对上白雪,只好抬头看看晴朗无云的天空。“我请大维来接你回去了。”
白雪还来不及反应,席大维人未到声已先到,“总监,我来了。”
被蓝海十万火急?Call?到现场的席大维,三步并两步走来。
“白雪跟着我累了一个早上,先把她安全送回家吧。”蓝海一见席大维来,又恢复了往常稀松平常的慵懒。
“是的,总监。”席大维立即应声。
见蓝海又将迈步往会场走去,白雪一时心急,连忙拉住他的手。“二哥,我自己有开车来,不需要麻烦席特助。”她还想多陪他一会儿。
蓝海像是看出了她的打算,眸光放柔,“女孩子不要逞强,让大维代驾吧,这里剩下的我可以应付了,你先回去休息。”
“可是……”她想起韩霜在里头,仍是百般不放心。
“没事,别担心。”他伸手揉揉她的发,掌心一片蓬松触感,也柔软了他一颗心。“大维,你先送白雪回去再回来这里。”
“好,白小姐,请你跟我走吧。”席大维低劝。
见蓝海态度坚定,白雪艰难应允了声,便乖巧地随着席大维走去。
离开前,无法漠视心里万般的舍不得,她回首再瞧了蓝海一眼,就见他挺拔的身姿伫立在紫藤花下,那让他看起来彷佛置身在一幅充满美丽与哀愁的画中。
她从包包内掏出他刚才递过来的花艺设计手稿,上头除了构图之外,尚有他所写下的刚劲字体——
“开到荼蘼花事了。”她呢喃。
荼蘼花谢,代表花季终结,而那最刻骨铭心的灿烂与繁华,也将在此处告一段落。
白雪的心紧紧一抽,久久凝视着他的一笔一划,他的一心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