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傲秋静静的坐在床沿,将段景熙的手轻轻却又牢牢的抓在手中。
终于,她又回到了他身边。
他离开落凤城后,便来到鹰头山找他的拜把兄弟魏镜明。
魏镜明见了他十分高兴,又听说他的事后,满腔热忱的表示要帮忙。
老实说,当他知道陆傲秋遭段景桓追杀迫害,不能再回落凤城,心里其实有点窃喜,他一直希望剑术了得、医术高明,且具有领袖风范及才干的陆傲秋能加入昊天帮,与他共创大业,只可惜往日他对恩师有诺,未能将恩师的女儿放下……
陆傲秋初上鹰头山时,恰巧帮中大半人都染了风寒,发烧的发烧,咳嗽的咳嗽,就连他的妻小都卧床多日,高烧不退,于是陆傲秋发挥所长,逐一为他们诊治,半个月不到便控制了病情。
昊天帮中人对他并不陌生,就算没见过他,也听过他的事迹,知道他当年助魏镜明平息内忧、稳固昊天帮江山之事,如今又得他医治,个个都对他十分推崇服气。
绿林中人向来直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得知他想抢回心爱女人,人人都当是自家事般积极投入,到处打听有关段景熙的消息。
段景熙嫁到风止城后,深居简出,几次派人查探,都未有她的消息。前不久,昊天帮探子带回消息,得知段景桓竟秘密去到风止城。
段景熙出嫁不过三个月,段景桓再怎么思念妹妹,也不可能大老远跑到风止城,就只为见上她一面,于是,陆傲秋大胆推测,必然是段景熙出了什么事。
这回,他再派人查探,得到消息说段景熙身体有恙,似乎已病了好一阵子,段景桓此行便是去探望她,并将她带回落凤城养病。
他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亲自率领二十多名帮众沿途跟踪他们,伺机而动。果然,行动告捷,不伤一兵一卒,便成功将段景熙抢来。
其实在此时动手确实是个好时机,若当初他硬是带走了段景熙,恐将造成两国冲突,使得百姓难以安居。如今她在确实出嫁、没有违背两国盟约的情况下,于回娘家的途中遭人挟持,并不算背信,段景桓亦不会难以向杜长风交代。
听说她是要回娘家养病,陆傲秋一将她带回鹰头山,第一件事便是为她把脉,找出病因,可当他为她诊脉之后,心绪却更为复杂,喜的是,她并没有生病,但令他纠结的是,她这脉……是喜脉。
他得承认,在发现的当下,他真的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如今她已是杜长风的妻,怀上他的孩子也是必然之事,但待初时的震惊过去,他想通了,不管她变成什么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更不管她是不是怀了别人的骨肉,他依旧爱她,所以他决定了,他要接受她肚里的孩子,并视如己出。
这孩子虽是杜长风的,却也是她的,他爱她,没理由不爱她的孩子。
看着床上熟睡的她,清痩不少,陆傲秋很是不舍,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总算能再重逢。
他会好好照顾她,让她成为健康快乐的母亲及女人。
「嗯……」床上,段景熙幽幽转醒,缓缓睁开了眼,看见床边隐约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的瞪大眼。「傲秋?」她想自己一定是在作梦吧?可为什么明明是梦,却又那么真实?他正对着她温柔的微笑,而且握着她的手……
她感觉得到他的温度,熟悉又温暖的温度。
「醒了?」
听见他的声音,她一时间还是无法相信,不禁愣了一下,才呐呐地问道:「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作梦?」
「是真的。」陆傲秋笑视着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瞧,多真实。」
段景熙突地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他们一行人夜宿在山神庙中,夜里有人攻击他们,在混乱之中,她听见耳边有人叫她……是的,是他轻声而清楚的叫着她的名字,而在那之后,她便昏了过去。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只觉恍如隔世,眼眶不由得泛红,她本来真以为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是你把我从兄长手中劫回来的?」
「是的,我总算逮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将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
「离开落凤城后,我便寻求我拜把兄弟的帮忙,一直打探你的消息,可听说自你进到风止城后便不再外出……」
「你一直在打听我的消息?」段景熙难掩惊讶。「我在居城之中,你如何……」
「我的好兄弟是昊天帮帮主魏镜明,他的耳目极多,手下遍及各城,就算在杜长风的居城之中也有他布下的眼线。」
魏镜明这个名字她一点都不陌生,可他跟魏镜明是拜把兄弟这件事,倒是让她惊讶。
陆傲秋是位生活再单纯不过的大夫,而魏镜明却是个亡命之徒。
「带你上花楼的朋友难道就是他?」她问。
他先是一怔,然后哭笑不得。「你该不是到现在还……那时我跟他都是孤家寡人,心里也没人。」
「果然是他,我真是一点都不意外。」段景熙又道:「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
他想她听到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魏镜明是各国国主的眼中钉,做的事情也都与他们的利益有所冲突,他们对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评语。
「你所知道的可能不尽客观。」陆傲秋一笑。
「他是个强盗,干的全是些下三滥的事。」她神情凝肃地道:「听说他还会强占良家妇女,他的妻子便是开阳城贵族之女古玥儿,是他在打劫古家时顺便抢走的,你不该当这种人是兄弟……」
「段姑娘,你误会我夫君了。」此时,门口传来一道柔嫩的嗓音,紧接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正是古玥儿。她手上端着一盅熬好的汤药,是陆傲秋拜托她熬的。
「嫂子。」陆傲秋站了起来,接过药盅。「有劳你了。」
古玥儿轻笑道:「哪儿的话。」她望向床上的段景熙,解释道:「段姑娘,我不是夫君抢来的,是我缠着他不放,他无可奈何才娶了我。」
闻言,段景熙一愣。「可我听说的完全不是这样。」
古玥儿噗哧一笑。「你听到的可能只有一半为真。」
「一半为真的意思是……」
「他确实劫了我家的商队。」古玥儿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娓娓道来,「我出身开阳古家,家父为富不仁,为了金钱做了很多违背良心之事,我看在眼里虽感不齿,但他毕竟是我父亲,夫君劫我家商队的那日,我也在商队之中,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被他那正直清澈的眼神吸引,我知道他不是个坏人……」
「一眼瞬间,你便知道他不是坏人?」段景熙感到不可思议的问。
古玥儿笑视着她。「你难道不是在一眼瞬间就被傲秋吸引?」
闻言,段景熙内心一震,害羞的瞥了陆傲秋一眼,确实如此。
「就算他不是坏人,你也不会跟着一个陌生人走吧?」
「照理说……应该是不会,不过当时家父做了一件事,让我决定跟着镜明。」
古玥儿挑眉一笑。「家父以将我交给他为条件,要求他不要劫走全部财物。」
段景熙难以置信。「什么?!」
「镜明是不肯的,他从不带走别人家的闺女,劫财是一回事,劫色又是另一回事。」古玥儿续道:「但在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好了,我一定要离开古家、离开我父亲,于是我缠上他,还要他劫走所有财物……」说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忽地一笑。「我还记得家父当时的表情呢,呵呵。」
听了她的话,再看着她脸上那古灵精怪的表情,段景熙发现这个古玥儿似乎也不是一个乖乖受教的千金小姐。
「段姑娘,我夫君劫的都是一些靠剥削平民及农民而得到财富的贵族或富人,我夫君打劫他们是为了还财于民,绝不是为了私欲。」古玥儿目光一凝,表情突然变得认真。「等你认识了他,你会发现他是一个真汉子。」
虽说嫁了个昊天帮的头儿,是山贼窝的押寨夫人,可段景熙感觉得出来古玥儿是多么的骄傲而得意。看来,魏镜明真不是个普通的土匪山贼,他能号召那么多人跟随他,必然有其道理吧?
「傲秋,你赶紧把汤药让段姑娘喝了,我先出去,不打搅你们。」古玥儿说罢,旋身走了出去。
待房里只剩下他们小两口,陆傲秋便端着药忠坐在床沿,悉心的吹凉着。
「她真是位不寻常的姑娘。」段景熙欣赏的道:「跟着昊天帮帮主,一般姑娘纵然有八颗胆也不见得敢。」
他笑视着她。「可不是?她跟你一样,都是天生的大胆王。」
她蹙起眉头。「我可不敢跟了昊天帮帮主。」
「那是你不爱。」陆傲秋说:「爱上了,你就敢。你离开落凤城的前一晚所做的事,难道不需要极大的勇气跟决心?」
想到那一晚的情景,段景熙忍不住红了脸。
「爱这玩意儿,是会让人疯狂的。」他心有所感。「若没有爱,我又怎敢自你兄长手中将你夺走?」
「傲秋……」她望着他,眼眶微微湿润。
「过去的都过去了,从以后,我会让你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陆傲秋深深注视着她,然后用哄孩子般的口气说道「来,先把这碗药喝了。」
段景熙微微蹙起眉头。「这药是做什么的?」
他眼底闪过一抹隐隐的挣扎,停顿了一下,才温柔地道:「你的血气很弱,对腹中胎儿不好,这药是益气补血的……」
她一怔。「你……知道了?」她下意识看着自己还算平坦的腹部。
陆傲秋无奈一笑。「你忘了我是个大夫吗?只要帮你把个脉,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肚里的孩子还好吧?」段景熙焦急的问。
这三个月来,她不曾好吃好睡,还曾被软禁在道观中月余,她真的很担心胎儿不保。
「你放心。」他深情的凝视着她。「只要好好调养,定能母子均安。乖,先喝药吧。」他用调羹舀着已经凉了些的药汤,一口一口悉心喂她喝下。
喝完汤药,段景熙有些困惑的问道:「怎么这药一点都不苦,还带了点甘味?」
「良药不一定苦口。」陆傲秋微笑解释,「我经常给那些穷苦人家医病,他们的生活已经够苦了,若生病时还得吃苦,不是太可怜了?所以我会在药里加上一些甘味的药材或是食材,让他们不至于在卧病时更加重凄苦的感觉。」
「难怪大家总是排队等着找你医病,原来是因为你的药不苦。」说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许是心情放松了,觉得安心了,这是她三个多月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看着她平静的神情,再想起她刚才急问腹中胎儿是否无恙,他想,纵使那是杜长风的骨肉,她还是十分珍惜的。
也是,这便是母性呀。纵然孩子不是心爱男人的骨肉,但在自己腹中生养,必然感情深厚。
他自觉不该想着那是杜长风的骨肉,因为从现在开始,那便是她跟他的骨肉。
于是,他放下了药盅,轻轻执起她的手,眼神坚定而清澄的注视着她。「景熙,让我当你腹中孩儿的爹。」
段景熙一愣,怔怔的看着他,她腹中的骨肉本来就是他的,但看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难道他以为这是杜长风的骨肉?也对,她嫁给杜长风已经三个多月,他会那么认为也是必然。
「你放心,我会将他视如己出,他是我跟你的孩子。」陆傲秋说得真挚诚恳,可还是免不了隐隐带着一点忧心及不确定。
他担忧的是,她会因为自己怀着杜长风的骨肉而有所顾虑,也许是担心他不会真心接纳孩子、爱孩子,甚至会因此疏远他,这都是他不乐见的,所以他得让她明白,他爱她,也爱她的孩子,凡是她所爱的,他都全心接受。
「你不必担心我无法真心真意的接受他,就算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也不会有分别心。」他加重了握着她的手劲,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我、你,还有这孩子,我们是一家人。」
本来当他以为她腹中胎儿是杜长风的骨肉时,她就想解释,但也因为她未来得及解释,才能知道他是如此的宽容大量,而这样的宽容,来自于他对她的爱。
段景熙胸口一暖,凝眸回望着他。
他自她兄长手中将她劫走,她兄长必然会因为颜面尽失而倾力追踪寻找她的下落,而杜长风那儿……也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决定或行动。
未来如此不可预期,又充满重重的危机及变量,但她的心却无比坚定——她要跟着他,不管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陆傲秋,」她慎重地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不必将这孩子当做是你的骨肉,因为这原本就是你的骨肉。」
陆傲秋先是一愣,待咀嚼过她的话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说……」
段景熙微笑着点点头。
「怎么可能?你嫁给杜长风已经——」
「自我嫁到风止城后便称病卧床,不肯跟他圆房。」她截断了他的话,「当日你要我随你私奔,我顾及黎民苍生而拒绝,我以为我可以为了两国和平而跟他成为夫妻,但我错了……我做不到。」
为此,她其实有点惭愧。若因为她,造成时局动荡,百姓难安,那她真是千古罪人。
「其实我也很挣扎,也曾下定决心与他做真正的夫妻,可在那同时,我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为了保住孩子,我甚至在他强行求欢时以刀伤他。」
陆傲秋难掩惊惧的屏气凝神。
「我被他软禁在道观后,他去函通知我兄长,我兄长才会到风止城探望我,并向他致歉。」段景熙续道:「我兄长发现我怀了你的骨肉,怕被杜长风察觉,于是以回娘家养病为由将我带回落凤城。」
听完她的话,他高高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将她揽进怀里。
「知道孩子是你的,是否松了一口气?」她声线软软的问。
「不,我松了一口气并非因为这个原因。」他说:「不管你腹中骨肉是谁的,我都会将他视如己出,我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幸好我把你抢回来了。」
她不解的问:「怎么说?」
「若你兄长已知你腹中怀的是我的骨肉,相信他不会留下这孩子。」陆傲秋神情凝肃地道:「他若不是想办法让你掉胎,就是待你产下孩子后将他杀害,假如没将你自他手中抢回,我不敢想象你跟孩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地狱。」
段景熙知道兄长纵使气她,也不至于会伤她性命,但她确实不敢保证他不会伤害她的孩子,尤其是在知道陆傲秋是孩子的亲爹之后。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不免感到后怕。
陆傲秋轻抚着她的背,保证道:「不怕,从今以后,我一定会保护你跟孩子,绝不让你们受到任何的伤害,相信我。」
段景熙抬起头注视着他,浅浅一笑。「我从不怀疑。」
两个月后,驌国落凤城。
「真是他?」段景桓听着探子的回报,神情阴沉,眼神充满煞气。
「国主大人,不会有错。」探子续道:「有人看见陆傲秋由昊天帮的人陪着,在鹰头山下的农村为农人们看诊,而在他身边还有一名怀着身孕的女子,据描述,确定是熙主子无误。」
段景桓听完,沉默不语,眸底有着憎恶,还有着即使他尽可能的压抑,却还是外露的愤怒。
那一夜他们遭袭,袭击他们的人没有带走任何财物,却只掳走了段景熙。原以为他们会用她当肉票要求赎金,可却从此了无音讯。
杜长风得知此事,非但没有焦急协寻妻子的下落,反倒趁此机会,以纵使寻获也已清白不再为由,给段家下了一封休书,教他颜面尽失。
经过查访,他得知当晚袭击他们的正是令各国头痛困扰的昊天帮,可他不解的是,昊天帮向来只劫财物,不掳肉票,为何却独独掳走段景熙?而掳走段景熙,理应也是为财,又为何不曾要求赎金?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命人继续追查。
昊天帮的据点在鹰头山,鹰头山易守难攻,又有山下各村村民拥护,虽然有国主亲率兵马攻打或是招安,却都铩羽而归,难以功成。
鹰头山在萧国境内,驌国若要出兵必要借道萧国,可萧国跟驌国在他父亲那代便结下梁子,至今未解,若军队欲借道萧国,肯定不被允许,甚至会演变成两国之间的纠纷。
盗亦有道,昊天帮掳人肯定为财,因此他派人多方与昊天帮接触,欲赎回段景熙,未料还没与昊天帮接头,便得知陆傲秋身处昊天帮的消息。
这么一来,一切不可解的疑问都有解答了。
果然,陆傲秋是个后患,他的计划彻彻底底的被陆傲秋给坏了。先是情勾段景熙,让她不肯心甘情愿的嫁给杜长风,后又诱她失了身,还怀上孩子。
想到陆傲秋,他恨得咬牙切齿,难以平息怒火。
「大人,看来熙主子是心甘情愿待在那儿,并非遭到胁迫。」探子说:「大人有何打算?」
段景桓神情阴鸷,依旧不发一语。
在杜长风给段家一纸休书后,段景熙对他来说是彻底没了价值,他也没道理为了将她抢回来而冒险,可若这么轻易就成全了他们,又难消他心头之恨。
想起他们此时的幸福恩爱模样,他越是恼恨。
「段景熙,你这个不知好歹又忘恩负义的贱人,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段景桓从牙缝里恨恨的挤出可怕的话语,眼底也迸射出骇人的杀机。
他得想一个既能除去陆傲秋,夺回段景熙,然后凌迟她一辈子,但又不损一兵一卒的方法。
很快地,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有了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