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跟着小跑进来,“小……小姐……您慢点,不要磕着碰着了……”
那少女转过身去,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我磕着碰着又怎么了?你不要跟前跟后了,很烦!”
楼祯咳了一声。“野丫头,注意你的言行,哥哥今日请了贵客,不得失礼。”
“什么贵客啊?”少女又转过身去,一眼看到并肩而坐的帝后两人,脸上瞬间燃起了一片惊喜的光彩。“皇帝哥哥!”
楼祯扶额,所有人都知道在宫外不得拆穿那两位的身分,这丫头怎么就少根筋,完全状况外呢?
楼祢直接奔到宇文珑身边去,欣喜若狂,一古脑的说道:“皇帝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若是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看什么花灯了。”
宇文珑板着张脸,刻意不看她。“来了好一会儿了。”
惜烟的前车之鉴不远,他可不能在少轻面前又跟别的女人扯不清。
“皇帝哥哥,你看看我,我是不是更美了?”楼祢指着自己的脸盘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下。“我的眼睛更大了对吧?你说过,我的眼睛像月亮。”
“噗!”安知骏原在喝茶,一听一口茶喷了出来,又呛咳了起来。
小丫头在演哪一出啊?敢情还当皇上是她的珑哥哥,还作着进宫为妃的美梦是吧!
言少轻看在眼里,气定神闲地道:“安小王爷,看来你那发笑的怪病,发作得颇为频繁啊,可看过大夫了吗?”
安知骏拱手遮着脸,尴尬地道:“看、看过了,多、多谢言公子关怀。”
楼祢奇怪的看着他,“骏哥哥也跟我一样,得了怪病吗?”
安知骏实在不想惹众人关注,只好死道友了。“祢儿,你陪皇上说说话,我看皇上好像很想听你说话。”说完,他默默抬眼望着房梁,努力忽略某人瞪来的杀人眼光。
不要怪我啊子珑,我也是不得已的,这丫头疯起来我招架不住啊,交给你了。
“真的?”此话楼祢极是受用,高兴的转过去看着宇文珑,“皇帝哥哥,你在宫里不无聊吗?你说,我进宫陪你可好?反正姑母也常让我进宫玩,我进宫去,正好是一举两得,你说好不好啊皇帝哥哥?”
楼弥一径缠着宇文珑,她原就生得柳眉星眸,此时粉面含春,更显俏丽了几分。
楼祯觉得自个儿若再不阻止妹妹,回头可能真会被宇文珑掐死也说不定,看看他的脸色,都黑到不能再黑了。
他清了清喉咙,道:“祢儿,过来。”
楼祢轻咬着下唇,“人家不要!”
这边,文琅严谨地起身见礼,“拜见皇上!草民有眼无珠,竟未识天子圣颜,实在惭愧。”
“不知者无罪,文先生不必多礼了,请坐。”宇文珑轻松的笑着,将酒盏放了下来,很随意的扫了安知骏一眼。
不只安知骏,楼祯他们这几个死党都知道宇文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子珑把皇后娘娘放眼里都不觉得疼,向来容不得有别的男人多看她一眼。
安知骏获得了将功赎罪的机会,连忙道:“文先生不只没识得天子圣颜,也没识破皇后娘娘的真容啊!”
文琅闻言一凛,目光自然落在了言少轻身上,“难道——”
安知骏忙重重一个点头,“不错,这位正是皇后娘娘!”
文琅再度起身见礼,“草民拜见皇后娘娘。”
言少轻目如点漆,微微一笑,“先生请坐。”
宇文珑扬起嘴角,很是满意。
这下文什么的,该知道佳人不是他能肖想的了吧!
高兴之余,一时忘了某人的存在,直到突然有人拉他的袍袖。
一抬眸,看到楼祢直勾勾盯着他的闪亮双眸,他不禁吓了一大跳,眉宇倏地皱起。
要他说,楼祢就像他的妹妹,他真不知道她对他的情意从何而来,他从来也没对她说过一句喜欢,偏偏她老是一副认定他的模样,让他好生困扰。
“皇帝哥哥,”楼祢舔舔唇瓣,一脸的纯真。“外头好多小贩在卖花灯,你买一个给我好不好?”
宇文珑立即把眉头锁成了川字,他看了言少轻一眼,就见她脸上一派悠然,好像没听见楼祢在说什么。
这下,他不高兴了,她不知道在花灯节送花灯是何意吗?楼祢要他送花灯,她怎么都没有反应?
“胡闹!”楼祯平日里游戏人间,但该正经的时候他还是会正经的。“皇上怎能买花灯给你,再给我胡言乱语,就让人送你回去!”
想想在大云,男子在花灯节送女子花灯是何意,这丫头想如何已不言而喻了。
这下,宇文珑肯定要把他掐个半死了。
“不说就是了。”楼祢翘起了水润饱满的菱唇,视线转到言少轻身上。“难道,是皇后娘娘不许皇帝哥哥送我花灯?”
她真不明白琰哥哥怎么会把言家的大姑娘指给她的珑哥哥做皇后,众所周知,言大姑娘可是专门看死人的,珑哥哥同她生活在一起,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楼姑娘,”言少轻明朗一笑,“皇上既是你的皇帝哥哥,那么本宫便是你的皇后嫂嫂了,做为嫂嫂,花灯又不值多少钱,本宫又怎么会不让你的皇帝哥哥买只花灯给你呢?本宫不会那般小气的。”
楼祢呆了呆,继而蹙眉。谁当她是嫂嫂啦?真是讨厌鬼!还说花灯不值钱,难道她是没银子买花灯才要皇帝哥哥送她的吗?
宇文珑直觉自己再不表态不行了。“我说理郡王,祢儿也快十四了吧?该是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时候了,若是有中意的人家,朕来保媒。”
“皇上!”楼祢这会儿不喊皇帝哥哥了,她尖锐的喊了一声皇上,接着语带哭腔地道:“皇上说了会娶我的!皇上说了会娶我的!”
这会儿所有人都呆了,皆但愿此时自己聋了,什么也没听到,就不必趟这浑水了。
宇文珑第一个淡定不起来,他看着言少轻,郑重撇清道:“我没说过,真没说过。”
搜寻过往记忆,他确定自己没说过这样的话,再回头暗暗观察言少轻的表情,心下不由得一凉——她这是,不在意?
果然,她不假思索、淡淡地说道:“后宫妃位空虚,皇上再纳一、两个妃子也在情理之中,不需加以解释。”
宇文珑凝眉看着她,不语。
她这是故意专挑他不想听的话讲是吧?花灯都拿了,明知他的心意,也接受了他的心意,却故意给他找不痛快是吧?
他咬牙恨道:“朕以后要纳谁为妃,娶何人进宫,不会再多此一举与你说便是。”
楼祯在心里猛摇头。瞧瞧,都贵为天子了还在逞一时之气,一句“我喜欢你,我在乎你”有那么难吗?明明就为了她一人想要解散后宫,偏要胡乱赌气,这样下去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得到佳人芳心?
“芍药,杵在那儿做什么?”他肃了面色,重了语气道:“还不快把小姐送回府!”
看这情况,着实令他有些担忧,他以为妹妹对宇文珑的迷恋已经随着他成为天子而消停,今日却让他看到了事实——她不但没有放弃,好像还更执着了。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楼祢忽然疯狂的叫了起来。“皇上说会娶我!皇上说会娶我的!”
楼祯脸色微变,正想亲自押人走,宇文珑冷不防起身了,也把言少轻一起拉起来,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她不走,我们走!”
言少轻实在没想到他会拉着自己走,不过实诚说来,她也不想再待下去,谁知道那位楼姑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来,据她所知,楼姑娘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她发起脾气来,曾把满府的下人都打了。
祖母常对她说,没必要把精神头儿用在不值得的人事物之上,而楼祢这类胡搅蛮缠、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是不值得的人。
只是,她以为宇文珑会对楼祢多点耐心,毕竟过去他是楼府的常客,在那儿与理郡王厮混一整天都是寻常的事,楼祢发誓要做翼王妃的传闻,她也没少听过,可今日他却对楼祢如此不留情面,这又是为何?
一出醉霄楼,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已在外头等候,尚德海守在马车前,见他们出现,脸上写着“大石落地”,忙打开马车门。
宇文珑和言少轻二话不说上了马车,马车很快驶离了城西大街这里,一路朝皇城而去,马车里还听得见烟火升空的声音以及外头喧嚣的热闹,与马车里的寂静成了明显对比。
宇文珑没法将眼神从言少轻身上移开,他想说些什么,只是却无从说起。
今天他受的挫折太多了,先有陆宸,后有文琅,这些男人都如此出色,在她眼里,是怎么看他们的?会与他做比较吗?
他们相差四岁,她自小是他的伴读。
当年,她年纪小,他也大不到哪儿去,一没有眼力,二是哪里想得到堂堂丞相大人,也就是她的祖母,大云朝的第一个女相,怎么敢将她扮成男孩送到太学做他这个皇子的伴读?
后来长大之后,他自然明白了,不是她祖母胆大妄为,而是那根本是他父皇的意思——要言少轻“看着他”。
当他知道时,简直气炸了肺,他到底是有多不济?他父皇竟然要一个小他四岁的小娃儿看着他?
说什么近朱者亦、近墨者黑,言家嫡女聪颖多慧,三岁能认字,五岁能作诗,盼他能从她身上学得一二,借镜观形,从中受益。
他真不知他父皇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竟要他跟个小女娃学习?
偏偏,还真让他父皇说中了。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越来越没出息,就是个纨裤皇室子弟、闲散亲王,连个官职都没有,她则是越来越出息,不但中了文状元,还承袭了她祖母的志向,一路平步青云的走到了国相高位。
可知道,当陆相告老还乡,她被他皇兄任命为大云朝国相那一日,在宫里遇到了,他别过身去假装没看到她,可那一夜,他在他府里的湖畔坐了一夜,往湖里丢了一夜的石子,看着石子激起的涟漪划开湖水,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像失落了什么,其实具体也没失落什么,就是自惭形秽、没脸见她罢了,抬头见天幕上稀疏的星子,心里更加惘然了。
他以为,虽然同在京中,但他是个没人会看在眼里的无用亲王,而她则是当朝要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他们的差距会越来越远,肯定是就此各自天涯,不会再有交集了。
可偏偏,他皇兄居然把皇位丢给他,临走之前还来一手赐婚,让他们俩于公于私、上朝下朝都绑在一块儿,他不但不费吹灰之力坐上了皇位,也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她。
过去,为了杜绝幽幽之口,他费了多少苦心扮演浪荡子,他是打从心里爱他皇兄、敬他皇兄,不想无聊的夺嫡流言坏了他们的兄弟情,所以纵然他皇兄有心让他参与朝政,他也敬谢不敏,连个芝麻官都不愿受,他皇兄便变相要他到御书房翻折子,还要他先看折子,做摘录重点,他也因此对于大云各地的大小事都了若指掌。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时他皇兄已在为禅位做筹谋了,当真是心机好生深沉啊!
他更加想不到的是,老天爷会以这种形式让他和少轻再聚首。
只是,她太美好、太耀眼,他根本不敢想她能成为他的女人,任谁来看,都会说他配不上她,不会因为他成了天子而有所改变。
他知道,纵然他成了天子,她也没有真正的信服于他,非但对他没有半点心悦诚服,更没有把他当夫君看待。
如今,他已在天子龙座上,不必再扮弱者了,可是他还想变得强大,让她能够依靠他,否则他日日都不踏实。
他一眨眼眸,言少轻恰好在此时开口了——
“皇上,我觉得你与那位文先生的面貌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