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是悲剧就不看了。”她低叹,明明已经得到幸福了,却急转直下变成一个悲剧。
江禹安好笑地看着她,没答话,揉揉她的头,这时,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忽然一阵黑,下起雨来,他们停在影院大门口,望着黑压压的天空,他若有所思。
“至少他们得到幸福了,总比从没得到过好。”
“要是我,宁愿永远得不到,尝过幸福的味道又失去,太痛了。”她低头,看着雨水染湿路面。
她回想曾经尝过的幸福,在面包店工读那段时光,禹安每天接她回家,上大学时,她去家教,也都是禹安接送。
禹安只用两年时间修完大学学位,把所有笔记、教科书留给她,她靠着那些笔记,才得以轻松拿书卷奖。
以前不懂那是幸福,现在回头想,当时的她实在太过幸福,幸福到不知该好好珍惜。
“说得好像亲身经历。”江禹安笑道。
“也许我真是亲身经历。”
“是吗?”他温柔地笑了笑。
“我乱说的啦。”她轻搥他臂膀,极力掩去心上的失落。她失去的幸福,是无法说出口的痛。
有时她很想问他,可不可以原谅她?原谅她曾经那么实际地伤害了他,她说了那些现实的话,只是希望他别再因为她放弃人生的大好机会,她不晓得会因为这样失去他的爱。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她仰头看他漂亮的侧脸,剑眉斜飞,鼻梁直挺,浓密睫毛衬着温暖黝深黑眸,散场的人群从他们身边经过,她看见许多忍不住回眸的女性目光。
“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他笑问。
“我想淋雨散步。”
“你会感冒。”他蹙眉。
他连紧锁眉头,不以为然的表情都好看……她伸手碰了他眉头,隐约觉得他震了震,像是……不爱被她碰触似的。
她惊慌收回手,低声道歉。
“对不起,看你皱眉头,忍不住想推一下。”说完,她朝他吐舌。不爱她碰,她不碰就是了。
“我不希望你感冒,你必须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他委婉提醒。
“是你问我想做什么,还说都陪我的。”她半生气、半任性地说:“说话不算话。”
江禹安看了看黑压压的天,乌云密布,雨像是会越下越大。但他只能叹气,无奈地说:“好,陪你淋雨散步,但不准超过半小时,散步后马上回家泡热水澡,我煮姜汤,你要喝两碗。”
“嘿嘿,我家没有姜,你忘啦,我妈我弟搬去嘉义了,我一个人不开伙,没去买菜。”
他送她一个食指推,“路上经过生鲜超市,我会买。”
“喔。”她用力点点头,接着又一脸算计。“你要不要顺便煮晚餐给我吃?”
“你想吃什么?”他笑了。
“炒菠菜、黑胡椒牛柳、葱煎蛋、鲜虾紫菜汤、红烧茄子、奶油白菜,我不要吃饭喔,只吃菜。”
“小孩子!”他说。
“只在你面前。你不知道,现在我好可怜,妈妈不在、弟弟不在,每天回家就是一个人,很寂寞。”她可怜兮兮的说。
“明天开始,我接你上下班好不好?晚上陪你吃饭。”
“哎唷,我开玩笑的啦,开车要花油钱、花停车费……”
“你不必帮我省钱,反正再被你压榨也没多久,如果答应去上海,下个月底就会过去……”他有些奢望她开口叫他别去,留下来陪她。
她眨着眼睛,看了他半晌,笑了。
“对耶!你要去上海,好,那我决定要压榨你,从明天开始,你接我上下班、陪我吃晚餐……不对,你要每天煮晚餐给我吃。”
“好。”他隐藏了失落,答应她。
下一瞬,她拖着他走进雨里,雨越下越大,没多久两人衣服便湿透。
走在雨中,她眼角透红,像是被雨水打红,打了喷嚏,她仰头望他,带着一点鼻音说:“我妈我弟搬走那天,你说过,不管我在哪里,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会在我身边。现在你要去上海了,台北剩下我一个人……”
江禹安停下来,转而面对她,认真问道:“如果你希望我不去,我就留下来,你要我留下来吗?”
雨打在林子瑜脸上,几乎让她张不开眼,她昂首努力想看清他,却只见他低着头,雨水沿着他双颊滑至下颚,他修长睫毛承载不了豆大的雨滴,半瞇眼,她看不清他双眼里的情绪。
林子瑜笑了笑,没留他。
“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别担心我,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惜。”
她看了他好片刻,但那么大的雨,她实在看不清他的神情,看不清他有没有半点不舍。
她想他留下来,不是因为她开口留他,而是希望他仍像从前那样,只想待在她身边。多贪心呢!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他已经不是十八岁前的江禹安了,不是那个会义无反顾说“守护你,是我最重要的打算。”的人。
十八岁前,她活得实际理性,如今二十好几了,失去他纯粹的浪漫爱恋后,她才晓得,她最想要的,是他再像从前那样,把她摆在生命最重要的位置。
人有多矛盾,她早就领悟了。
她不能开口留他,除非……
“禹安,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究竟占了什么位置?是妹妹?朋友?还是……”她拿出最大的勇气问他了,十八岁后,她再没听过他说爱她了……
只要他爱她,哪怕不再是非她不可、义无反顾的爱,只要他还有一点爱她,她就有勇气开口留他,她会、她愿意努力,让他再像从前那样爱她。
只要他仍爱她。
江禹安摸了摸她被雨水淋湿的发,想着要如何完整回答。她在他心里占了什么位置?他笑了,察觉不出的苦涩在舌尖打转。她在他心里最重要、最独一无二的位置……他该从哪里说起?
“十四岁那年,我们在急诊室,你爸爸急救无效,你看了一眼,表情漠然地走出医院,我跟在你后面,我记得那天也是下大雨,后来你坐在花台边远远看着急诊大门,我在你旁边坐了很久,陪你淋雨。
“你忽然对我说:“禹安,你当我哥哥好不好?我没有爸爸,一直都没有,那个人终于死掉,我一滴眼泪都没有,只觉得他总算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我、我妈、我弟,再也不用担心害怕了。
““可是现在,我坐在这里,好像有点懂我妈的心情。他死了,家里连个换灯泡、修水管的男人都没有,他再不济事,起码偶尔还会修水管、煮几顿饭、换坏掉的灯泡,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我妈老是说,有个男人在家比较安心……”
“你后来话说得凌乱,但我总记得那天,你看起来好脆弱,不哭比哭还让我难过,我那时很希望自己不是只有大你几个月,我希望自己大你好几岁,像个真正的哥哥,保护你、照顾你,不光是换灯泡、修水管、煮饭,只要你需要的,我都会帮你做到。
“那时我告诉自己,我会像个最好的哥哥,疼你爱你,后来你……”
他正打算坦白她车祸时,他不是在上海工作……他想把她在心里霸占的所有位置说得清清楚楚的,她是妹妹、是知己、是他心上最珍爱、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女人。
但她却在这时候,扑进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江禹安!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我爱你!你发誓你一辈子都是我最好的哥哥,以后你娶老婆,不准对我不好。快发誓!”对他来说,她只是妹妹……
他僵住。这誓……要发吗?他想当的,不只是她想要的哥哥。
“可是我……”
“我不管!你快发誓。”她耍赖,眼眶热烫,幸好,下了这场大雨。
“……好,我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一辈子疼你爱你、对你好。”
抽油烟机轰轰地响,厨房旁的浴室门轻阖没落锁,江禹安煮好一锅姜汤,炒好最后一道菠菜,关火后,让抽油烟机继续运转,他走到落着小缝隙的浴室门前,敲了几下。
“还要洗多久?晚餐好了、姜汤也好了,快出来。”他一直听到她擤鼻子、打喷嚏的声音,不该答应她淋雨的。
“快好了啦。哥,你别催嘛!”她鼻音浓重。
江禹安身体僵住片刻,默然走开了。
此时门铃响起,他踱到对讲机,拿起话筒,熟悉的男音传上来。
“子瑜,是我。”
“一峰吗?”
“禹安?”
“嗯,上来吧。”他按下开门键,挂上话筒,盯着对讲机好半晌,直到外头响起拍门声,他深呼吸,伸手拉开铁门。
抽油烟机还在运转着,屋子里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他朝梁一峰笑了笑,淡淡地说:“我刚煮好晚餐,你吃过没?先进来,我去关抽油烟机。”
梁一峰提起手上的餐盒,下午他管家交代厨房做的,全是林子瑜爱吃的菜色。他进屋,跟在江禹安后头解释。
“我跟子瑜约了晚上联络,下午要厨房做了几道子瑜喜欢的菜,但她手机一直没通,我有点担心,就直接过来……”
“哥,谁啊?我刚听到门铃……”林子瑜低头走出浴室,她抬头看见梁一峰,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你们……”梁一峰提着餐盒,看见她拿毛巾擦头发,又看看江禹安,他头发也湿的,身上的衣服偏小,像是她弟弟的T恤短裤。
“你不要误会,刚才下雨,我们淋了一身湿,我拿子翰的衣服让禹安……让哥换,你别想偏了。”她直觉解释。
江禹安神色复杂看了眼林子瑜,对上她转来的目光,他立刻看向梁一峰,笑着帮忙解释。
“不要误会,真是淋雨回来的,我让她先去泡热水,怕她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