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害怕,借着制衣,她让心情保持平静。这段时间来,大多时候她都是低着头,在微暗的烛火之下,一针一线的缝着,她很感激看顾她的狱卒同情她,给她这些针线,让她得以留下些东西给肚子里的孩子。
她手中是件很可爱的小衣服,只是她向来对女红没有太大的兴趣,绣艺并不出色,虽然说那也不重要了。她细心的缝着,包含着对肚里孩子的愧疚,往后在孩子成长的路上,或许会听到自己的母亲是个无情无义的蛇蠍女子的传闻,就像她父亲一般,从小每个人都说着他的坏话。
她垂下眼,盯着手上的小衣裳,神情微黯。
在她出神的当头,听到了由远而近的打斗声。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到一身黑衣的黑尔,带着一批回部士兵闯了进来时,她整个人一惊。
「黑尔?!」她震惊的看着黑尔掏出抢来的钥匙打开牢门,大步走了进来,「你在做什么?」
「走!」黑尔伸出手,将坐着的她拉了起来。
尹帕希摇着头,不愿移动分毫。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黑尔急促的开口,「那个汉人皇帝要你的命!」
「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不能逃。」她的大眼专注的看着他,「别惹事,别管我。」
「我不可能放你不管,我答应父亲要好好照顾你。」
「我知道,但是回不了头了。」她挣脱了他的手。
她将皇后扯进了这件阴谋里,纵使有费家势力做后盾,但是弑君可是死罪,势力再大也没有用,现在皇后被软禁在自己的宫殿里,等候最后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就能将她定罪。
至于她,不论最后的结果为何,下毒的人是她,终归一死,她现在还能活着,是为了保留这肚子里的皇室血脉。
她没让这把火烧到自己族人身上,将一切罪状都担了下来,她说一切起因皆是都她的愚昧,皇后想要掌握大权,怂恿她下毒,而她妄想让太子早日登基为帝,所以才会对皇上下此毒手。
如此一来,虽然族人的责罚难免,但性命应该无虞,所以黑尔不能劫囚救她,不然连他也得背上同党的罪名。
黑尔看着尹帕希的眼神满是无奈。
「走吧!黑尔,回家去。」她对他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回家去,我们的家在大草原。」
「姊,我们一起回家去,」黑尔露出企求的神情。
她轻摇了下头,「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黑尔的眼眶红了,诅咒了一声,「这深宫禁地,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
尹帕希的心一震。
「是你的太子夫君要我来的。」
尹帕希的心口陡地漏跳半拍,差点站不稳。
黑尔一把扶住她,「走吧!不然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失神的被拉着走,但要出牢房前,她停住了脚步,任黑尔怎么拉,她就是不愿再移动分毫。
「不行,我不能走。」尹帕希摇着头,执意的道:「皇后还没定罪,事情还没完结,我不能走,走了就功亏一篑了。」
「你——」
「那女人就算再可恨,也不值得你拿自己的命来抵。」
尹帕希赫然抬头,一个黑衣蒙面人大步走到她的面前,看着熟悉的烁亮黑眸,她的心乱了。
于翼抓住她的手,转身就走。
她被护在他的怀中,闻着他特有的味道,她的泪无声的落下,从见他第一眼开始就为他心动至今,以为自己真傻,但现在,还真不知道谁才是傻瓜?
原以为此生无缘再见他,却没料到于翼以她从没想过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黑尔冲动,你怎么也跟他莽撞行事?!」坐在马车里,尹帕希打破了沉默,不赞同的说,她的手还里还抓着方才在牢房里绣的那件小衣裳。
于翼拉下蒙住脸的黑布,冷冷的盯视着她。
尹帕希静静的回望,继续劝道:「送我回牢里去吧,应该还来得及。」
「闭嘴!」他终于忍不住的大吼了一声。
她被他吓到,僵住了身子。
马车停了下来,黑尔拉开了布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的目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叹了口气,将布帘给放下,要马车继续前进。
不是他在说,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堂姊是该被骂一顿才对。
「别再说了。」于翼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语气恢复冷静,「别再说了。」
她眨了眨眼,心还因为他方才的吼声而狂跳着。
她不是怕他伤了她,而是她从未见他动怒过,他总将自己的情绪藏在谈笑风生的表象下。
「我只是想帮忙……」她幽幽的说道:「或许用错了方法,但在当下,我想不出更好的解决之道,对不起。」
他咬着牙,没开口说话。
看着他脸上冷漠的神情,她沮丧的低下头,眉头慢慢深锁,「父皇应该没事吧?」
他还是没有答腔。
「那药伤不了他的,只是会暂时让他四肢无力,假以时日——」
「我已经叫你不要再说了。」于翼冷着声音打断她的话。
无声的两道泪,毫无预警的滑下她脸颊。她一惊,连忙擦去,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
看着她,他的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我就知道,」他一把将她抱住,「你早晚坏事。」
「我只是想帮你。」她委屈的想要挣开他令人窒息的拥抱。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他不顾她反抗,硬是抱住她。
他抱得太紧,几乎令她透不过气来。
她的声音哽在喉头,她不想脆弱哭泣,但现在她真的难过得想要大哭一场。
看见她的眼泪,他的怒气消了大半,他的手温柔的试着抹干她滑落脸颊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他轻叹口气,她的眼泪让他心疼不舍。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但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果皇后真对霓贵妃下手了怎么办?你父皇、娘亲和孪生兄长都是你最在乎的人,所以我得保护他们,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多余,妹妹死了,我更……」想到尹萨儿,她心碎了,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反正这世上本来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你的家人不一样,他们是你最亲——」
「你够了!」他早晚被她气到吐血身亡。「别再提什么多余不多余,你是我于翼的妻子,怎么会是多余?!」
听到他的话,尹帕希摇着头,他就是这么一个霸气的男人。
「你从不在乎我,」她泫然欲泣的盯着他,「又何必在意我的想法如何?」
「你——」他忍不住握紧拳头,「真是不可理喻!」
「我确实不可理喻,送我回大牢去吧!」她固执的道,「只要皇后死了,你就离成功就更近一步了。不要理我、不要管我——」
「我叫你闭嘴!」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猛然拉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突然皱紧眉头,一张脸因痛苦而扭曲起来。
原本被她气得只差没七窍生烟的于翼,看到她的模样,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你怎么了?」
「痛……好痛……」她的手抚着腹部,传来的疼痛几乎像是要了她的命。
「黑尔——」于翼抱着她,几乎乱了方寸,他大吼道:「快——黑尔!找丈夫,快找丈夫!」
她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个多余,可有可无,但他却心悬在她这个「多余」上头,他不知该怎么让她知道,她不是多余而是「必须」,所以她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尹帕希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暗。
房里烛光闪烁,她目光茫然的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简陋却干净的小屋,有道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在房里收拾着,她起身发出的声响,令对方转过身来。
看她张开了眼,女子立刻赶到床边,「你可终于醒来了,那个死小子急得都快把屋顶给掀了。等会儿,我去叫他。」
尹帕希困惑的看着对方如同一道风似的卷了出去。
几乎是下一瞬间,于翼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坐在床边,仔细的打量着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轻摇着头,看着四周,「这是哪里?」
「我家。」于翼的手轻抚过她略显苍白的脸,确定她安然才放下心中大石。「刚才那是我娘。」
「霓贵妃娘娘?!」她急得想要起身去请安。
「别忙了,我娘不吃那一套的。」于翼压下她的身子,皱起了眉头,「你也不用在乎那些礼俗,你只要叫她一声娘,她就会乐得飞上天了。你现在只要顾好你自己就成了。」
「可是——」
她的声音因为看到宫雪霓小心翼翼的端了碗冒着烟的汤药走进来而消失。
「我的乖媳妇,把这喝了。」宫雪霓踢了于翼一脚,要他闪开,「这是安胎药。都怪这小子,粗脚粗脚伤了你,你受不少苦吧?别怕,现在有娘在,他不敢再欺负你的。」
「谢谢娘。」尹帕希感激的望着她。
「娘啊!」于翼被踢到一旁,觉得很不甘心。「我没欺负她。」
「闭嘴!」宫雪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还没找你算帐。」
于翼只好很不情愿的闭上嘴,瞄到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于燕,「太子爷,你在那里做啥?给我进来。」
于燕搔着头,尴尬的晃了进来。